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人少了,自然也安静了许多,此处修筑着几座亭阁,作为诸位“英雄”的暂歇之地,入门的地方便要核验山脚处发放的木牌。
木牌上一面刻着“万山”二字,一面刻着“英”字。门口守着的两个弟子望见了木牌,便道:“诸位请往里走。”
这一踏门进去是一处假山清泉,泉自山上引下,携来股宜人的凉气。
小石路分了几道,范祁轩邀其他人朝左方而行。
这方隐约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徐青慈只听得又一阵笑声传来,便有两个人迎面而来。
其中一人留着两撇小胡子,不过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虽年纪估摸比萧无念等大上一截,却毫不显老。
另一人白袍广袖,腰间挂着根短笛,年纪要轻些,唇角带笑,看似像是什么儒雅文士。
“许久未见祁轩了,好像又长高了不是?”
那有小胡子的人抖了抖肩,见到了前面的范祁轩,呵呵笑了几声道。
第51章 群峰(一)
徐青慈早年碰上什么长辈,常被说“是不是长高了”。
不过后面长大了些,真是鲜少听到此类话了。
没想到在英雄会上碰上个人,能对着年纪不算得小的范祁轩说出这样的话。
范祁轩干咳两声,然后道:“李盟主真是说笑了。”
“原是曲陵范氏的公子,久闻。”
那白袍人淡淡地道了一声。
徐青慈再次打量了下面前的人,一位竟然是当今万山盟盟主李庭弘,而另一位——
另一位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范祁轩似乎也不太清楚,于是道:“这位前辈是……”
“付家闲人,付旷。”
此言一出,徐青慈眼皮立马跳了两下。
果然,英雄会就是来长见识的。
不过付旷算是退隐了多年,她倒真是没想到能碰上这么号人。
难道付家近来果真出了什么事情?
未待她多想,李庭弘便又道:“这位是宋公子吧,听闻你们一直交好,不过我倒是没怎么见过宋公子,果真气宇不凡。”
不过他指的是楚晔。
也怪宋晖的小家仆一直行在后方,这时倒是离楚晔近了些。
“咳咳。李叔,这是宋晖。”
范祁轩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这次盟主二字也脱了去。
“啊哈哈哈哈哈,气宇不凡,宋公子气宇不凡,朋友也是气宇不凡。”
李庭弘被指出自己认错了人,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楚晔可不是他朋友,这么连环下来,宋晖的脸微微有些青了,不过好歹是临着“天下第一剑”,也只能拱手道:“晚辈宋晖,见过李盟主。”
李庭弘应了一声,转而问起了其余人,才知徐青慈和楚晔来自何处,姓甚名谁,还有一个人,是宋晖的随行仆人。
付旷在旁并未多言,仍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李庭弘兴致一来认识了几个小辈,话音微落,才又缓声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叨扰李盟主了。”
他才一露面,又离得匆匆。
而徐青慈这时候才恍惚想起,付俞言好像一开始就是因为找这位叔叔才误入的花楼。
“欸,这位徐姑娘,付旷生得雅,可是来去如风,追不住的,还是多看看你身边的人。”李庭弘见徐青慈的目光盯着远去的付旷看了一会儿,便又打趣道。
范祁轩道:“李叔不要欺负姑娘家。”
李庭弘举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不欺负,这位姑娘可不要在意。”
说罢,他寻回了一丝正经,便道:“这位公子看着挺眼熟,先前可是见过。”
这话还是对着楚晔说的。
楚晔温声道:“盟主抬举了,小地方的人,没见过盟主。”
想来上回付俞言也说过楚晔面熟,谁知这回李盟主竟然也来凑了热闹,可真叫人奇怪。
这盟主看起来毫无架势,不知在他手下的万山盟究竟如何。
李庭弘对楚晔的回答自然不感意外,面上仍含笑,目光却仍在认真打量着这位后生。
——
李庭弘自然没那般闲散,只是又随口聊了几句便让位弟子领着众人去了统一安排的住处,随后便也不见人影了。
他虽看似粗心大意的模样,但不知何时顿悟了宋晖同楚晔的关系并不是朋友,可能还有些嫌隙,于是便刻意没让人住在一处。
徐青慈一直以来知道这李盟主是使双剑的,但是方才却没见到他身上佩任何剑。
登上一座楼阁,扑面的是股沁人的檀香味,从前徐青慈一直都不喜欢香料的味道,总觉得腻人,此时却觉得入鼻的檀香真的安抚心神,不叫人生厌。
入口处即栽了盆金贵无比的金探枝,想到了萧无念的索赔,徐青慈就有些牙疼。
不过这单纯欣赏的话,金探枝确实是上品中的上品。其叶是纯金色,在灯光映照下更显熠熠生辉,好像真是金子做的叶子般。
徐青慈本来修整一番便准备歇息,却听闻外面有些声响,略推窗一瞧,竟望见下面还有人在练剑。
这人闹出的声音其实算不得大,但是夜来周声归寂,这挥剑声便犹如烈风。
她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就是宋晖。
宋晖此时使出的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的朝闻剑,不过剑式之间倒是连贯流畅了许多,较之之前的棒槌剑法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来范祁轩说这人是个剑痴,并非虚言。
徐青慈笑了笑,大抵仔细看着这位剑痴使的招式,心下也在默默记着,虽然有点偷师学艺的不上道,但不看白不看。
朝闻剑作为江湖三雅剑之一,确实挺有君子风范,不过宋晖挥了一阵子之后,外行人都能瞧出他着急了——
这不,剑都急得扔出手了。
不过宋晖也发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立马转身去看,只看到了随风微摆的一面窗扇。
徐青慈蹲着身子,她虽然也不怕这人发现自己瞧见他大晚上的不休息,在那儿练剑,不过总觉得跟他对上不是什么好事,索性躲了。
——
翌日徐青慈同往常一样起得早,来路上听闻近来吃住都算万山盟的,顿觉这真是个好去处。
也有传闻说,本次英雄会的前三甲,可得到江湖有名的铸器师的杰作三件,不过目前还未公布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徐青慈随大流抽了新的木牌,牌上标了号,跟谁比试,全由这号牌决定。
这英雄会倒不是一来就让各方打打杀杀,而先是场宴席,到处都是吃的,于徐青慈而言,是乐事一件。
山间开凿了一方水池,其间雕了棵巨树,纹路甚是精密,自其顶冠涌流出无数股清泉,落入水池,又由树中精妙吸收而去,续上冠上清泉。
这水池算是个中心位置,自其朝外,则是铺好的三圈散座,座上置着些吃食。
徐青慈到此处的时候,大抵已经有小半的人寻到了位置,她又抬手确认了一遍手握木牌的号数,寻上了一小会儿,才落了座。
此时忽地一阵疾风声掠过头顶,只见一人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巨树之上。
此人一袭黑袍,面上覆有金光面具,一只脚点上那树冠一角之后,便已八风不动。
“这是位长老。”
“长老?哪位长老?”
“谁知道?长老的身段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又都戴着面具,谁知道谁是谁?”
徐青慈一面听着,以免心想着这路上碰上的脸上盖面具的人倒也不少,个个都不好对--
猫鼠似是除外的。
这树上长老在那里立着,犹如一尊石雕,又犹如一孤傲的黑鹰,监视着此方地盘诸人的一举一动。
身后跟随着二位长老的李庭弘到来之时,这位树上的才微微挪动了身形。
李盟主一掀衣摆坐在了中央之处,开口道:“近来江湖多有风浪,想来诸位也对天弓中人的作为有所耳闻。”
他说话声音虽不大,可四周都听得分明。
在他左侧,坐着的是墨河付氏的家主,也是玄思堂堂主付霆,以及手上东西被劫,此时看似安然无恙的付俞言。
而他右侧,是范祁轩。
“天弓之后,寒玉剑也重出江湖。万山盟虑及此间种种,本打算暂将英雄会搁置,不过又经一番思索,吾等还是坚持广邀四方,愿尔等能不负众望,于擂台之上一试高下。”
说及此,李庭弘举上了酒盏,落座的三圈人也同样举起案上杯,遥遥对酌,算是应和。
李庭弘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似乎就想撂摊子走人,但是身后长老似乎隔着面具传来了一阵咄咄逼人,他便不禁清清嗓子,继续慷慨陈词了一番,顺带着感谢了此地有过资助的一众大门小派。
待李盟主终于说得算是过关之后,几位万山盟的弟子便散至各方,准备引着众人先去擂台之处。
徐青慈注意到方才楚晔在她斜上方,不过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她一抬头,恰和付俞言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静静地点了下头,她便也以点头相应。
小弟子在前领路,不过半柱□□夫,众人便到达了擂台所在。
此处共有九处擂台,不过离擂台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立着三处木板子,上面用朱砂笔写好双双比试的号数。
徐青慈一眼望过去,瞧见自己的三十六号对上的是六号,也不知这六号究竟是谁。
“前面十号人,估计都不是俗人。”
她正收好了牌子,就听到了身后楚晔的声音。
徐青慈纳闷:“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不是规矩,只是前面的牌子不是抽的,而是盟中弟子直接送过去的,都是大派的人,才有这样的招待。从一到十,也大概是无意间地位实力等的排名了。”
“六号。”徐青慈自己重复了一声,“那看来这第一场我就是凶多吉少了。”
她虽这么说,面上却是笑着的,仿佛胜券在握。
楚晔见她这副模样,倒不会再泼冷水,只道:“当然,碰上的人越强,自然也是出人头地,一鸣惊人的机会。”
“你呢?”徐青慈倒想知道他对上的是何方神圣。
“你再怎么凶多吉少,也总归是好过我的。”
楚晔抬手,牌子上刻的是四十九,对上的是利落的一。
第52章 群峰(二)
徐青慈见着那倜傥的一,一路笑得肚子有些疼。
她没有那般争强好胜,也不指望能在会上勇夺三甲,不过若能在头一场将个名门弟子先拉下水,倒也是而后谈资。
前三甲具体的奖赏之物估计是要三甲真正出现的时候才能为人所知,周遭有人高高低低地议论此事,猜不出个明确来。
除却曲陵范氏和墨河付氏,聚此的人还有各大门派,不过因为曲陵是范付二家的主地盘,他们才坐于了上首。
这其他的各大门派,其实就包括了临阳宋氏,宋知歌也亲临了此处,只不过方才没在宴上露面罢了。
方才那宴席也大抵是摆来看的,纯粹没留时间给人好生消食两口。
徐青慈知道李盟主开口的时候更不好动筷子,这一遭下来,只是眼睛饱了。
此处虽有九方擂台,然而今日才潦草开场,李盟主只点了三方擂台用作头场比试。
而参与其中的,是头三号人物和他们的对手。
这三位分别是范祁轩、宋晖和李盟主的一位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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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慈同范祁轩碰过面,但却没见识过他的剑法。
若说印象,她的感觉就是此人还算温和,多数时候还有种大家的规矩板正气,比较令人疑惑的地方就是能和宋晖成为好兄弟。
“还未曾见过那踏雨催樱剑,不知是如何的。”
江湖三雅剑之一的踏雨催樱,是曲陵范氏的当家一剑,不过据闻范氏门主近来身体抱恙,因为未能露面,所以范家只来了个范祁轩。
这踏雨催樱剑背后有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据说范家先祖某日喝得酩酊大醉,靠着光秃秃的樱树睡了好些时候,醒来却发现樱花盛开,好似雪压满枝,于是意兴大发,创下了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便是初代的催樱剑。
徐青慈拍拍楚晔的肩,道:“虽未见过那剑,不过未必会吃败仗,我看好你。”
她是个实诚的人,往往也不大爱说安抚人心的话,只是心中当真觉得这胜负不定,而且也不是那般重要。
而众人估摸着这三号人物稳攥胜盘,哪方擂台旁站的人多却是全凭想观摩哪把剑的威风,却不是好奇输赢的结果。
不论是范家、宋家的剑,还是李盟主弟子的剑,其实都十足值得一观,最终三方擂台的人数倒是势均力敌的。
这时那几位蒙面长老仍然立在不远处,同先前那位树上长老一般,一动不动的模样。
若不是他们的衣角还在随风而扬,当真像是雕像了。
长老立在旁处,既是最终的胜负裁定者,也是为防止台上意外恶斗的情况发生,能够及时制止。
李盟主立在观战高台上,一声令下后,身旁弟子猛敲了两下面鼓,三方擂台上的人也已经就位。
徐青慈挤在最右方擂台观战的人堆里,眼见着范祁轩和楚晔自报了家门,就开始抽剑而出了。
而楚晔这人报的仍是徐门,果真是前后一致,扯谎也得扯全的。
“楚兄剑法不错,此场是胜负难料了。”
不知什么时候,付俞言也凑到了这方擂台边。
徐青慈见此人同先前所见的模样没什么差别,便试探问道:“付公子,那马车上的东西……”
“是假的。”付俞言挠挠头,“我爹知道我一定会把东西送掉,于是不仅弄出了副车,连主车上的东西也调成了假的。”
“不过后来看来,他的确也没错。”
徐青慈觉得这么一问,付俞言说得坦诚,言语间也透着几分委屈,倒真是揭人伤疤了。
至于那真的剑究竟在哪里,徐青慈自然也不好多问。
“不过好在出来走了一趟,最后还是寻到了我叔叔。”
付俞言的委屈劲儿一扫而空。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全然转向了擂台那方。
范祁轩使的是正儿八经的催樱剑。
若无什么意外状况,催樱剑不会同化神掌并用。尤其在这种擂台对阵情形之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纯粹的剑法对决会更为干脆果决,众人也更喜见。
随范祁轩身形腾转,他那把剑上也似揽过了几缕春光明媚,剑指之处,似会生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