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身落在地上化作惊雷,好巧不巧,落在了卢氏女的嫁妆上,正劈在木料家具之中。大火熊熊,卢氏女贵重的嫁妆烧去了大半,木料也不全。雷声过后风雨大作,一行人在风中犹如蝼蚁,被吹的站都站不稳。
然而种述并不畏惧,拔剑相护,挡在卢氏女花轿前,直面雷雨,这才一路平平安安到达了家中。卢氏女与种述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女连生三子后,一日路过月老庙,忽然觉得胸中一痛,若有所失,而后大病一场,到底先去了。
据说卢氏女去世那日,瞧见了大蛇被拦腰斩断后,恰好是月老红绳的模样,只呼了一声“你我缘尽于此……”种述垂足顿胸,再救不回。而后种述连年战功还得了平远侯,因有着三个孩子,索性孑然一身不再续娶,为了保家卫国,倒是抛弃了儿女情长。
眼下看来,这个桥段怕是要更改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这桩和死人拜堂成亲的笑话,能让说书先生编成什么模样呢。
李平儿心里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同种述的牌位成亲了。
就在婚宴上,七皇子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打扮,靴子后头的玉石贵气十足。
李平儿虽然戴着红盖头,却似乎能透过盖头,看向这个孩子。
“种大夫人。”七皇子开口了。
李平儿隔着盖头,朝他行礼。
他赐下了金银,随后施施然离开了。
就像是那时候来拜寿一样,克己复礼,十分稳重。
李平儿听着他的脚步稳重有力,心想,这个孩子,和我像极了。
她心里有些暖意,也有些柔和。
她的姐妹不曾来,刘月嫦因着承恩侯府倒下的事情随着夫君外调出京了,京中除了薛蓉托人悄悄送了一份礼,竟是旁的姐妹再没有了。
若说寒酸,可以说是京中贵女中最寒酸得了。
可陛下赐婚,七皇子亲至,文淑妃又给她请了旨意,封做三品淑人。
这样的恩宠,京中又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呢。
三品淑人,自己亲祖母熬了一辈子,不也才等儿子做了尚书才熬到么。她嫁了一个去世的男人,就能捞着这样多的好处,也不知道谁更实在些。
这次带来的嫁妆实在,大伯早早留在族中一笔钱财,此刻全数给了自己做私房。连带着自己要求的那个人,族长亲自出面去求,将人请了过来。
洞房花烛夜里,烛花劈里啪啦地响着,窗楹却被一只小手悄悄推开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平儿姐姐,你睡着了吗?”小脑袋凑了过来,果然是种世瑄。
李平儿已经换了常服,她一把把种世瑄拖了进来,问道:“你怎么不去睡觉?”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睡得着。”种世瑄愁眉苦脸的,“姐姐,你怎么又变成我娘了?”
李平儿哼了一声,“这婚书可是你爹亲自给我家的,你该问你爹去啊。”
种世瑄嘟着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爹已经……唉,我听六叔说,爹留给你的婚书没有写男方的名字,你何不如写我的名字罢,总好过现下……做一个未亡人。”
“你爹万一没死呢,你就这样咒他。”李平儿捏着他的耳朵,“再说你哪里比你爹好了?还嫁给你,你个头不大脸倒是挺大。”
种世瑄连忙求饶,“写我二哥也是好的啊!”
“你还要谢谢我没写你大哥的名字呢,”李平儿哼了一声,“陛下赐婚我,说我忠贞,全因我要去北疆寻种大将军的尸骸,替种大将军报仇雪恨。圣旨赐婚,就是一辈子都不能改嫁了。我若是写了你大哥的名字,一样能去北疆,还能在后头改嫁,你可知道为何我没写呢?”
种世瑄福如心至,道:“我替大哥大嫂谢谢姐姐。”
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已经知道七皇子的是请了。姐姐嫁来种家,就是为了保住七皇子的性命。
而姐姐也不是白来的,她带来了阿爹求而不得的募兵制,而七皇子在北疆一人独大,封地千里,有了七皇子在,种家也能慢慢站稳脚跟了。
这是双赢的局面,唯独就可惜了李平儿,有了圣旨赐婚,今生再不能改嫁了。
李平儿本来嫁给种世衡一样能做到,偏偏她写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你大哥同卢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种世瑄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去不成关西,大哥得了敕命忙着准备去北疆,二哥要同六叔回关西守住地盘……因着回不了关西,表姐这些天可生气了整日里去跑马,二哥说,可能婚事会推到三年后。”
“卢姑娘一定要回关西吗?”
“倒也不是,表姐父亲早就去世了,在家里呆着也不痛快,本来想着留在京中更好,谁曾想我爹爹折戟在北疆了。只是她不肯去北疆,说那里会死人的。她让我大哥辞了这份差事一心一意回关西去……”说到这里,种世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和严肃。
“那你呢?”
种世瑄忽然抬头,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六叔让我回关西,但是我想要和大哥一起去北疆,我想去找父亲。姐姐,你不是说,也许我父亲没死吗?!”
李平儿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小,我领了圣旨要去给你爹收拾骸骨,怎么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不小了,我能给大哥帮忙了。”种世瑄挺起了胸脯。
“你既然不小了,那以后可不要再叫我平儿姐姐了。”
“那我要叫你什么?”
“叫我娘吧。”
种世瑄不乐意了,“你只比我大几岁呢。”
“你们种家人这么多,你就没有小姑奶奶?”
种世瑄抬头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喊不出来。他又低下了头。
李平儿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愿意喊你的,但是我……”种世瑄抿着嘴,捏着衣服角,“我不记得我娘了,她生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我要是叫你娘,她在天上知道了得多难受啊。”
“那你这样想,我是来和做你的亲人,往后几十年里和你最好,你娘巴不得我替她照顾你呢,你喊我一声娘,是不是不吃亏。”
种世瑄抬眼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没有说话,又悄悄摸摸地爬了出去。
第二日李平儿起来洗漱后,种樽带着夫人郝三娘同来,一起给她见礼了。
“我们种家已经在关西拼搏了好些年,不能因着侯爷去世就放下,我此回就是要带着世道去把关西镇住的。”
李平儿眉头微皱,“六弟不去北疆?”
郝三娘翻了个白眼,“说来你怕是不明白,若是关西,世衡本是更胜一筹的。偏偏世衡受命要去北疆,那关西没个大人怎么行……”
“他爹在北疆不见了踪影,世衡是长子的,怎么能不去?”李平儿似笑非笑地看了种樽一眼,“再说了,我瞧着世道倒是比世衡更好些。关西眼下可不会打仗,世道那满肚子算计,倒是去对了地方。”
李平儿这番话在理,倒是让种樽也沉思了片刻。
“种家根基在关西,兵马粮税都在手里握着,六弟去不去都成。我晓得六弟同侯爷亲厚,自然希望是侯爷的后人握着关西的地界。只是北疆自侯爷走后,只有六弟根深影重,若是六弟不在,世衡难免势单力孤。”
郝三娘自己就是关西人,可不认同这句话,“种家的根基在关西,自然要先保关西不失才对。”
“到底是种家的关西,还是关西的种家呢。关西世家紧紧缠着种家,让种家舍不得走,却又留得不痛快,处处受掣肘。若非如此,侯爷为何执意要开募兵制呢。”李平儿看着种樽,“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你们种家人,可还记得?”
种樽没有说话。
郝三娘扯着他的衣角,心里慌张的很。
“这到底是大事,我叫他们过来,一同听一听。”
种樽叫来了三个孩子,将情况一一说明了。
种世衡最先开口:“此话虽是不错,但关西若是丢在我手里,我万死难辞其罪。”
种世衡已经比李平儿还要高了,他下巴一茬青色,精神不怎么好。
李平儿嗤之以鼻,“关西同种家纠缠了好些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钱粮兵马在手,为何关西还不是种家的一言堂,不就是因着地方世家为重吗?丢了种家,关西的世家扛不起兵马,丢了世家,种家没办法拿钱养兵。你回不回去,局势就是这样,种家既没办法再进一步。”
“眼下能不退就好了,还求什么进?”种世衡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要保七皇子,就盼着种家重心往北疆移,可你不必劝我,我的妻子未来都要是关西世家里出,关西于种家,绝不能出一点纰漏。”
种世道点点头,“我听大哥的。”
他们俩都在关西长大,对关西的感情,不是李平儿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种述的死,连带着对种樽都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他们甚至在反思,慢慢在关西成长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去北疆呢?
李平儿叹了口气,她心里的确有劝种家把重心挪到北疆的意思。
“我觉得,六叔还是要去北疆的好。”种世瑄忽然开口了。
“对什么对,她就是拖着我们下水,你别听她的!”种世道埋怨道。
种世瑄低下头,“若是爹爹在,一定也是这样决断的。”
种樽拍了拍他的肩膀,种世道也沉默了片刻。
种世衡道:“我不会答应的。”
种世衡是长子,得了他这句话郝三娘这才松了口气,“出嫁从夫,父死从子。既如此,这件事不要再议了。”
“哪有事情尽然如你心意呢。”种樽也摇摇头,“我还是带着世道去关西吧。”
李平儿叹了口气,“也罢。”
这一厢到底不欢而散。
李平儿心里不满,既是上了七皇子的船,怎么还要两头下注?偏偏种樽又尊重种世衡的意见。
这个种世衡,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父亲。
李平儿心里重新打量起了种家,就在这时候,那一头雪娥过来行礼,身后跟着的是管家。
“老奴种福生,见过夫人。”
李平儿点点头。
第79章 第 79 章
“夫人,先前侯爷吩咐过,若是您同意嫁过来,便由您来管家中内务。”管家递过一串钥匙。
李平儿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那侯爷可曾说过,我若是嫁过来,会嫁给谁?”
管家不敢和她开玩笑,冷汗都要冒下来了。
“既让我管家,我就猜到了三分。”李平儿笑了笑,虽然没提种世衡,心里却是晓得的,种述不想长子娶关西的女子为妻。
可恨他亲儿子尚且不明白呢。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夫人聪慧。”
“那现下大爷同卢令仪的事情怎么说?”
管家不敢说,“您不如娶问问六老爷。”
“既是我当家,那家里的事情自然是我来管。我问,你答便是。”
管家沉吟了片刻,开口了,“六老爷原是打算趁着热孝,要卢姑娘同大爷回关西成亲。只是敕命来的快,大爷来不及去关西了,刘老爷便快马加鞭写信去关西卢家拿了卢姑娘的庚帖来,只得卢家的长辈和庚帖一到便成亲。”
“庚帖几时到?”
管家算了算日子,“就这两日了。因担心冲撞您的婚事,卢家长辈另在外租了院子,同卢姑娘一处。等您的喜事过了,咱们才好上门去提。”
李平儿笑了起来,“卢姑娘可不是这么讲规矩的人,她就算想不到,大爷同二爷应当也怎劝过早成亲,她若是比我早些进来,还能少给我磕个头,握着府里头的中馈。”
先不说种世衡,这起子事情,种世道就是最拿手了。
管家讪讪一笑,显然是冒出了冷汗,“您这说的哪里话,您是侯爷的妻子,管家的事情自然您说了算。”
“咱们关起门来不说两家话,您是侯爷的心腹,他将家中托付给您。我也是得了侯爷青眼的人,要替他守着种家几十年。你若是真讲个忠心,就应当晓得不管姓卢还是姓郝,背后都和咱们种家不是一条心的。”
管家连忙跪下来磕头,“不敢瞒着夫人,先前二少爷的确出了这个主意,只是卢姑娘是还不肯嫁呢。”
李平儿奇了怪了,“她作甚不肯嫁,我瞧着大爷二爷同三爷对她也极好。莫非是觉着二爷更好?”
“夫人,您这话哪里能乱说!若是叫人听去了”管家急得脑袋梆梆地磕着。
“那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下侯爷不是生死,北疆一片混乱,关西根基不稳,我可不同他们年轻人一样打花腔。”
管家是彻底怕了李平儿了,根本不按套路来,一点儿不顾母慈子孝,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卢姑娘觉得时候不对。”
瞧见李平儿不满意的模样,管家接着解释:“怕是卢家心里有别的算盘,瞧见老爷去世了,要的东西也就多了。”
“你是说……卢姑娘担心卢家借机狮子大开口,所以故意拖着要当老姑娘?”李平儿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她当得上情深意重。”
“正是如此,反正都是要守孝的,不如等守孝回来再成亲。若是那时候北疆能稳固下来,在盐州站稳脚跟,卢家怕不是要把姑娘送过来才行呢。”
“此话说的正是。”李平儿笑了,她就爱和聪明人说话。
管家松了口气,又拿起了账目,同李平儿一一说明。
着头李平儿拿捏着种述的库房,管着种家的中馈,一连数日,直等到种家要开拔去盐州了,那头李增终于按耐不住,主动求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