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腿上绑的信笺由天音璇拾起,她目光轻落在上头了那么会儿,面上神色淡漠了几分,手中信笺也很快成了齑粉。
天音璇变了脸,彻底褪去了方才的和善,没说一句话就拂袖而去。
送信的白鸽扑扇了下双翅,急急飞走了。
——
徐青慈继续攥着剑在这园子里打转,一圈的花花草草她基本不怎么认得,也没闲情去欣赏。
这几日来,她倒是摸清了丝竹阁境内所有阁楼的分布,也大抵知道这鬼地方是哪里都有悬丝,稍有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天音璇的耳朵里去。
她思及对上玉扇君时捉住的一丝通达,独自一人比划了几式剑法,不过怕伤及无辜的花草,便离开了小花园,寻了处空旷点的地盘练剑。
平沙五式一气呵成,但徐青慈仍然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空处没来得由什么灵光乍现给补上,便忽有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青慈收了剑,绕过拐角,就望见那日玉子谦走了以后便不见踪影的人偶再一次出现,不过依然是蓬头垢面,还缺了胳臂。
此时的“舞姬”固执地朝前行进,奈何面前的一根悬丝挡着路,于是她不得不退一步,然而自身又机械性地继续朝前迈步子,于是又被挡了回去。
如是循环往复,徐青慈看着忍不住发笑。
更好笑的是,这个人偶尚在这里机械往复,很快就有新的两个人偶踱着步子前来。
三个人偶虽然破损程度不一致,但不知怎的,多撞了几道悬丝之后,步伐越发一致。
看来这些个人偶都没由丝竹阁中人妥善处置,全在胡乱打转。
徐青慈眼珠子一转,心下便有了些点子。
人偶同平常人偶不同之处就在于周身的机关总枢在脚踝之处,而并非是脖颈,所以对于这人偶究竟是怎么制出的,便着实令人费解。
徐青慈亲手用剑尖阻断了总枢的运作,然而捣鼓一阵,三个人偶才终于彻底安分下来。
人偶惨白的面容愣愣地朝着她,好像正在无声控诉。
虽知这是无生命之物,徐青慈还是碎碎念一般致了许多声歉,方才开始部分拆组。
人偶脖颈之处的确是有北斗七星的走势印记,印记同出在三个人偶身上,位置也是一模一样,该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
这一动起手来,徐青慈才发觉联结人偶关节和肢体的悬丝十分复杂,并且同普通的丝竹阁悬丝略有不同,就算不小心由此悬丝划到,也不会有什么痛感,也算是丝中的轻柔之物了。
她一面自行拆解,一面在杂乱的信纸上勾勒出人偶的轮廓,简要标注了个中细节。
“你在干什么?”
正在她专心致志绘图之时,绕指柔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上方落下来,徐青慈也抬起了眼,跟她大眼对小眼地瞪了起来。
她镇定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绕指柔的声音没什么暖意,只是道:“阁主有令,陪你练剑。”
第26章 蛰伏
楚晔提着剑,于身后风声中觅得了一丝躁动。
他立即拔剑而出,剑上寒光瞬息间便同另一把剑亲密相交,剑光叠影,随着他同来人的身形起落擦出了几许流火烈烈。
很快两把剑便从交锋转为对峙。长剑来回相压,剑式越转越急,其上光影犹如碎星,几欲跃出剑身,迎上浓夜挂上的一弯月。
剑招爆发至一定的程度,二人又十分默契地同时收力退后几步,短暂停歇之后才又举剑至前,剑法起落不含凌厉的杀意,但勾挑刺砍间是连绵不绝的一发不可收拾,似是要拼尽全力将对方打趴下。
那突然到来的黑袍人嗤笑了一声,竟在剑端相持之际忽然轻巧地再次收力,甚至将剑扬飞了手,没等楚晔的剑逼至身前,脱手的剑落回了手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弧度在楚晔的剑上划出了一道白光。
在这瞬间,楚晔手上力道逐渐被卸掉,剑柄濒临脱手之际,同他过招的黑袍人哈哈大笑了几声。
“有点长进。”黑袍人掀开了面,露出张胡子拉渣的中年人面容,“不过比我嘛,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说罢,他刻意拿手比划了下那口中的一大截。
楚晔目光落在了那一臂宽的距离,然后道:“不太好练。”
“自然,谁叫你剑法学得混,若是精于当初的那一剑,不是甚好?”黑袍人指了指楚晔手中的长剑。
“前辈的废话一如既往的多。”楚晔收了剑,然后伸了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东西拿来”。
黑袍人问道:“叫你救的人可救了?”
“若不是为了救你说的人,也许也不会再搭人进去。”楚晔略微一顿,“说起来从一开始,我便不应该应你所求,去浮霖门蹚浑水。”
“臭小子废话也多。”黑袍人在袍袖内乱掏了一阵,终于摸出了个东西,“东西已经做好了,糊弄个没见过这东西原貌的人,毫无问题。”
楚晔方才碰到那木匣子边儿,黑袍人又收了回去,思索了下郑重道:“不对,就算是见过的,也未必分得清,毕竟我的水平,当年也是……欸你手脚轻点,有这么抢东西的?”
楚晔将木匣子夺到手边拎了拎,问道:“你若想要救人,为何不亲自出马?脱不开身?”
不待黑袍人回答,他又嘲道:“有什么脱不开身的?”
黑袍人摸了摸下巴,道:“你以为像你,还有同姑娘家眉来眼去的闲情?我很忙。”
道完这句话,他神情总算是稍微严肃了少许,然后说:“总有人想要慢慢搅点东西出来,近来我也不太方便现身了,不小心会被盯上。”
“天弓已经彻底插手了。”楚晔敲敲匣顶,“所以这真东西究竟有何用处?”
黑袍人摊了摊手道:“没什么用。”
这回答显然不能糊弄人,楚晔倒也不准备追问不舍,只是说:“可要记得答应好的事情。”
“你年年都说,我也年年都只能同你说时候未到。”黑袍人有些无奈,“你看你,其实就是天生蹚浑水的性子,怪不得人。”
“好生练剑。”他很快恢复了方才随和的面容,“有天想明白了,练回去也未尝不可。”
他的面容再次埋进了衣袍之中,身影很快融进了夜幕下静淌的幽沉之中。
——
顾萱已经在原地将八节鞭扭了无数转,脚上步子左踱右踱不见歇,最终顾刀娘实在觉得晃眼,道了句:“阿萱,别转了。”
顾萱顿了步子,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舒坦,道:“晔子哥这么大晚上的,到底到哪里去了?”
顾刀娘斟了杯茶水,道:“莫急,他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
“这个时候他能去干什么呀?”顾萱收了鞭子,坐在了板凳上头,一手撑着下巴,“丝竹阁那群人究竟是不是善茬我们都不知道,徐青慈被带走了这么久,万一真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那日顾刀娘同天音璇动了阵手,最终丝竹阁的人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了。什么鬼龙珠的顾萱全然不知道,只知道楚晔之前确实带回了个匣子,还没让她好生瞧上一眼,就将东西匆匆拿去给顾廉掌眼了。
金玉阁中经历一番动荡,十足需要闭阁整修一番。
丝竹阁的人前脚掳了人走,后脚万山盟的人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活活被萧无念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可是萧无念这个人更是来去由心,压根儿也不会混进这么些麻烦事,拍拍屁股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虽然他自己也掳了个人,算是主动跟这些争争抢抢有了莫大的瓜葛。
顾廉手下的顾家源同药神谷没什么来往,对方更没理由搭把手。
不过转念一想,徐青慈本身并不是顾家源的人,只是个暂居过一段时日的远方来客,真要细算起来,还欠了顾家源一些恩。
先前这个姑娘突然冒出来,顾萱心里很不舒坦,只怕郑羽跟楚晔全围着新来的人转去了。
可是时日稍久,她自个儿也想明白了。毕竟从小到大顾家源里除了心智不全的阿翠,也实在没什么同龄的女孩了。
她在当年何贼夺权的年代里出生,自小就是个捡来的孤儿,多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顾萱开口道:“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真要将那什么东西送出去给那什么阁主吗?”
“这是楚晔知道的比我们多,他既然说有办法,自然会有办法。”顾刀娘倒是一如既往地语气淡然,“那个天音璇,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惹是非。”
顾萱又问道:“她信誉怎么样,不会拿了东西又将人抹脖子吧?”
顾刀娘道:“我方才说过了,天音璇不会轻易拿人性命。丝竹阁人常年都静心在阁中修行,不会贸然出手参与各派争端。”
“可是这次她们那么大阵仗,还差不多将金玉阁拆了一层,还那么明目张胆就要那什么龙珠,早就参进来了吧?”
顾萱继续道,可是顾刀娘早就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是不准备应她的话了。
想来顾刀娘能答她两句也是不错的了,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要多沉默就有多沉默,除却逢年过节,顾廉将大家召在一处吃顿好饭,喝些淡酒的时候外,其余时间都不知她究竟在哪里磨刀练刀。
顾家源里的长辈其实都不是很长辈,平时经常咋咋呼呼地同小辈一道喝酒猜拳,不亦乐乎,兴致来了便教上那么一招半式,久而久之导致他们几个的所学的东西都又混又杂,刀枪斧戟等等都能来上那么两下,可偏不能精通一道。
所以顾家源里的那么些个顾大叔和顾大娘,甚至包括楚晔和郑羽,人人都可称为她的师父。
不过她后来用的鞭法,倒是顾廉一板一眼地指导出来的。
顾刀娘显然同顾廉不同,不怎么好说话,也不怎么不好说话,似乎凡事从来不准备板成个楷模携领后辈,但关键时刻总是能恰当好处地捞人一把。
前几日暂离了金玉阁的一派狼藉,他们便寻到了丝竹阁总府,在周遭晃荡了几圈,那飞丝简直是无处不在,不晓得其间规律的,很难能全须全尾地正常入阁,后来发觉有群人直直闯了进去,后来却又不知道奔到哪里去了。
丝竹阁自己的地盘各种门道众多,飞丝之外,不晓得有什么其他麻烦玩意儿,先前楚晔便提议不硬闯,顾刀娘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既然连顾刀娘都默许了楚晔暂时按兵不动的计划,那自然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况且,天音璇此人,上次出面的时候排场甚大,但是也并未伤人,估计是真打个幌子,只是想弄到那龙珠罢了。
顾萱这时候在心里默默给徐青慈拜了拜好运。
恰在这时候,她捉到了些响动,便立马起身推开了门,刚好逮住归来的楚晔。
楚晔本来是刻意轻手轻脚地回来,但奈何不能做到踏叶无声的神不知鬼不觉,方才顾萱恰好是十分专注的时候,周遭又宁静非常,他自然就被碰了个正着。
顾萱瞧见了他手上那木匣子,依稀觉得这是许久之前那玩意儿,便问:“先生送东西过来了?”
楚晔道:“假的,先去救人。”
“从哪里搞的呀?”顾萱本想伸手拿来瞧瞧,楚晔却将匣子托高了些,她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了。
“哼,不碰就不碰,就你稀奇。”顾萱不高兴地抱了臂,“大晚上的还以为你上哪里去了呢?”
“你大晚上的找我做什么?”楚晔问,“有人来催房费了?”
他们近日来守在距离丝竹阁不远的地方,客栈的房费贵得让人肉痛,所以基本都是店家来催一道他们才各自拿点银两出来。
“没有。”顾萱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忽然想到这里出这些事情,要不给先生报一声。”
“等把徐姑娘救出来再说吧。”
“还有,上次萧无念好不容易出现了,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关于先生旧疾的事。”顾萱忽然想起这茬儿,“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碰得上了。”
“萧无念在这时候现了身,很快还会现身的。”楚晔道,“药神谷,并没有出邺都地界。”
顾萱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晔回说:“自己的药阁都在金玉阁,想来他在邺都也待许久了。”
“那我们什么去救人?”顾萱此时来了精神,恨不得立马抽鞭子冲到丝竹阁内。
楚晔见顾萱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鞭子,忽笑道:“反正不是今日。”
第27章 落网
徐青慈眼前掠过繁复的织锦,她左躲右闪,奈何身形不够稳当,仰身便倒了下去。
好在这些织锦成了精似的,不仅灵活地给她层层设阻,关键时候也会好心地托她一把,让她不至于猛坠下地,摔断了骨。
饶是如此,徐青慈也难逃精疲力竭的困境。不过是眨眼间的那么身形一顿,没来得及躲闪过这些灵活的“触手”,很快她就被裹成了个不体面的粽子。
高处散落下几枚零落的缤纷,天音璇闲闲地拨着几朵花,道:“今日从这里面折腾出来了,便赏一顿饭。”
这大美人真的不太正常!
徐青慈欲哭有泪,越是发力挣脱,捆在身上的玩意儿就越是紧。
最终她索性放弃了挣扎,接着反倒真的周身一松。
天音璇今日似乎重归闲散,心情甚佳,见她放弃了折腾反倒真折腾出来了还不禁唇角一翘。
徐青慈累得慌,解脱出来也不想对她说什么,见那些织锦安分了,觉得天音璇也暂时放弃了从折磨她这件事情上找乐子,于是便在原地松起了筋骨。
这时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徐青慈一抬眼,便瞧见缺了只胳臂的舞姬人偶端了杯白水过来。
徐青慈只觉得这人偶最妙的地方不在于其间制作的精细或者外形多么酷似真人,倒在于这人偶因为缺了胳臂,面容竟然又多了几分惨白。
其实上次她好不容易在上次人偶群体出动的地方找到了些关键的部件,奈何那胳臂实在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只得让人偶继续残着。
不幸的是,上回绕指柔出剑太猛,这些由她初步修复,并无自我意识的人偶忽然自主行动起来,又被绕指柔砍了两剑,伤势便更重。
目前唯一能够活动的,就是这缺了一只胳臂,端茶送水的桃衣娘。
桃衣娘端茶送水倒不是因为人偶能够主动送温暖,而是因为徐青慈掐好了时辰,在人偶身上做了些手脚。
人偶腹部内嵌的小齿轮只要固定转动一定圈数,人偶便会行走特定距离。至于为什么人偶手上能刚好端上杯水,则是因为阁中飞丝太多,人偶总是无法自我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