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之想的更多,“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情先不急,到底是三弟它们家先看上得。再说了,榜下捉婿也要看看名次,太靠前就轮不到咱们了。如果祖蒙今年考上了,名字在中上之间,倒是可以看看选调的官职。去了乡间再想要回来做京官,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江文秀点点头,三夫人也是因着这件事情不肯去看那些举人的。要是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嫁得好,萱姐儿却嫁了个县官,那也的确十分委屈。只是这些不好现在说出来,“还得看看婆婆是什么人,寡母一个人拉扯大了孩子,到底更受尊敬。”
“是了,我再去置办点田地,”林蔚之先前送了些田地给林叶儿,便又觉得给林萱儿的少了,“那些木头床你尽早去挑些木料,一层层上油养色也要时间,不要比颂姐儿的差了。”
江文秀笑了出来,“这是自然,你瞧着紫檀怎么样?”
“能买得齐一套么?拔步床的颜色若是和柜子不一样,那可难看了。”林蔚之说的不错,紫檀不仅贵,而且临时来买,工期怕是赶不上。
江文秀也有些烦恼,“是了,颂姐儿的便是细细做了七八年的千工拔步床。如今想做一套,怕是时间都不够。”
到底是承恩侯府发家太晚了,许多事物比不上那些内涵丰富的世家,就像是澡豆、饭菜,乍然让李平儿这样的小村姑一看,就觉得十分豪奢,可放在平常世家眼里不过尔尔。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也只是面上光鲜,真正的好东西还是太少了。
“不行咱们去买一张香檀拔步床,多陪嫁些金银书帛便是了,”林蔚之摆摆手,“萱姐儿不太看重这些的。”
“她看不看重的其次,未来的姑爷不喜欢怎么办?”江文秀戳了戳林蔚之的肩膀,“我这里倒是摆了檀木的家具,你不也更喜欢樱姨娘那套乔木的拔步床?”
林蔚之老脸一红,坚决不肯认,“夫人若是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你爱去不去,我今日召她们带着孩子来说话,可瞧着樱姨娘和红姨娘盼着再来个孩子。孩子多了,到底家里也兴旺……”江文秀别开脸,到底是老夫老妻了,纵然心里不痛快,也再没有年少时候争风吃醋的那些心态。
林蔚之想起了红姨娘,到底叹了口气,“红姨娘的身体一直在补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寿数。”
“大夫说好好养着是可以的,她也不年轻了,膝下没了孩子,怕是日后会寂寞。”江文秀找回了李平儿,倒是比以往更加包容了,以前这种话,她是绝口不提的。
林蔚之也愣了愣,他已经过了那些喜爱颜色的年纪了,到底平稳下来,不再追求那些,“自随缘法吧。”
江文秀虽然不喜欢调皮的孩子,但是还是说了句实在话,“那两个孩子瞧着都是活泼热闹的,根上当是不错,你在外院挑个本分的先生好好教导教导,也盼着之后能帮帮质慎。如果真有个好的……我给他娘抬个贵妾也做的。”
林蔚之吃了一惊,朝着江文秀拱手,“夫人是真的变了啊。”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四姑娘和表姑娘的事情,都怪我不曾好好管教,反倒连累你受罪了。”江文秀叹了口气,“只盼着能好好教养下面的孩子,让他们一块跟着先生读书。”
“这两个孩子资质普通,怕是不能走科举的路子。我想着要不要也请个武师傅回来带带他们,今后行商打战,总有个自保的本事。”林蔚之想起路上遇到的难事……倘若没有武将,那真是死翘翘了。
江文秀嗤之以鼻,“春姨娘和樱姨娘只有一个儿子,你当她们愿意让孩子去做武官?我要是敢让庶子从军,她们背地里怕恨不得我死哩!但凡武将升官哪个不是打了胜战出来的,你听听街上怎么说,和大辽契丹那边打战,八十一败唯一胜,还是守城胜了……”
林蔚之讪讪一笑,自家从没有出过武将,贸然让孩子去从军,的确是十分不妥的,“我们家本是田舍翁,到时候送他们一些田地,自去耕耘也好。”
“那不又是年年打秋风了,还怎么盼着给质慎帮帮忙?还不如蒋玉昆能跑跑腿,做点生意弄点消息回来……”江文秀说罢,忽然明白大夫人为何也默认蒋玉昆的孝敬了。
承恩侯府实在是太缺人了。
哪怕是志向不在仕途,但是能赚钱,能打探消息的,大夫人都希望笼络在手里。
这也许不止是大夫人的想法,也是大老爷的想法。
缺做事的人,缺帮手的人,缺可信任的人。
他们就像是一艘大船,眼看着要扬帆出海了,船上做事的人却不够。姻亲正是解决这个事情的最好帮手。
这样看来,蒋玉昆的确是个人才,偏偏又太过“精明”了,反倒让人信不过。
江文秀和林蔚之猛地对视,两人眼中都冒出了许多迟疑和无奈,这件事情缓缓平息下来,里头的棱角却不时触伤他们。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长大了,也该自己找份营生。”林蔚之缓缓叹了口气。
第40章 第 40 章
董敏的消息很快随着嬷嬷传来了。
董府离着京都不远,不过小一个月的路程,董敏的腿伤才好了一般,董府就已经到了。
那日书信早早递了过去,也派了人先去董府禀告,可董府,没有人出来迎接董敏。
承恩侯府的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拍了拍门没人开门,就直接将董敏放在了马车下面,打算打道回府。
这时候,董府似乎才意识到,不是不肯接受董敏,承恩侯府就会把董敏接回去的。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董敏的亲娘猛地从里头窜了出来。
她早知道董敏在承恩侯府做了不合适的事情,惹了厌弃。可也由着府里头的打算,一直藏在门后头,就盼着承恩侯府敲不开门,能把女儿接回去。谁曾想承恩侯府竟然这样决绝,直接就把女儿扔了下来?!
董敏亲娘闹着要跟承恩侯府的车马带着董敏回去,她就像是寻常的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抱着马车的车轱辘,不肯让嬷嬷们离开。
嬷嬷硬气地笑了笑,“董夫人,您若是有事情要同我们二夫人说,不如雇了马车,拿了拜帖,自来京中就是了。可别闹得一点体面也没有。”
“体面?她江文秀当年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将敏儿留在京都!”
“侯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口提在嘴边的?”嬷嬷脸色一沉,“表小姐心思大了,不要举人秀才,也不要官户富商,就想着攀龙附凤呢。我们承恩侯府庙小,比不得您董家家大业大,找不到适合表小姐的良人。”
董敏亲娘一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回去,你回去和你姨母认个错,说你知道错了,你回去!”
董敏猛地挨了一记巴掌,身影颤了颤,看了那些冷笑的嬷嬷一眼,“我……”
“你回去啊!侯夫人是你亲姨母,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好好求她一求,这些年她一直很疼爱你的,不会不管你的!”
“敢情董家也知道我们二夫人疼爱小姐啊,这些年表小姐住的是锦绣楼台,一季七八套的衣服更换,连带吃的糕点都是专门使人做的,花会饮宴,过得是再尊贵不过了。可到底表小姐不喜欢不是?人念家,鸟归巢,我们不好坏了人伦,亲戚到底隔一层呢,”嬷嬷笑了笑,“董家这些年东西没少收,礼数样样不到,想来也是瞧不起咱们府里头。咱们夫人说了,以后干脆就少来往,年礼这些都不必走了,就当作是远房亲戚吧。”
“不,不!我是姐姐的亲妹妹……我们是血亲啊!”董敏亲娘这才慌张了,她仗着承恩侯府的势在董家没少作威作福。她的丈夫当初中了秀才,屡考不第,就想着给人做了幕僚混个推荐入官。可惜后来跟错了人,一直没什么政绩还被拖累了,如今回了老家,甘心做个富家翁,平日里在董府也说不上话。
也就是后头不知为何,同样是混日子的江文秀过得越来越好,还把董敏接了过去。等到后来江文秀当了侯夫人,年礼节礼四平八稳来着,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董敏的亲娘一下子就金尊玉贵起来了。
谁叫董家的男儿没运气,混的最好的遇着了难事,左迁去做了并州司马,又因着李梅香的事情被派了黑锅,如今又调去了梧州。能在京都里说上话的,不就是承恩侯府一家了吗?!
梧州虽然和并州同级,却没什么油水。董家人方才到任上,说是民风彪悍,根本难以管束,更别提做出政绩了。只盼着不要民乱打战,每日里修生养性,生怕染上了疾病。一家人在老宅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收入少了,门第也不够显赫,就盼着亲戚朋友帮一把,或者耕种传世,子孙里能有个出息的了。
听到承恩侯府想要和董府不再来往,里头缩着的人呆不住了,连忙去报了董府的大老爷。老太爷当年能在京中站稳,可见还是用了心。可到了大老爷这一辈就不行了,京官混不上,留在京中都没资格。再家上柴米贵,居之不易,一家人就齐齐回了老家。
如今就盼着承恩侯府能给董敏说个好人家,能帮一把是一把,谁曾想竟然把人送了回来?!大老爷气得都打摆子了,还是董家夫人给出了主意,不要接人不就行了?
可到底不成。
“都是亲戚,这说的是什么话。”董家夫人忙不迭地出来了,“旅途劳累,还是进府来细细说才是。”
嬷嬷不接她的话,心里对董府的做法嗤之以鼻。但面上可不敢显露,仍旧恭恭敬敬行了礼,“夫人等着我们回话呢,再说咱们五姑娘要嫁翰林府的举人公子,府中忙着准备嫁妆,咱们可得回去讨赏。”
董家夫人笑脸一僵,连忙使人打赏了荷包,嬷嬷却不敢接。
董家夫人又转口道:“咱们家姑娘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太太尽管教就好了,侯府能教出林妃娘娘那样的人,我们都是信服的。”
“可不敢,”嬷嬷才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不是教的好不好的事情了,是这姑娘的心太大了,“咱们府里头不曾有教养的名声,能依着京都教姑娘规矩,但董家耕读传家,只盼着董夫人能教好才是。”
千推万辞,嬷嬷到底是无奈了,董家的脸皮厚,可她也只是个下人啊,索性换了个方法,梆梆给董夫人磕头,“夫人,您要是有什么话只管同我们夫人说,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做主家的主。您就是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敢呐!”
董夫人面色一黑,知道这女儿是非留下不可了,冷眼看了董敏亲娘一眼,“我算是见识了承恩侯府的规矩了!”
嬷嬷才懒得和她辩解,飞也似的钻进了车里,仿佛董府是什么洪水野兽一样,催促着车夫赶紧走。
董敏带着丫鬟站在门口,腿脚发颤,孤零零地看着母亲想要追着马车去,“娘,算了。”
“傻孩子,你回来做什么……娘这就送你回京,你去和你姨母好好说一说”
“姨母做不得主。”
董夫人恶狠狠地瞪了董敏一眼,“你倒是狗胆包天,惹得承恩侯府都不敢留你了。”
董敏抿抿嘴,往日的聪慧又回来了,“我到底是承恩侯府教养过的,比其他董家姑娘有三分面子,你们要是还要闹下去,等旁人都知道了,就好了?”
“……有见识的人家谁会要你?”董夫人嘴硬,但是还是将人领了进来,“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好,非要想着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董敏低下头,满脸的苦涩。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一跃成龙,不仅让承恩侯府刮目相看,也能像当年林妃一样,给家族带来气运……可眼下才知道,承恩侯府不是姨母一个人的承恩侯府,董家也不是能受恩的董家。
她一步步缓缓走进了董府,丫鬟也不再是咒天骂地的模样,转而是一副战战兢兢的雏鸟神色,仅仅跟着董敏。
董敏的亲娘跟着董夫人,还试图说服让人送董敏回去。可董夫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忍让她了,直接派了仆妇过来,压着她去了佛堂。
董敏看着亲娘因着自己,一身的泥灰,被仆妇压着去佛堂,脸面全无。
是了,他们家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父亲无能,母亲尖刻,只盼着能从公中多捞一些好处,或者多吃点,或者多用点。
她不再是承恩侯府的表小姐了,她再也没有踏入锦绣楼阁,在花会中大放光彩的时刻。她看着董府丫鬟穿着粗糙布料的衣裳,看着来往的人神色里的暗讽,看着母亲发出的尖利的喊叫……
一切都是这样上不了台面。
可她要嫁的人,也许比董家更不如……
仆人领着董敏坐去了房间里,等着董夫人来处置。
房间里都是灰尘,白瓷的一套茶具显得有些粗糙,桌子是楠木的,已经磨损了许多。她当处茶农给京中搬回老家,看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就说很不喜欢。母亲说一个女孩子,不必那样讲究,之后嫁妆用新的就行。
那时候她觉得没什么,就是旧了些罢了,还是很结实的。一年到头只有八套衣裳,偶尔还要拖延,每顿饭菜是家里人一起吃,并不兴分食。下午没有茶点,还要做女红……但那时候,她没办法有怨言,因着其他姐妹也是这样的。
直到她去了林府。那时候二夫人还不是侯夫人,因着女儿去了宫中,对她格外怜爱,有什么好多东西都先紧着她用,连林蔚之和林质慎都对她十分宽和。
那是父母都做不到的关爱,她的兄弟粗鄙自私,母亲不如姨母温柔体贴,父亲也不如姨父大方宽和。
董敏忽然摸了摸腰间的带子,“我不能这样,董家怎么配的上我……”
她想起花会上那些俊俏男子对自己的仰慕,想起姨母拿着那张名单递给自己的期盼,甚至想起林质慎带着自己去天香楼吃的鱼脍……
“我要上妆。”董敏忽然开口了。
丫鬟愣了愣,翻找了一遍,才脸色发白地回道:“小姐,这里没有妆盒,我去马车里取来。”
“那我的红裙子呢?”董敏又问。
丫鬟在箱笼里翻了翻,一件红裙子也没有,“这些都是日常穿的衣裳,没有大红的……怕是落在侯府了。要不……要不等晚些时候回侯府再取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