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并未多问什么,先行迈了出去。
郑羽本身心大,哪里管得顾廉跟徐青慈能扯什么有的没的,只当是长辈对后辈该有什么叮嘱,便也带着瞅着众人眼神的阿翠走了出去。
——
徐青慈有种被勘破了秘密的尴尬,不过又觉得心下一阵轻松。
同聪明人说话,向来是不需要费劲的。
她笑道:“先生知道我有话要问。”
顾廉见她抽出了一本册子,也温和一笑道:“你寻到了天机,这是好事。”
“只是其间有些复杂些的东西我还是无法想明白,还有这些材料,有的倒是听过,有的我都不知道有没有。”
她便是个求教的学生,将叠了角的页一一给顾廉看了眼。
其间材料的来源顾廉倒是可以解答一二,不过具体的制造,他也是一知半解,落得个无可奈何。
“我当初也只是浅知一二,毕竟不是天枢门人。”顾廉如是道,“徐姑娘倒也不必太着急,你既可有此机缘得《天机》,一段时日下来便可消化大半,来日定也可契机,将其上之物一一造出的,不必心急。”
不必心急,徐徐图之。
徐青慈道了声谢后,便推着顾廉,一路寻着饭香走着,不久便寻到了正在上菜的葛大福和一众嗷嗷待哺的顾家源中人。
露天的大桌上立马铺满了红红绿绿,葛大福擦了擦手,还没等他招呼,好些人已经开始动起了筷子。
饭菜香气扑鼻,纵使各人皆有各自心事,也在饥肠辘辘的催促下大快朵颐。
——
徐青慈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像是小时那样向着晨曦发上会儿神。
不同的是,从前她总是对着远处大叫几声近日的心愿,亦或是吃上饭堂老师傅独门一绝的点心,或是徐赋能偶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成功偷得几日小懒,混玩一圈——现在的她倒不会光想着这铜板眼子大的事情了。
兜兜转转中重和顾家源中人会合,又将七七牵至此处村落,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大半月光景。
这大半月以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她也难得静心了一阵子。
几日前她同阿翠出外买些食材,恰巧逮到了个捻着小瓷碗的博古派中人,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劫下,挪到一方黑巷子角落去问话。
她哪里知道什么赤等白等金等银等的具体差别,更不知除了代表寻人的老鼠之外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暗语,干脆利落地将剑架人脖子上冷眼问去。
这法子实在粗鲁,无礼至极,但是省时有用。
不过片刻功夫,她想问的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从这人口里吐出来了。
管得博古派这方会怎么追究,徐青慈也懒得去担心,只甩了一串铜钱去,算是辛苦费,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将这人的啐啐念一并全当耳旁风。
从这人口中问出的事,主要是关于寒玉剑的。
不论是搅起一番惊天动地江湖风雨的惊尸渡迷津,还是而今跟她哥安危有关的种种,寒玉剑都是脱不了关系的那方。
何况这人还是她大伯呢。
起初思及这一点,她还觉得有几分瘆得慌,后来渐渐也没那么在意,倒是能跳出这层身份来客观思考。
寒玉剑埋名多年,一朝在玩乐小十街抖出了这层身份,却是因为要将密库的钥匙,也就是那古剑拿到手。
至于徐青衡,这博古派中人只打了个手势,徐青慈看不懂,于是手一抹,将剑鞘出了半寸,吓得人直道:“就是没事的意思!”
此外就是蓝心岫,这人本就神秘,若不是列为天弓的一员,还真是更是什么都难抖出来。
据此人所言,蓝心岫的确是曾有个旧情人,而且还是从前的天枢门人,可叫人好生吃了一惊。
这两头虽没有明显打交道,可他们的行踪始终脱离不开天枢门。
天枢门,倒也算是跟她密切相连了。
徐青慈神思一回,立将手中的不周星抽出剑鞘,定了下神之后,启了平沙五式。
自上次严临那个爱哼哼的怪人出剑之后,她也反思了许多次自己的毛病。
从前徐赋常说她出剑常无力道,三心二意,而今她出门在外,才觉得当初徐赋说过的话漏到了心里,默默影响着她的一招一式。
近日来她清晨围着山头跑一阵子之后,总是会屏气凝神练会儿剑,一段时日下来,同前些日子的出剑凑起来,仿佛有意无意地过了某个小瓶颈。
她手中的平沙五式间的转变也不再生硬,恰是朝着整体而发那方向行进。
练剑练上一阵子,她也会五心朝天修整一会儿,琢磨着那机关术。
千钧上次断了好些根丝,她近日来实在也没法弄到一模一样的——
除非再去丝竹阁蹚趟浑水。
好在那根珍贵的云水丝还健在,合着尚还经用的几根普通飞丝,勉强也能继续发挥用途。
她琢磨上片刻便又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不周星映着日头熠熠生光,好像其中藏着什么力量似的。
想起先前阿翠提过的法子,徐青慈拿根布条将双眼一蒙,试着从中觅出些所谓的剑意来,不过剑没挥多少招式,倒觉得后方有人来犯,于是侧头一闪,又回身将剑对了上去。
她一时没猜出来这人是谁,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知道不是郑羽,更不是阿翠或是葛大福——
只觉着这人握着根棒子跟她过了几招,那棒子表面并不怎么光滑。
几招过去,徐青慈撤开了几步,腾手将布条扯了去,才知那不是什么棒子,而是根玉箫。
那握箫的人掸了下荼白色的衣摆,笑嘻嘻地朝她道:“徐姑娘什么时候习惯蒙着眼睛练剑了?”
第50章 结行
徐青慈将布条揣回兜里,又将不周星收回了剑鞘中。
其实她大抵一直心头有数,觉得眼前这人绝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当再次望见楚晔活生生地在跟前的时候,她倒体会到庆幸二字是怎么回事了。
很多时候强烈的直觉并非会停留于直觉本身,而是会载着丝希冀,越过许多理智的猜想。
她嘴上却是毫不客气:“我还以为你已经尸骨无存了。”
“那可不会。”楚晔拎着那玉箫,“现在又拿到新的要命的东西了,还不敢入土。”
那玉箫光泽剔亮,一看就不是普通东西,任人带在身上定然都会让一路人想敲诈一番。
不过虽然楚晔身上还留着浓厚的公子哥的气质,近日也不知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所以难免带上了股沧桑气来。
徐青慈顿时心头一软,立马觉得方才那尸骨无存的话太重了些,却是有了些悔意。
“这箫是做什么用的?”
她立马问起了那玉箫来。
楚晔浅笑了一下,然后另一手指着这玉箫道:“数日前蓝心岫追上我不放,偏是要问出那笛子来自何人。”
倒是同先前的猜测相符。
徐青慈也不怎么掩饰,直将阿翠所提过的话抖了出来。
楚晔倒也不含糊,也直白地道:“的确有那么个人。”
“是位前辈,不过我不清楚他具体来自何门何派,好心教过我些剑术。”
他点到此处也不再多言,徐青慈也没准备刨根问底,又道:“所以这玉箫是蓝心岫给你的?”
楚晔道:“不错。”
“如今我要应她所求,将玉箫送给那赠我笛子的人,难事一桩。”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徐青慈却觉得他好像没觉得有多难,仍然一股闲散自在的模样。
据这命大的人说来,蓝心岫放了狠话又将玉箫扔给了他之后便走了,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带着这同性命相系的玉箫先在外晃了一段时日,四处打听寒玉剑和碎尘卫的动静,倒也没打听到太多事。
待风头暂过,他便一路行到了曲陵城龙潭山附近,又注意到标记,便寻到了顾家源。
楚晔说完一番话后,忽然有第三个人踏上了山坡,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不要再打情骂俏了,葛叔今日做了些好吃的,快去尝尝,算是庆贺某人回来了。”
是郑羽。
——
葛大福近日一面养伤,一面醉心厨艺,隔三差五会尝试些新的糕点,且次次成功。
众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愣是享了不少口福。
近来也是一直晴好,一众人皆喜欢在外晒太阳。
葛大福这日做的不是什么太复杂的玩意儿,就是徐青慈以前也常吃的雪花酥。
“英雄会便在这两日了。”
轮椅上的顾廉没吃那小点心,只静静晒了下太阳,然后道。
他一直都微有些病容,近来似乎又重了些,每一个人都望得见,却没有一个人想明面上提出来。
众人心里大都想着,还好楚晔及时回来了。
“的确。可阿萱他们还没回来啊,若是他们经过附近,一定会注意到标记的。”
郑羽一面倒着茶,一面道,“不过我这次暂且先不去了。”
郑夫人近来身体欠佳,郑羽先前便打算不去英雄会了。
郑羽这么一打算,阿翠也跟着说不去,说要等阿萱和刀娘回来。
这么一来,这么一干人大都还是要留在顾家源。
顾廉依然一脸平和气,只对楚晔道:“若我猜得不错,英雄会上必然有不少人会有所动作。”
“沉寂的天枢门也好,于此时机搅动大局的北卓门和北疆人也罢,都不会毫无所动。”
“此外,这倒也是见识的好机会。”
——
郑羽和阿翠决定留在顾家源,徐青慈不好劝,也不知该如何去劝。
说来这本该是众人翘首以盼的事情,此时却像是一个大火坑,直等着人去跳。
再者,想起先前付俞言和范祁轩皆特意提过的提防万山盟的事,徐青慈心头不禁就压上了块石头,怎么挪也挪不动,倒是难得真正不踏实起来。
可不踏实归不踏实,此行也是不得不去。
若是能探出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知道徐青衡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心头不痛快,于是又提剑到了那近来日日练剑的地方上,不由将剑使得快了些,明显捎带着发泄的意味。
一套剑法下去,身上便起了层薄汗,心下是一阵畅快。
她注意到有人慢悠悠靠近,于是将剑负在身后道:“怎么了?还来过招?这次带的不是箫吧?”
楚晔道:“说来先前有说过要对剑,这么想来,好像确实没有同徐姑娘好生对过剑。”
“不错。”徐青慈也不拖沓,不周星一挥,闪过一道光来,“来!”
她倒没有“趁人之危”,这一剑没往人身上挥过去,只是先摆了个架势,待楚晔大抵是准备好了,徐青慈才真正出招。
这一出招,她也没有什么保留,剑法一来是义字诀当头,快得起了残影——
不过她自己倒体会不到这一点,因为此时的心思真全在一柄剑上。
楚晔步法自如,纵然是再快的剑,也感觉躲得十分自在,不过这么一连串的猛然相击是万万瓦解不了其稳健的守势的。
况且攻守之间,很容易就易位了。
不过十来招之间,徐青慈自感剑法便不如方才那般迅疾有力,一时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
不过这么一丝迟疑,楚晔却是逮住了机会,方才还沉默的守势一时间荡然无存,未名剑似是彻底醒了过来,剑法是干脆利落的劲头,此时对上不周星,剑风倒是开合有度,拿捏得十足好。
先前徐青慈估摸的不算错,楚晔还是藏着一手,不过她的剑法也不算得差,不至于让这人有太多保留。
他此时的剑法大抵还是对付宋晖的那套,不过配上掌握得更为精妙的步法,大概不如原本那样费力了,拖长点时间的话,倒是更不会吃亏。
而徐青慈经过严临突袭之后,更没有疏于练习,于是手上落剑更不会饶人,一来二去倒也是势均力敌。
在外同他人对剑,可是同徐赋考核全然不同,无论带没带杀意,总也要有点拼命的意味。
最终倒不是剑架在人脖子上,而是两剑对峙,又在同一时间退力,算是堪堪一个平手。
“承让。”
二人异口同声。
使完了剑,心头阴霾算是消了不少,徐青慈悠悠晃下了山坡,忽想起了那纸条上的字,便又提了一遍。
“五,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楚晔细细一想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个重要人物,还同何同光有关?”
徐青慈想来也是。
“不过我觉得,此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了。”
“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
楚晔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
英雄会的主擂台定在临曲江的另一座山峦龙潭山上。
龙潭山附近行人密密,徐青慈和楚晔徒步而去,在山脚处登记了门派,领了入山所需的特制木牌,便往山路上走去。
徐青慈好奇楚晔写的是什么门派,方才一脑袋凑过去却又没看个真切。
“你写的什么?”徐青慈狐疑,“总不会是顾家源吧?”
顾家源该不算得是个门派,写来万山盟不知认不认。
楚晔抬眼一笑道:“徐门。”
徐青慈心下也有所猜测,听闻打趣道:“那你是准备拜我为师了?”
楚晔认师父认惯了,也自然毫不忌讳,拱手就喊了声师父。
半路上好巧不巧,他们又听到了熟悉的“少爷,少爷,等等我”的声音。
好巧不巧,那声音不久追上了那冤家路窄的少爷宋晖。
宋晖腰佩长剑,一双长目扫过来,仍然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一碰眼,宋晖差点儿又将鼻孔朝向他们了。
不过恰在此时,徐青慈身后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徐姑娘,好巧。”
那后头走来的人正是范祁轩。
范祁轩走路带风,背脊板得忒直,衣装佩剑都不辱名门世家的风范。
“范公子。”
徐青慈拱手行礼,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宋兄也在,倒真是更巧了,诸位都领好了木牌吧,随我来。”
龙潭山上各山路不少,此时来往的人也多,有个领路的倒也不错。
这一路上去的确弯绕,若是徐青慈自个儿走,估计是要转出个天旋地转的。
若是没点底子的人,估计行到半途会喘出个好歹来。
等到他们一行人抵达万山盟划定的地盘时,周围人也没那般多了。
范祁轩打着头,主要还是跟宋晖和他的家仆说话,也不忘关照楚晔和徐青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