月光倾泻,树下美人缀着月影,犹如神亲临人间。
沈澜伸手接住了恰好被风吹落的叶片,收拢到眼前。
已经有许久未曾翻看书了。
她小心的捏着叶片,缓步走向屋门口。
门是合着的。
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犹豫的从袖口掏出火折子,凑近轻轻一吹,燃起星火。
进了门,有些急切的把蜡烛点着,而后屋子亮堂了起来。
扑闪着水灵的眼睛,踩着小碎步转了圈身子,确认四下无人,她才安下心来。
她理了理被褥,外头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想来是谭儿清理好要回房了。
快到发俸禄的时候了,原仅有的五两用去了三两买首饰,现如今只有二两银子了,等到发了俸禄便是有七两,不知李高先前说过的给她涨俸禄是涨多少,就先当它五两好了。
只要吃食不那么考究,这些钱应当也算够用,谭儿即使说是可以不要俸禄,但她哪能真的不给呢,这于理不合。
柳言行踪不定,少有归家,他既然做了那份差事,多半银两是够他喝酒玩乐的。
那他吃喝到底要花多少银两呢。
沈澜钻进被子里,闭上眸子,没一会又睁开,竟是不能入梦。
她侧身,望着烛火左右晃动。
既然他只是为了谋生干那份差事,只要她能够养活他就可以了吧,那样他就不必再去干那样的活儿了。
时值太平盛世,偶有细碎暗流,但哪有人不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他们奔波的不过是活下去的依仗。
世人并非不能区分是非曲直,而是从暗面中他能够从中获利纵使人深陷其中。
靠屠戮谋取利益的行径,比那些利益上的勾心斗角恶劣的多,那是该坠入地狱的魔才有的行径。
世间黎明百姓众多,万众皆是不同,皆有同伴与家人,一个普通百姓的消失,不会像天子殒命那般世人皆知,但剥夺走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何其残忍,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柳言想谋求生路而嗜杀,也是罪大恶极的。
他与爹真的好像。
她真的不喜欢那样的人,但却都是亲近之人,一个是至亲,一个是相公。
爹从前也不这样,只是做点小本买卖,后来做的大了,认识的人非富即贵,有买卖昆仑奴者找上他,欲诱导其入伙,他犹豫再三终是去尝试了。
爹靠着多年买卖货物认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卖昆仑奴便顺利了不少,多半是被些贵人买了做家里的仆役,昆仑奴是从边境来的,皮肤黝黑,像是其他地域的人,那时她年幼,记住的事情甚少,只知道地牢里那些最初的昆仑奴皆是衣衫褴褛来的,他们被关进去也没有反抗,像是自愿的那般。
但那时确实爹只是做了个中间人,为他们沟通罢了,手还没有伸长,但后来爹就变了。
爹感受到了利益。
买卖昆仑奴并不触犯朝廷律法,只是会遭人诟病罢了,所以他开始暗中做起这个买卖,自己接触昆仑奴的引入,然后再到卖出去,皆是由他自己来做。
确实,沈家在此事中牟利甚多,直接在商贾中称甲等了。
接踵而来的欲想趋炎附势的人颇多,爹在那时候感受到了地位带来的好处。
这是个不幸的开始,昆仑奴是有限的,他的欲望无限,他惧怕因无此销路而会造成沈家不能独霸京城,所以他便开始另寻他路。
一错再错终究只能是万劫不复。
他寻的路是抢人,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那时她才记事不久,娘的屋子离后院进,她跑去娘的屋子时总能听到哀嚎声,她虽不理解,但却惧怕那些声音,那时偶尔夜里传来的声音,常能把她从梦中惊醒,亦或是成为她梦中的鬼魅。
后来种种本不至于发生,但爹那时陷入欲望沼泽,豺狼成性,几乎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柳言的狠戾和偏执和当初的爹像极了。
但柳言陷入还不算深,或许在此时机,能有机会把他拉出深渊。
也许一切还可以挽回。
娘倾尽一切欲挽回疯魔了的爹,但却把自己搭进了万丈深渊。
柳言还是年少时,还没有到不可挽留的地步,她有一定把握能够挽救他。
就这般吧,既已是要余生相伴之人。
沈澜拧了拧眉,眼底的悲凉渐渐浮现出来,接而合上眼,掩住那刻悲凉。
她本就从心底不喜欢那类人,大可以什么都不管,任由其自身自灭,任由其被千夫所指,恶积祸盈。
记忆错杂入了脑海。
睫毛微颤,从闭合的眸子中滑落了两道晶莹的泪珠。
记忆中她正事年幼时,因贪玩而摔了腿,想去娘的屋子寻她,便一路搀扶着墙面踉跄的走到娘面前。
娘倒在地上。
她问娘,为什么爹欺负娘。
娘抹掉嘴边的血水,笑着把她抱到膝上。
娘说是自己做错了事。
幼时她还懵懂,听到原因只觉得生气,怒着让她离开爹别回来了。
娘说:世代家传,皆是要求女子忠夫,娘要听你外祖父外祖母的话。
东宫。
“何事要同孤说?”李承半撑着脑袋,显得有几分困意。
“二殿下说镯子已经找到了,还望太子放心,也多谢太子费心。”太监半合着手举过头顶行礼,恭敬的传递着口讯。
李承闻言抬眸,犹豫片刻才摆手:“孤知道了,退下吧。”
“老奴告退。”
待太监一走,太子妃才从屏障后出来。
她坐到一旁,倒了一壶茶水,壶盖轻擦杯壁:“如此一来,殿下今晚应当能睡着了。”
李承抬眸望向她,带着些笑意:“何出此言?”
“殿下烦闷一天了,臣妾还能看不出来不成。”她笑着望向他,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撒娇。
“嗯。”他垂眸掩住恼意“要不是母后耽误了孤办事,孤早就办妥了,何来刚刚一直愁着如何跟符卿解释。”
“殿下。”太子妃抬手微抿一口茶水“母后的眼线是否太多了,殿下干什么她都知晓。当然臣妾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如若殿下觉得有所冒犯,臣妾认错!”
她放下瓷杯,眨着无辜的眼睛,乍一看像是刚刚说的话与她皆无关。
李承面色不变,藏在袖中的手闻言后却渐渐握紧。
是啊。
她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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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思想败于迂腐顽固守旧,不破不立,如何能活。
第27章
乌云遮云,已近二更,鸟偶微啼,树随风摆。
屋门一角被打开。
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寂时尤为突出。
沈澜从睡梦中惊醒,藏在被窝中的手慢慢攥紧。
她即使清醒,但一如往常那般,不敢睁眼直面未知恐惧。
只是她的呼吸声变了。
“你醒了?”柳言清冷的声音传来。
沈澜睁开眼,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刚刚失了节奏,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以为他注意不到。
她支起身子,望向声源,许是烛火摇曳,他呆在暗角,偶尔才能触碰到光束,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
“嗯。”她刚醒,嗓子还有些干哑,说话声柔柔的。
女人起身时架在双肩的白色儒裙倾斜的垮向一侧,露出白皙的脖颈,锁骨处散落着几根发丝,再往下,柔曼的腰肢若隐若现。
柳言勾唇,走到床侧:“睡吧,我回来睡觉。”
她将身子挪了挪,为他留下空位,望着他掀开床褥再到躺下身。
缄默不语。
“你还未回答我。”昨日的回答的提问被打断,她还未听到他的答案。
“你想听什么回答。”他声音微哑,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不明的野火。
沈澜没有动,仍然支着身子,语气带着点执拗:“想听实话,不参假意。”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
柳言闭上眼而后似是作了什么牺牲一般无奈道:“既是夫人要求,我自当遵命。”
如此轻而易举?
她闻言有些愣神。
既是轻松得来的答案,即使他的话修饰的再多好听也像是恰到好处的敷衍。
柳言支起身子,缩短了她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经意间,腿脚的触碰,惊的沈澜浑身僵直了一瞬,而后在纠结的神思中,故作无意的挪开与他触碰到的双腿。
怕她的小举动被他发现,觉得二人之间既是夫妻还生分,她慌乱开口,企图遮掩刚刚的举动:“此言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之前不同你言明是觉得你听着害怕,现在既然你知道了,也不满于这份差事,那我不做也无妨。”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迟疑,像是提前想好了要说什么一般,几乎让人找不到瑕疵。
沈澜还未想好如何回应,他便先开口,语气颇有些无奈:“只是这样的话,我便要坐实靠女人吃饭这话了。”
原来在担心这个吗。
她欲说些什么却发现脑中并没有合适说的话可以与他交谈。
以至于二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还有什么想问?”
“你不说我便不问了。”她确实心里还藏着许多疑问,她也问过他,只是他都没有正面回应罢了,他藏着很多事情,只有等他真正想说的时候,才会同她讲吧。
柳言叹了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算了。”
而后又自顾自睡下,盖上被褥,见沈澜望着烛火发愣,又起身把她按下,为她盖上被褥。
轻言:“睡吧。”
宅院外。
月光倾泻,光从草丛钻到地面,风吹草动,人影蓦然挡住光影。
“又是跟到了这里?”其中一道黑影掩藏在草丛后,恼火的抓了抓头发。
“这几日他天天往这儿跑,莫不是真喜欢那女子了?”另一人撩开面前叶片的一角,望向那道锁住的大门,眼神有戏虐之意。
“不管了,我们先回去禀告安王。”
两道黑影遂消失在月色中。
待人影消失殆尽,树上跃下一人。
三儿轻笑:“不愧是主上。”
晨间光束坠入屋内,沈澜醒来时身旁已无人,她喝了清粥,费了一番口舌把谭儿安置在家里,遂再往客栈去。
李高今日心情不错,许是因为有许多姑娘开始来的缘故,他今日也开始打扮起来,连鬓角的须发都修掉了,看上去确实清爽不少。
客栈不缺住客了,但她因此需要做的活儿变得多了。
倒也是哭笑不得的结果。
她洗衣时有不少姑娘往弄堂里走,有满眼心疼的在旁边看的,也有害羞着说想包下她的,来来回回好几拨人。
李高不好意思敢姑娘,便把沈澜打发出去买茶叶。
即使茶叶昨儿个买过不少。
手中攥着李高给的四两银子,走访了几家茶铺,价格都虚高,往常沈家进的茶叶茶商都要价都很低,最低的甚至只要一两。
沈澜望着眼前最后一家茶铺,门内老者正巧侧脸露出半截。
她愣了愣,犹豫片刻后才走进去。
老者捏着茶包正往瓷杯中倒下茶叶,听到门口有动静,侧身看过去。
“客官可是要…”他话未说完,手上的动作随着目光触及到来者的脸猛然滞住“圣女?”
这是娘的称呼,他们认错了。
即使她现在是男儿装束,也能被认错吗。
她轻笑着望向老者,眼神中泛着波光。
“姚伯,你又认错人了。”
姚恭望着她的脸,久久的盯着,而后释然般轻笑出声:“和你娘长得真像,性子也像。”
姚恭年近半百,从记事起便被告知要一生追随一个女人为她卖命,后来才得知,那是他们村落的圣女,圣女是祖上的贵人,村里的长老们曾遭遇过一场山匪的屠杀,有一女子孤身一人路过此处,以一挡十硬是保下剩余众人。
祖上心怀感恩,奉那女子为村落圣女,并立誓祖祖辈辈都要侍奉圣女的血脉。
为防止日后再有山匪袭击而无自保之力,那初代圣女将自己的杀术传给村落众人,自那之后村落无论老少都学习杀术,一为自保二为保护圣女。
说来奇怪,圣女传下的杀术在外世没有流传,也就是说那功法是圣女自己独创的。
那杀术野性,几乎能达到兵不血刃就致人死地。
以至于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能力都远高于朝廷那群官兵了。
一代圣女野性,带着长老们四处剿匪,几乎把各处山沟沟的山匪清剿完了,所拿的财物几乎是他们这辈子没见过的数量,圣女不贪,尽数给了村落的村民以供他们温饱,村民亦是怀着感恩之心圣女给他们的银两他们只取了买粮食的钱两,其余的专门设立了一个财库收纳,以备圣女不时之需。
多年以来,总共有四代圣女,除去一代,后来三代圣女皆是温和善良之人,即使知道他们的存在也没有动用他们,而当初立誓的规定便是要一切听从圣女调遣。
她们所下达的命令皆是让他们好好生活,娶妻生子过好自己的平淡生活。
以至于后来第二代圣女被沈格虐杀时他们的惊慌失措来不及反应,三代圣女安抚他们并是说她来解决,结果她亦是死在沈格手中。
他们满怀着没有保护好圣女的愧疚与羞耻之心找到第四代圣女沈澜,想听从她的命令把沈格碎尸万段,结果沈澜仍是下达了禁令。
杀术仍在传给下代,他们的村落仍然是个整体,只要沈澜一声令下,他们仍然有能力为他冲锋陷阵,这是他们祖辈一直守着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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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的让我有些愧疚
第28章
“是出什么事了?”姚恭把茶包放到桌上,面露忧愁的向她走去。
她很少来找他。
“不是。”沈澜摆摆手,解释道“我想在您这儿买些茶叶,但是我只有四两银子。”
她无奈的从袖口掏出四两白花花的碎银,眼神真挚的看向他。
姚恭闻言止住步子,笑出了褶子:“这是小事儿,终于有能帮上你的地方了,这是我的荣幸。”
他从茶柜的最上端拿出了一包用竹叶精心包裹的一包东西,应当是茶包?
“这很贵吧?姚伯我只有四两~”她再次把手往前伸了伸,生怕他老眼昏花。
姚恭闻言嫌弃撇了撇嘴,直接把茶包塞到她手里:“我老糊涂,你年纪轻轻怎的听不清我的话不成?我不收钱!”
“那哪儿行,那不是做了赔本买卖了。”茶铺的茶叶都是他亲自采来的,毕竟本就是农户,不像那些个什么都不懂的商贾只懂叫卖,姚恭的茶铺要价贵一半也有人买,因为采来的都是上等的茶叶,懂茶之人一闻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