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北疆的人茹毛饮血,我听说他们还……还父子易妻,毫无人伦……”白蓁儿是真的怕,她不怕死,只怕吃不了那些苦的。
“姑姑,谢谢您还愿意来看我……说不得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您若是出宫见了我父母,便说是我不孝……”
“若是小宫女也就罢了,你眼下若是死了,只怕你爹娘也逃不脱。”覃姑姑大惊失色,一把拦住她。
“那我,那我如何是好……”
覃姑姑叹了口气,思来想去,到底有了个主意,“你且等我两日。”
这两日,白蓁儿惶惶不安,事儿也不做了,更不怕管事姑姑骂她。她眼见就要嫁去北疆了,管事姑姑担心惹事,索性随她去了。
趁着夜里,白蓁儿总算是盼来了覃姑姑。
覃姑姑先是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我没本事,帮不了你出头。但是眼下有个机会倒还能争一争,只看你敢不敢了。”
“姑姑教我!”白蓁儿恨不得给她磕头了。
“这个头我受不得!”覃姑姑慌忙扶起她,心想若是成了,今后白蓁儿就是贵人了。成不了,那也就送去盐州,再不见面了,“我也就是出个主意,成与不成,都要看你自己。”
白蓁儿哪里还有不懂的,连连点头。
覃姑姑给了她一套轻薄的纱衣,“我听闻陛下这些日子颇爱赏花,你若是凑巧在花里出现……”
白蓁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颤抖着手把纱衣接了过来,“我晓得了……”
“我再劝你一回,嫁去北疆,你就是公主,即便再坏,身份也是尊贵的,有人伺候有饭吃,日子没多坏。你若是,若是到了宫里,只怕……还不知道哪个更坏些呢。”
白蓁儿落了泪,“我晓得姑姑是为了我好,您说的这番话,我记在心里了。我若是去了北疆,早晚也是个死,我若是死在宫里头,好赖尸骨还是埋在这里,夜半做了鬼,听得懂话,受得了纸钱……”
这话说的覃姑姑也落了泪,“好姑娘,你生得这样好,一定会有后福的……”
覃姑姑的筹谋倒也不错。
白蓁儿生得单薄,面容却极其美丽,临花而舞隐隐绰绰有仙人之姿。
帝王问她何许人,她也不隐瞒,只说是要嫁去北疆了,这辈子再不能面谢君王恩情,惟愿献舞一曲,早晚叩跪京都,只盼着香消玉殒后,能够梦归故土。
这一番话说得极尽缠绵凄美,玄晖帝如何舍得美人,当下便成了好事。
白蓁儿既做了白娘娘,自然就不能是和亲的公主了。
皇后气坏了,不顾肚子颠颠地寻到了玄晖帝,“说好是去和亲的,现下怎么您收下了!您叫朝臣同那帮蛮夷怎么看咱们呐!”
“这是谁说的。圣旨不曾下,消息不曾发,怎么,这些人比朕还要早知道是谁去和亲不成?”
“可她心里岂会不明白?怎么又能……”皇后叹了口气,“她这是要为祸江山啊!”
玄晖帝眉头一皱。
皇后自觉说错话,连忙捂着肚子,“本宫刚刚定下了这个人,您却横刀夺了去……您叫其他姐妹怎么看本宫啊!”
“既如此,那你再选一个就是了,切莫气坏了身子。”
语气到底软和了许多,只是不肯提白蓁儿的事情。眼见玄晖帝护着那个姓白的宫女,待回了宫中,皇后便冷声问道:“那个推举白蓁儿的是谁?”
下面的人推来推去,到底回到了柳枝身上。
“既然她的好姐妹不去,那她自去罢!”皇后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林萱儿成了亲,眼下就是她的好时候了。只可恨那个狐媚子,竟让陛下迷了魂,这样大的事情有换人了,若是传出去,叫本宫如何自处。”
宫女劝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那些个昭仪娘娘们还不得活吃了她,您又何必费心呢,眼下还是安心养胎为好。”
“话虽如此,只是本宫近些年……觉得宫中的美人越来越多了。”皇后不禁说出了心里的话,“先前陛下爱重我,十日里至少也要过来三日五日的。现下我有孕在身,反倒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这个白蓁儿……我心里总觉得不妥当。”
“还能怎么样,娘娘您生了太子,那就是未来的天子。娘娘,您先前可从不为这些事情烦恼的。”宫女不敢劝她如文淑妃一样献美,只好说些其他好听的。
皇后一愣,也又几分苦恼,“不知为何,怀孕后我脾气变了许多。”
“都说要生大小子,累坏娘老子,可见娘娘您也是这样。”
宫里头低声浅笑一如往常,只柳枝同白蓁儿的命运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柳枝名字也没有改,只换了个长平郡主的身份,连着牛羊金帛,一同要往边疆送去了。
柳枝害怕极了,她想要求人救救自己,可除了如今的白贵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第82章 第 82 章
这是李平儿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看到独孤勖。他还是一副尊贵扮相,自马上而下,亲自来迎她。
“姨母。”独孤勖端端正正地唤了一声。
李平儿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应下来,“欸。”
独孤勖的掌心温热,她携着他的手,远远眺望着北疆。
李平儿心想,从前以为要被金府和那些嬷嬷困住了,可是现在看,天大地大,谁也困不住她李平儿!
雪落了下来,一片纯白。
似乎这纯白之上,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我可以的。李平儿对自己说,这是她自己挣来的。她的命运是自己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爱极了这样的感觉。
无拘无束,就像是回到了清水县的山头一样。
冼舜臣跟在七皇子身边,他还是那副大胡子的模样,因辞了官,不能再穿官服,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主母!”冼舜臣朝着李平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他也是不曾想到李平儿竟会嫁给种述。虽然婚书是种家给的,但是把种家绑在了七皇子身上,多少有些不仗义了。
只是他在盐州这些年,也算知道了边疆的不容易。但凭她一个小姑娘能办妥募兵制,就值得他高看一眼。
她既做了未亡人,又替种述了了心愿,倒也配得上一句主母。
“冼二哥,多谢你愿意过来。”李平儿也拱拱手。冼舜臣是种家的家将,在冼家行二,不同于一般的兄弟。他肯带曲部过来,多是为了护住种世衡兄弟的性命。
“主公折戟盐州,是我等的罪过。”冼舜臣的神色阴郁,又要跪下。
李平儿连忙扶起他,“我当不得你这一跪。”
“你既是主母,便当得。”
李平儿苦笑了一声,“我若是不知道平远侯去世的事情嫁过来,那的确当得你一跪。”
说到这里,冼舜臣难免也有几分不自在,“募兵制办成,我们都当感念你的恩情。”
“世瑄同我说过募兵制,平远侯天纵奇才,竟然能想到此计。不仅解了国难,还替七皇子谋了一条出路。我能办成此事,全赖他的余荫。”
冼舜臣点点头,他耿直却非无知,“我听主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却办不成这件事。可见主母您是有本事的。”
李平儿一愣,她不曾想,竟然是冼舜臣最支持自己。
这边冼舜臣领了平远侯留在京中的曲部,大概一百来人,扮作商队一同前行。
那头随七皇子同送和亲的人员却让李平儿等人松了口气。
七皇子送柳枝去北疆,随行的竟然是徐致峎的嫡子徐慕。他前几年考中的进士,也是入了枢密院。只是他年少的逃出贼手的名声太盛,考上进士反倒不显得拔尖。
徐致峎这些年在外做观察使,大小战事不断,是个能臣。他一心培养儿子徐慕,是万万不肯让他折戟在北疆的。
原本被派去北疆的也不是他,而是范叔问。长公主晓得皇后不会放过七皇子,担心一路不太平沾惹了七皇子的晦气,特意提前了婚期,让范叔问不必同去。
有后台的跑的跑散的散,本是糟的不能再糟,偏生宫里新来的白贵人倒是多聊了几句,惹来了风波,“若不是陛下怜爱,此刻要去北疆苦寒之地的便是妾身了。是妾身生了贪念,只盼着能再见陛下一面,却……害了旁的姐妹。”
皇帝宽慰她,“你去北疆是忠于君,留在宫中也是忠于君。你生的这样好,去了北疆就如同洗墨池里养芙蓉,糟蹋了。”
“听闻要去的这位是妾身的同乡……难免有几分感怀。”
柳枝生得素淡,玄晖帝并不喜欢。反倒是见着美人自责心下怜爱,出言安慰道:“你不必伤感,七皇子还与她同去呢。”
白蓁儿笑道:“原是这样!陛下仁厚,总不会瞧着亲儿子身陷险境的,想来边疆平定指日可待,她此行去了,我也不替她忧愁了。”
玄晖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命人取了七皇子随行的名册。只看上面一个能办事的也没有,沉吟良久,另派了枢密院的徐慕过去,又见了独孤勖一回。
独孤勖跪在玄晖帝膝下,涕泪横流。
难得的失态,反而宽慰了玄晖帝。他少有的几分温情显露出来,“你此行要带些什么?”
独孤勖道:“儿不能替父皇分忧,如何还能求父皇的赏赐?儿听闻巫陵水患,灾民上万。不如命这些人前往北疆耕种。”
玄晖帝连说了三句好,命人点了白银两千两,并属臣四位,一同与独孤勖去北疆。
其中一位,正是徐慕。
而封号也随着独孤勖的孝心终于定下来了,玄晖帝有意封他做安王,消息一出,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徐慕去已经打乱我的安排了,现下有来了这一出,安王安王,安字太好了,他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个字。”
宫女劝谏她:“许是陛下想起了父子情谊,难免有些眷顾。”
“陛下想一出是一出,从不曾想过,若是朝臣们听了‘安’这个字,会不会想,是陛下有意于他,总有些墙头草……我儿生来是要做太子的,切切不能让这起子小人挡了路。”
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过来,谏言改作了厉王。
厉主凶,大不吉。
眼见要入冬,厉王一行人紧赶慢赶,到底上了路。
柳枝自知前路未卜,又是要汤汤水水又是要锦衣玉食的,挑剔的不得了。
一连两回,闹着不肯前行,要停车下来等烧水洗浴。
徐慕见不得耽误行程,他同父亲在外多年,对这样的人早有手段,命人抓来她左右侍女打了一通,也不给饭食,绑在马车上逼着走了两日。
柳枝却一反常态硬气得很,直接绝食威胁。真遇到了硬茬子,徐慕也犯苦了,“说是送和亲的郡主,其实送的是那些粮草金帛罢了,你当你真是什么金枝玉叶?”
柳枝梗着脖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凭什么不能好吃好喝的上路。砍头的还有顿饱饭呢!”
徐慕是彻底无语了。他倒是想拿出钢铁手段,偏偏柳枝油盐不进,和一颗铜豌豆一样。若是耽误了行程,风雪交加中又遇到了难事……厉王出了事,他徐家都没得跑。
就在徐慕头大的时候,李平儿求见了厉王,轻声道:“听闻长平郡主不肯出行,我想要去劝一劝。”
徐慕这是在厉王帐中第一次瞧见李平儿。李平儿嫁给平原侯府,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林荀之能有这番计谋,他的侄女想来也不差。
这样的女子,徐慕心中已然是看重了两分。可此刻乍然看到,不过是一个生得漂亮的姑娘,纵然知书达理,可也不见得真同父亲说的那样聪慧。
徐慕心中有些轻视,自然语气便不大好,“这可是随军出行,不是姑娘家的茶会,侯夫人还是安心呆着好了。”
李平儿笑了笑,“我怕呆下去,就要在路上过年了。”
徐慕脸色微白,“那侯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女儿家的心思怕是徐大人不明白,我去劝劝便是了。”
李平儿掐着徐慕的反话,脸上带笑。
徐慕气不过,梗着声音道:“厉王殿下,平远侯夫人孀寡之身,怎好如此抛头露面。”
厉王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不可妄议长辈。”
徐慕噎了一下,气呼呼地往外去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李平儿却不急着走,她看了徐慕的背影,叹了口气,“徐大人好在不是大理寺的,不然冤假错案怕是家常便饭了。”
厉王笑了一声,“姨母也瞧出问题来了?”
“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了,”李平儿目光闪了闪,“那我正好向殿下请命,去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厉王点点头,“还要麻烦姨母。”
等李平儿也退下了,太监立春儿劝道:“殿下,徐大人可是难得的助力,您顺着他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哀兵必胜。”
厉王点点头,“我晓得您是为了我好,只是徐慕此人年轻而慕强。若是软弱和善,反倒让他瞧不上。”
立春儿精神一耸,连忙应是。
厉王叹了口气,心道北疆乱局已久,必定要铁血手腕,居上者不可媚下,否则动摇根基,难以令人信服。
那头李平儿在侄儿面前露了脸,也卯足了劲,想要给徐慕一个下马威。
她也不急着改变柳枝的处境,而是命雪娥带着婢女数人,穿戴精美,气场派头俱是十足,浩浩荡荡地来见长平郡主。
雪娥得了她耳提面命,先是脸色一红,随后脸色发白,正正经经地应承了下来。
等到了柳枝的帐外,雪娥摒退了左右,独自入内,散散坐在帐子里,当着柳枝的面吃起了糕点,“主子的糕点味道就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