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此意。”
两人相携着走到院中,月色正浓,圆盘似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庭中一片澄明。
她们手挽着手,在回廊间穿梭。说起来儿时时光,说起了陆祺,白丞晏,齐二。回廊蜿蜒,却有尽头,走到头再往回转,似乎美好的旧时光也停下了。
陆萤再提不起笑,她立在廊下,拉着连翘不让她走。
“我真想带你逃走。”
连翘会身反牵着她,徐徐道:“我知道。可我不能过那种苟且偷生的日子。”
“我知道。可我……”陆萤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话音戛然而止。
连翘拉着她坐在廊下,缓声道:“你不必替我担忧,这是我的宿命。况且胡蝶说的也不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军营里纪律严明,将军不会放任这种事不管的。”
“若管不住呢?遭殃的就只有你。”
“若管不住,我再逃,届时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陆萤本不想如此,要远走的人是连翘,她此时却让连翘安慰自己。
她长吐了一口气,对连翘说:“周临渊给秦越去了信,打探齐二哥被分派到了哪个军营,若就在北地,那你也算有倚仗了。”
“你费心了。”
“说什么呀,这么见我。”陆萤不满道。“是周临渊想到的,我去问他的时候他的信已然寄出去了。”
“他也是为了你才会对我如此费心。”连翘在牢里没受什么罪,都是亏了周临渊的关照。
今晚的宴席上,周临渊对陆萤的照顾她都看在眼里,陆萤也分明都接受了。
“见你们终于守得云开,情意相投,我真替你开心。”
陆萤心里涌起一丝蜜意,却不敢看向连翘,默默低下了头。
连翘知道她是在愧疚,她总是给自己上一道枷锁。
“陆萤,你相信我们之间的情谊吗?”
“自然。”陆萤笃定地说。
“那好,那你要知道,你过得好,我是真心为你高兴。即使日后见不到面,你也一定要记得,我希望你过得很好。这样我会很高兴。”
陆萤第一次在连翘面前落下泪来,她的好友朦胧地模糊在眼前,又模糊成了一个黑点,离陆萤越来越远……
连翘走了。
陆萤连着好几天都提不起劲,整日恹恹地躺着。周临渊差大夫来瞧,只说积郁成疾,养几日便好了。
府衙里的卷宗整理完毕,周临渊有了时间,一回府他便来看陆萤。
大夫开的药熬好了,林嬷嬷端来让陆萤喝。
陆萤有气无力地说:“我又没病,不喝。”
“这……”林嬷嬷瞄了眼周临渊,周临渊接过药碗让林嬷嬷走了。
他贴近碗壁试了试温,道:“不烫了,起来喝了吧。”
陆萤一翻身朝床内躺着,留给周临渊一个后脑勺。摆明了不想喝药。
周临渊却不恼,见惯了陆萤端方聪颖的样貌,还是头一回是她使小性子。这副女儿家的娇俏模样落在周临渊眼里也是惹人怜爱的。
他好声好气地央着陆萤,“快起来喝了吧,凉了更苦。嗯?”
陆萤心烦躁动,干脆将被子蒙上头顶,任周临渊怎么叫都不起身。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如此烦闷。
周临渊无法,便腾出一只手去要掀陆萤的被子,陆萤自然不肯,拉扯间她猛一用力推搡开周临渊,只听得“噼啪”的碎裂声响起,周临渊手中的药碗碎了一地,药汁尽洒。
陆萤听到动静腾地坐起来,自知无理取闹,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周临渊,气势都矮了半截,“我弄的?”
“不然呢?”周临渊好整以暇道,“烫死我了。”
“烫到了?”陆萤赶忙扑过来拉着他的手,焦急地问道:“烫到哪儿了?疼不疼啊?”
周临渊连带被拥进怀里抱紧,贴着她的额头道:“骗你的。我有那么蠢吗?”
陆萤不放心,抓着他的两只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红肿,便推开他,负气冷哼一声。
周临渊重又将人揽进怀里,空着的手把碍人的被子推到一边,双手环保住陆萤不让她跑。
他温声劝慰着陆萤,“连翘不会有事的,我找了人一路护着她去,一定会顾好她的安危。”
陆萤窝在周临渊怀里,瓮声道:“那到了军营怎么办?”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陆萤立刻钻出来问道:“有消息了?!”
周临渊点点头,“秦越将齐二调到北地军营了。而且,齐二在西境立了军工,被授予副将之职,到了北地定能庇护连翘。”
“真的吗!”陆萤身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她登时高兴地神飞色舞,差点从周临渊身上跌下来。
周临渊赶紧揽紧了她的腰身,将人牢牢锁住。
陆萤一把环住周临渊的脖子,撑在周临渊身上,居高临下地在他额上狠狠亲了一口。
“周临渊,我真是爱死你了!”
周临渊笑着看她欢欣鼓舞的样子,她眉梢上的喜悦牵连着他的心肠,为了这份欢欣,他当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陆萤的郁症不治自愈,被她抛在脑后的事情也终于不能再拖延了。
她要回去了……
第45章 春宵苦短
景州府衙的卷宗整理完毕,府上的姑娘们便没了用武之地。
骤然歇下来,大家伙都有些无所适从,索性还有一桩喜事临门,将周宅阖府上下都调动了起来——周临渊正式将孙芊指给了桓舟,赐二人喜结连理。
桓舟自小就因武艺了得进了侯府,又因还算机敏被派给了周临渊做贴身侍卫。他早已将侯府当作了自己的归宿。而孙芊从被卖掉的那一刻起,也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
是以,他们两人的婚事就由周临渊作主,在这宅子里进行。
陆萤是有过经验的人,虽然临门一脚没成,但仪式的流程她记得。
孙芊好奇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会懂这些,她含糊其辞地说,见过不少。
周临渊不知打哪儿听见了这话,回来用膳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何止是见过。”
知道他还耿耿于怀,却没料到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还是不能释怀。
“周大人,你的气还没消吗?”陆萤讨好地端来一碗莲子羹,殷勤地放到他面前。
周临渊袖手坐着,抬了抬下巴,示意要她喂。
陆萤仿佛又看见了初见时那个毛躁的小侯爷,她好笑地端起碗来,舀了一勺汤羹,小心地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哄逗孩童一般柔声道:“啊~”
周临渊张开嘴,喝下一口,“还算满意。你做的?”
陆萤摇摇头。她最近很忙,哪里有空闲做汤羹。再舀了一勺喂去,周临渊却不愿吃了。
他偏开头道:“一天都见不着人影,你比我这个县官都忙。”
陆萤也知道自己最近冷落了周临渊,特意没晚来见见他,好顺大老爷的气。她道:“孙芊大婚在即,什么事都得张罗好了,我也是好人做到底啊。”
“府里嬷嬷婆子一大堆,分给她们去做就好了。”周临渊虽然面上不满,实则也是心疼陆萤。就这会儿子说话的功夫,陆萤不知打了几个呵欠了。
他不禁好奇地问:“成个婚真有这么累吗?”
陆萤狠狠地点了个头,“真的。陆祺大婚的时候,晋王府的人知礼有制,什么都由下人备好了,自然不用操什么心。可桓舟与孙芊,一来是头一回,二来也没什么长辈。要做的事自然就繁琐了。”
周临渊拿过她手中的勺子放下,将人拉到怀里,“累吗?”
陆萤环住周临渊的腰身,摇头,“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活儿都让她们抢着干了。”
“那边好。”周临渊顺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轻抚,陆萤埋在他怀里,内室一片馨意。
片刻后,周临渊将陆萤摆正,看着她的眼睛,却又欲言又止。
陆萤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快回去休息吧。”
陆萤点点头,从他怀里退出来,拿起托盘道:“你也早点歇息。”
周临渊点点头,看着陆萤走出去。
周临渊原是想问,“你何时愿意嫁与我?”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两人将事情说开后,反倒不如之前亲昵了。好似转变太快,两人都没有适应过来一般。虽然陆萤每晚还是会来周临渊房里坐一坐,却只是坐一坐,什么举动都没有。
她既不动,周临渊也无法做些什么。不然,与登徒子有何异?
眼瞧着桓舟的婚期将近,他竟羡慕起桓舟来了。桓舟终得成眷属,他却只能看着眼前人,吃味着她从前的孽缘。
他想娶陆萤,想得快痴狂了,他真想将人掳了去,按着她的头与自己拜堂成亲。
这个想法一出,周临渊自己都觉得一惊。怎会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若要娶她,自然是要明媒正娶,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人迎进门,叫天下人尽皆知,陆萤是周临渊的妻,周临渊是陆萤的夫。
轻叹一声,将这些念头统统抛到脑后。远在京城的双亲还需要他去说服,陆家的老父还需有人照顾。前路仍旧长远,还是先看好眼前人吧。
……
婚事依孙芊的意思,办得小而仓促,姑娘们都笑她心急着帮人暖被窝。
孙芊嫣然一笑,娇羞地说:“谁给谁暖啊。”那副情长缱绻的样子,看红了多少姑娘的眼。
五日后,连翘的书信寄来了,孙芊的婚仪开始了。
周临渊高坐堂上,充当了两人的长辈。陆萤站在一旁,与满府的人一同看着新人拜堂,眼睛都笑成了一线。
周临渊斜觑了一眼,勾唇笑笑,心道:日后你也会有的。
礼成,新娘子被送入了新房。桓舟出来陪大家喝酒。周临渊自然是第一个要敬的人,怎么也逃不脱。
陆萤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周临渊喝过敬酒后想去寻她,却被旁人按在位子上,动弹不得。满桌都喝得兴起,周临渊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坏了桓舟的好日子。林嬷嬷也不知跑去哪儿了,他便招来丫鬟叫她去找找陆萤。
直至筵席毕,被指去的丫鬟方才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周临渊担心地问。
“回大人,没什么事,陆姑娘乏了便去歇着了。”
“知道了。”周临渊打算去看看陆萤。
“大人。”丫鬟却叫住了他,“陆姑娘听闻大人在找,去了大人房里等您了。”
“嗯。”周临渊拧着眉,暗道丫鬟不懂事,她既难受着还说自己寻她做什么?平白折腾了她。
他疾步走去房中,思量着要不要着人备些汤药来给她补补气血。
行至卧房外,只见房门紧闭,屋内却隐隐透了些红光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周临渊推开房门,入眼就看到了大红的“囍”字贴在墙上,取代了他珍爱的那副山水图的位置。方桌也被移走,置了一张长案,摆放着红烛果品。
周临渊心下狂乱地跳动起来,他转头看向内室,纱帘换了红的,帷幔也换了红绸,贴着囍字的喜床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嫁衣的新娘。她头顶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那里,身旁叠放着一件滚金绣的喜服。
周临渊轻佻帷幔一步步走过来,立在新娘面前,好半天才开口道:“陆萤?”
陆萤轻笑一声,周临渊仿佛透过盖头看到了她弯下来的眉眼。“不是我还能是谁。”
周临渊有些晕乎,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陆萤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周临渊,你可愿娶我为妻,与我私定终身?”
她问完,却没有听到回答。陆萤不自觉地揪着手帕,“干…干嘛不说话?”她的声音发虚,不似之前那样清朗,“不愿意就直说嘛。”越说声音越小。
“不愿。”
“!”陆萤猛地一掀盖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他竟然真的拒绝了!陆萤又羞又愤,扔下盖头就要往外走。
周临渊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道:“你听我说完啊。”
“不听不听!”陆萤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羞愤过,什么骄矜自持在周临渊拒绝的那一刻全然碎成齑粉。
“我不想与你私定终身,我想三媒六聘将你迎进门!”
陆萤抬眼瞧着他,“真的?”
周临渊点头,“真的!”
陆萤挣开他的手,垂下眼道:“现下只能如此,你不愿便罢了。”
“我只是愿意的!”周临渊哪里还敢说不愿,只是觉得委屈了她。“我这就换衣服。”
周临渊换好了喜服,重又将盖头盖到陆萤头上,“这回不许在揭了。”
陆萤点点头。
周临渊牵着她走到堂中,对着大红的囍字拜了高堂,对着房门拜了天地,最后两人相对而立,躬身互拜。
“礼成。”
周临渊将陆萤一把横抱起来,阔步走向喜床,将人妥帖地放下来,缓缓地揭去红底绣鸳鸯的盖头。
陆萤莹白如玉的脸颊露出来,周临渊这才看到她眉间缀着的花钿,红梅的样式,衬得陆萤愈发娇媚撩人。
周临渊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陆萤闭了眼感受在着他唇间的温度,待他离开后,旋起一笑道:“我有东西给你。”
“嗯?”
陆萤拉着他坐下,拿出一个藏青色的荷包递给他,“干娘说,女子出嫁要自己缝制嫁衣才好,可我不善女红,旁的都绣不来,哪里绣得了嫁衣呢。只能退而绣个荷包赠与你,聊表我的一片心意。”
红烛下,陆萤的脸上也映出一抹红晕,周临渊拿起荷包仔细端详,藏青的底布上绣着柳树,河流,岸上依稀是个人,围在人身边的是一只萤火虫。
周临渊将荷包系在腰上,“这才是你这几日困倦的缘由吧。”
陆萤点点头,娇声道:“别看这花样简单,熬了我好几个晚上呢。”
周临渊将陆萤的手举到眼前,陆萤问:“你找什么呢?”
“没受伤吧?”
陆萤被他逗笑了,她说:“我戴了护圈的。”
“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