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秀这才有些后悔,觉得做的不体面,“唉,早知道就订全家人的了。”
林质慎不以为意,他实实在在为亲爹的荷包考虑过了,“全家人咱爹哪请得起,咱们吃一顿就不错了。”
这话说出来,就连古板的林蔚之也不反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大夫人没那手填补的本事,老夫人会这么喜欢她,江文秀和三夫人肯让她管家这些年?
回程的时候,二房一行人悄摸摸地绕了到,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上了天香楼,坐在订好的包间里,看大厨子做鱼脍。
原本江文秀为着避开其他人,连庶女和董敏都没带,悄悄来吃天香楼有些羞愧,可真瞧见了大厨子的手艺,那就瞪大了眼睛,也不说什么话了。这样的手艺,要真是多来几个人,明年一年都得勒紧腰包过日子,也难怪儿子老是惦记着。
林蔚之选了最好的鱼,肉薄刺少,鱼身肥大。大厨子用刀像是舞剑一样,鱼调上来最新鲜的,经过了放血和剔骨,如今摆在案上表演的,就是一大块晶莹如玉的鱼肉。
大师傅刷刷几下就去了鱼皮,将那一整块鱼肉在光下照了照,手中带着雪色的利刃一转,薄薄的鱼肉便被片下来,摆在冰雪上,竟显得如玉一般。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条手臂长的鱼已经被片成了三盘鱼片,摆成芙蓉花的模样,下面用紫苏叶子做底,上面点着胭脂姜,乍看之下和真花一样。
这时候,焖煎鱼骨和鱼头也做好了,侍女依次端着盘子鱼贯而上,厨子也不求打赏,悄悄退了下去,一切井然有序,侍女的衣裳由粉红转桃红再到胭脂红,和鱼做的菜式交相辉映,更兼人面桃花,衣香鬓影缭绕,乍看之下如在王侯家。
林蔚之显然对这种富贵有些不适应,他板着脸不做声,手脚却有些僵硬。
江文秀也看出了丈夫的局促,笑着屏退了两侧伺候的人,亲自拿起筷子,“不必分食了,咱们一家人坐在一块,自己动手。”
林蔚之倒不是不习惯婢女侍菜,只是在自家儿女面前,总觉得难堪。眼见妻子出来解困,连忙点头“,退下去吧。”
江文秀吃了一片鱼肉,入口冰冷,却是格外香甜弹道,不由生出了几分心思,“家里做不出来这样的吧?”
林蔚之不甚清楚这些,他在闲职,又不太爱文人的吟唱,对京中这些热门的事物知之甚少。反倒是林质慎兴致勃勃,“回家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平儿对厨房里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家里做不了的,这个鱼瞧着不是寻常的河鱼,想来是爹选了贵的那种,生来就没有土腥味。这种鱼不好买到的,家里厨子也不懂去血取皮,更片不成这个模样的。”
林蔚之笑了出来,“是了,掌柜的说这种是胭脂鱼,肉色白中带粉,养在冷水里,肥瘦适中,更加劲道,是寻常河鱼的百倍价,最适合做鱼脍。”
江文秀赞赏地点点头,“那今日我们可得多吃一点。”
林质慎亲手温了酒,给林蔚之满上一杯,“也是托爹爹的福,我们以往都是吃普通鱼,在楼下大厅里玩呢,今日也见过世面了。冬天里吃鱼脍,配上梅子酒很是温补。这里的梅子酒不醉人,妹妹也可以喝一点。”
李平儿也连忙敬了林蔚之和江文秀一杯,“谢谢爹娘。”
江文秀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不要这样客气了。”
林蔚之鱼肉还没吃着呢,就被两个子女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你今次考的不错,萱儿也听话,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再来。”
林质慎笑嘻嘻地应下了,“那我给爹爹考个进士回来,爹爹还不得天天带我来吃?”
“你要是能考上进士,住在这里都成。”江文秀哈哈一下笑,“那时候也是要做官的人了,还不得拿着你的俸禄好好孝敬孝敬你爹。”
李平儿捂着嘴笑,“哥哥刚刚当官,俸禄没多少,说不得那时候还要交给嫂嫂管着。”
“胡说。”林质慎不肯认,脸上却有些发热。
林质慎的婚事一直没能定下来,先是瞧好了林蔚之同窗好友家的女儿,虽然是小家碧玉,但是胜在知根知底。后来还没等两家订亲,姑娘因害了急病去了。后来因着林妃生了七皇子,林质慎被调来了京中,京都的好友大多许久不见,也不好贸然去相看。再后来林妃去了,林质慎避讳不敢提又磋磨了一段时间,如今翻过年,也是谈亲事的时候了。
想到儿子女儿的亲事,江文秀脸上的喜悦更甚,也举杯敬了林蔚之,“今年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坐在这里,多亏了老爷。祝愿明年……一切都如意!”
江文秀卡了一下,当着儿女的面说亲事到底不好,她跳过了这些,话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林蔚之哈哈一笑,一同举杯,“夫人说得好!”
第26章 第 26 章
林蔚之难得如此畅快痛饮,不免有了几分醉意。
林质慎扶着亲爹,琢磨了一下方才没喝多少,嘴上没个把门的,“爹的酒量不行啊。”
“就你话多!”江文秀瞪了他一眼,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咱们早些回家,让你爹好好睡一觉。除夕守夜就没睡好,今天又要去烧香,辛苦了。”
小厮回来禀报马已经在外头备好了,林质慎这才扶着老爹,带着娘亲和妹妹一块下楼。这本是包间,下楼的梯子不过大厅,直接通向了外门。
不曾想等到了楼下,还没等几人上马车,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呼,“姐姐!”
李平儿听着声音耳熟,扭头一看,一个小萝卜丁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姐姐,新年好啊!”
“是你啊!新年好啊,”李平儿笑了,朝着江文秀解释,“是平远侯家的小公子。”
小萝卜丁后面跟着的人也跑了过来,倒是瞧了江文秀身后的马车好几眼,才认出来是承恩侯府的标志,他拱手道:“新年好,小可在平远侯府行二,小弟莽撞,还请侯夫人见谅。”
江文秀听到连忙从身后丫鬟那里接过两个红封出来,“好孩子,新年好。”
“谢谢夫人!我爹带我来吃鱼脍,没想到姐姐你也来了!”种世瑄挠了挠头,显见的十分高兴。
李平儿瞧了一眼只比种世瑄高半个头的种世道,明明是两个小鬼,差别倒是很大。种世道一副严肃的模样,说话做事井井有条,面上风轻云淡,手里却紧紧抓着种世瑄的领子,像是抓鹅一样,。
“我要回去了,不然爹要打人了。”种世瑄挠了挠头,“我在窗口瞧见你就跑下来啦,还没同他说呢。”
“那谢谢你啦,祝你新年好运连连。”李平儿顺着他的手指抬头一看,果然一个窗户打开了。
种世道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等送着江文秀和林蔚之上车了,这才一把拖着弟弟往楼上走。
江文秀叹了一声,“平远侯家的小公子真是活泼可爱。”
林质慎在外院,也跟着一块见过这兄弟三人,“他们家老二看着十分沉稳,书也读的好,据说三岁的时候就认识千字了。”
江文秀不敢置信,“呀,这夸张了吧。”
林质慎挠了挠头,“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少年就有才名的。他哥哥更厉害,年纪虽然小,但是跟着平远侯打了好几次胜战,母亲是陇西大族,世子的位子得了这么早,就是关西那边上书求来的。”
“这还要上书?”江文秀不明白,“都是长子,肯定就是他的了呀。”
林质慎叹了口气,“他们家的爵位是世袭不降的,就为了打战用。前头平远侯可不是长子,兄长死了才轮到他,所以世子之位一直变得厉害。请立世子,也是想着把平远侯从边陲调回京中来,如果实在平远侯要去打战,世子按例是要留在京中的。无论如何,都能让让孩子好好的。”
江文秀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天下太平,能少打一些战就少一些吧。长子不去战场,次子和三子还小,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李平儿想起世子陪着燕王的事情,“我看平远侯倒是很殷切,在京中又是跑关系,又是去这家那家送礼的,怕是想外调出去。”
“是了,到底他是武将,没有常驻京中的道理,肯定是盼着领兵的。平远侯威名赫赫,三十不到就已经凭借战功打出了威名,除非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转文职了,不然还是外调的好,搁在京中遭罪受气。”
朝中例来是天子与士大夫治理天下,重武轻文风气严重。同级别的武官顶撞文官,是会被弹劾的。但是武官凭借功绩升官快,手里的人马多,真遇上战事了,自然捞钱的也多。所以,除非是功绩家世是平远侯这样的,不然想转文职也没机会。
“我看他们家老二,今后肯定是要走文职的路子,平远侯家死的人太多了……”林质慎长叹了一口气,就算不熟朝局,他也知道平远侯是将种世家,和其他带兵的将领不同,他们世代驻守结亲在关西,自家养亲兵府臣,这种荣耀是用种家人的血换回来的。
李平儿不太明白这些,可听上去便觉得复杂而有趣。她暗暗记了下来,想着到时候翻翻史书看看,“哥哥怎么知道的?”
“邸报啊,里头都有写。我听先生说,要多看里面的东西。”
“我也想看,”李平儿难得闹了一回,“哥哥你带一份给我看看。”
林质慎大手一挥打了包票,“这有什么难的,月月都有呢,我看过后就拿去给你,你要是有空就帮着爹装订一下呢。”
江文秀心想,邸报也是识字,女儿肯看就好,自然也不阻拦。
那头林蔚之忽然哈哈一笑,吓得林质慎一把没扶住,让他摔了个屁股蹲。江文秀连忙拉起自己丈夫,又狠狠瞪了林质慎一眼,“等你爹醒来了千万不许说这件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林质慎打着马虎眼,赶紧背起老爹上马车。
随着林蔚之莫名其妙的屁股痛,这个新年就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新年里,李平儿正式以林萱儿的身份见了亲戚,名字上了族谱,也见了几位和府中常来往的夫人和小姐,说好了春日一起去赴宴,也算是进了京中的贵人圈。
大夫人匆匆教了一些管家的规程和事情,也不指望侄女们都能学会,林娇娘眼看着热闹,到手里没学到多少心里发苦,“大伯母根本就不想教我们,她嘴上说的简单,我学了这些日子,不过就是管管仆役,连那些高门的礼单和来往还不是不知道。”
林娇娘可不是傻子,管家的流程简单,下头的仆人听话,养家的金银抓紧些,不会出乱子。可真正怎么管着公中铺子挣钱,怎么和高门大户往来的礼仪,可是一点没挨着。可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又和时局官场密切相关,纵然大夫人愿意教,也不知道什么话应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再说了,大夫人心里瞧着的林娇娘是嫁不了高门大户,压根就没想过要教这些。林娇娘学不到想学的,心里虽然有不满,却不敢当面责怪大夫人不尽心。
一同跟着大夫人行走,李平儿多少也猜到了六姐姐的心思。
“能不能嫁高门还是一回事情呢,”李平儿倒是想得开,“管家其实也简单,就是按着章程来,下头的人完成指派,上面的人手稍稍松一些,都在规矩内,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真出了事情,就按照章程来,酌情再处理不是。到底那么多人不是天生的高门大户,不差我一个。”
金嬷嬷就夸她想得开。
过了新年,五姑娘林湘颂正式开始备嫁了,大夫人恨不得全副身心都投入给女儿置办嫁妆,没空再带着她们。李平儿和林娇娘也开始准备忙碌于宴会和各种相亲中,便脱身了管家的事务。
林娇娘到底有几分嫉妒和羡慕,也不像是平常那么黏着林湘颂了,反而有空还来找李平儿,和她说上一说林湘颂备嫁的事情,“也不知道公中能给姐妹出多少嫁妆呢?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总不能把咱们给忘了。”
林娇娘这话有意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知道是说大伯挣够了钱,还是说只有大伯享了林妃娘娘的福荫升了官。
林娇娘却以为是李平儿听不懂,索性说了大白话,“大伯父不靠着七皇子,能有今天?林妃娘娘可是姓林,出自二房的,你不看紧点自己的嫁妆?新妇嫁妆不丰厚,嫁去夫婿家,可是要被公婆挑刺的。之前还有个宰相想要娶寡妇被御史责难,说他就是为了寡妇带了万贯身价的嫁妆,可见嫁妆有多重要了。”
李平儿不知道三房原来也惦记着这些,难怪三夫人有底气冲撞大夫人。大家都是姓林的,凭什么林妃娘娘去了,好处都给大房捞走了?二房占了个侯位是毋庸置疑,人家可是亲爹呢,可大房和三房同样都是叔伯,怎么三房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还得夹紧尾巴做人?
“家里给我准备什么便是什么,大伯父是户部的侍郎,自然俸禄高一些。”李平儿不敢乱接话,“大伯母补贴了许多,到底是照顾家里的。”
林娇娘撇撇嘴,心里埋怨李平儿胆小怕事,可到底她也只能扇扇风,不敢真的去问责大夫人。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公里出钱呢,惹恼了大夫人,她说不得就要和林叶儿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林娇娘讪讪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从李平儿这里找不到好处,林娇娘又有了别的主意。等五姑娘出阁就要轮到她了,林娇娘打听来打听去,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四姑娘林叶儿身上,林叶儿闹了一通之后是十六抬,还得了老夫人的补贴,自己肯定比她多许多。
如果嫁妆大概能到三十六抬,加上父亲和母亲的补贴,说不得还能博一个好夫婿。她可和林叶儿这个目光短浅的不一样,她吃够了家里是白身的苦,只盼着能靠着嫁妆榜下捉婿抓个进士郎回来,就算年纪大一些的外地人,她也认了!
冬去春来,林叶儿的婚事定得快,来得也快,五姑娘准备嫁妆的时候偶,她就差不多该出阁了。就在她瘦的只剩下一张小脸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蒋家的迎亲。林叶儿就像是飘零的叶儿一样,终于落在了蒋家。
那日府里头几个姐妹都来贺喜。只是那日林叶儿闹了一通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明面上不提,可瞧见那减过几分的箱子,到底有些兔死狐悲。
林叶儿的丫鬟儿也悄悄看过了,虽然是比旁的庶女多了四抬,可里头只是放些了普通布帛,还不是时令的新鲜花色。虽然早知道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可心里到底不如意,“添了的四个箱子,里头不值什么钱,二夫人也太小气了,人家庶女出嫁主母都要添点,偏的她不肯添些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