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歌自然没准备放过寒玉剑,很快便追了上来。
严临一面咳血,一面又拾起剑,对李庭弘道:“盟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永不忘怀。”
李庭弘双目带血:“萧无念,萧无念!”
萧无念方才在血雨腥风中游荡了一番,全然没有平日的悠然闲散的劲头,在李庭弘唤过几声后才好不容易到了这跟前。
不过那么一瞥,萧无念便笃定地摇了摇头。
“姓徐的,你要照顾好那小子。”
“那小子?”
徐青慈握着不周星上前几步,脑海中一片乱,一时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谁。
“长生。”严临撑着剑,已然有气无力,“薛长生……”
道完薛长生这个名字,他便真的合上了眼。
李庭弘也撑着剑,半晌后才提起力气朝他道:“你辛苦了。”
他双眼但凡含上一丝笑意,都会有种旁人万千都难比的英气和从容的温和,可此时面上只徒留着深沉的疲倦。
——
不知何时,一众新的碎尘卫现了身形。
他们同先出现的碎尘卫并不同,因为他们齐齐抬着手,撑着一具棺材来到了高台之上。
李庭弘望了一眼已然停止了呼吸的严临,又忽然起身,望着高台之上立如静雕的碎尘卫,重新握紧双剑,飞身往高台上行去。
他的剑端并没有成功指向碎尘卫,而在中途由一柄玉扇截了去。
那玉扇徐青慈也再熟悉不过,正是玉扇君玉子谦那君子之风必备的行头,也是能封喉的利器。
真正朝抬棺的碎尘卫动了手的,是猝不及防,铺天盖地而来的悬丝。
此时同玉子谦一道出现的天音璇不像是金玉阁时出现的那般模样,只是孤身一人,未有平日的绕指柔相随,着一袭素衫,但窈窕紧致的身形好像比小露春光之时还要勾人心魄。
在登徒子眼中,只怕是有几分“欲盖弥彰”。
只是此时,平日再胆子大的登徒子都已经没心思怎么绮想连篇。
纵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问题是眼前根本没机会死在花下,最大的可能只是死在活死人嘴下,变成新的活死人。
何况美人眼中,只有一具不知装了什么的棺材。
因为玉子谦和天音璇现身,碎尘卫一个个也搅了进来,却同了无生气的活死人一般,见到常人便大杀特杀。
原本还堪堪在飞丝擂台上背靠着背合力对抗外敌的一圈人也被逼四散,跟着徐青慈的也就只有一个樱唇姑娘。
这姑娘该是用剑的,可是红魔手几掌击来,寒玉剑时不时荡来一阵阴寒,一时不备就震得心肺移位似的,她原本功夫不算出众,甚至好像根本不会什么功夫,只是轻飘飘地握了一把剑聊以一挡,而这一挡却也是无用的。
徐青慈方才削了一个活死人的头,这个姑娘更是因为活死人而吓得面色苍白,于是也来不及多想不会功夫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一路多加注意护着。
“听闻当年的惊尸渡迷津也是这样。”这姑娘脸盘小,好看的樱唇微微颤着,声音都是抖出来的,“他们……他们是不是想重新……重演……”
得了,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讲了。
这么一顿砍下来,徐青慈头一回觉得手因为握剑有点发麻,视野里倒不是一片红那般可怖,只是看着旁人身形都觉得有些晃。
不过她见着这姑娘,本来想着安慰两句,好让她提振些精神,没准还能破出个活死人围攻的大口来,可是一见她梨花带雨,她却忽然神游天外般,忽然体会到怪不得师兄们最喜欢楚楚可怜的姑娘。
“你别担心,李盟主和前辈们都在,还有其他朋友,都有真功夫的,我们能出去的。”
可说实话,她实在不知道自这出去,能出哪里去。
她这遭略一琢磨,忽听得天边渐远之处遥遥传来曲声,调子她并不陌生,正是大乐师闻名天下的“忘忧”。
一曲忘忧荡出,活死人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那曲声来自白袍广袖,衣袂飘然的付旷,直待所有活死人彻底消停了去,他才将陶埙放下。
与此同时,那由一伙人抢来抢去的棺材忽然“嘭”一声落地,震出的是几阵尘土。
正是这么一震,棺材板都已经盖不住,也撤开了一道隙来。
偏从这么道缝隙间,伸出了一只还算白净的手来。
如是场景,连周遭的几个糙汉子都惊出了尖叫。
——
忘忧此曲一出,徐青慈觉得脑中清明了些,看周遭也明晰了几分。
不过那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来,可叫她也不禁头皮一紧。
棺材板子在下一刻被彻底掀开,还是由那棺材里的手掀开的。
只见一人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扶着棺材边爬了出来,见到周遭一堆人都万分戒备,好像下一刻可以合力将自己捅成个万剑穿心的刺猬的架势,不禁有种想要跳回棺材的冲动。
徐青慈却是大喜,道:“哥!”
活死人潮此时纷纷倒下,成了尸堆。
碎尘卫此时被原赴英雄会的少侠们绊住了步伐,然而天音阁主和玉子谦却仍盯着自棺材里出来的徐青衡。
宋知歌同寒玉剑难出分晓,赤华安和若水剑却是不见了踪迹。
一缕悬丝探来,徐青慈横剑而挡。
她朝天音璇道:“还未来得及向天音阁主道一声谢。”
不周星其光泛泛,天音璇垂眸一瞥,飞丝的天罗地网可是比付俞言所布还要凶狠万分。
“那就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得起这把剑。”
她嫣然一笑,指间微烁流光,不过眨眼之间,飞丝已然直指不周星周身。
徐青慈此时更是毫不敢分神,几乎是朝那樱唇姑娘大吼了一声:“躲开些!”
言罢,她回撤几步,又立即抬剑,同张扬舞动的飞丝势必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不周星迫近天音璇身前半步,但她的步子却是轻快得可怕,不过瞬息之间,声音是在徐青慈身后响起的:“你本该姓常,不该姓徐。”
纵使反应极快,徐青慈臂上还是挂了一道彩。
“你说什么?”
比起皮肉上蔓延开的疼痛,天音璇的话更是让人醒神万分。
“你本该姓常。”天音璇重复了一声,“你是常连的后人,当年徐慈念身怀六甲逃出了临阳城,腹中该是你,她还抱走了……”
“天音阁主什么时候也习惯说废话了?”
玉子谦此时握着扇,忽在她身后道。
徐青慈此时却觉得玉子谦的声音完全模糊了去,她耳中脑中似乎都只不断回荡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常连,一个是徐慈念。
徐慈念,正是她母亲的名字。
梦里胡子拉渣的男人和头发乱如败棕的女人在这一刻忽然在她脑海中现出了明晰几分的面容。
她犹记得,蜀郡方圆十里名为平沙坡的地界上,出过一个草莽英雄,也出过一个千古罪人。
这草莽英雄,据说是当年何同光谋反时,号召着百条汉子声势浩荡地离了平沙坡的头子,却未能称霸一方,最终于郢关兵败,死无全尸,不过在他之后,那千古罪人也死了个剔透。
清月亭上的碑文上没刻英雄的名字,平沙坡上的人,只道这人姓“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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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追杀
天音璇不欲对徐青慈的身世多言,只朝玉子谦道:“你若觉得我在说废话,不如早些将人带走。”
“你们那般想得到这长生不老药,有没有认真想过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萧无念忽然在天音璇跟前问道。
活死人消停了,他也是解了困,但是名列天弓的几人都立在这儿,还有一把随时散出寒毒的寒玉剑和神出鬼没的碎尘卫,谁也不敢多眨一次眼。
天音璇道:“这些事情不消多想,你既然对此人也如此执着,就算没有长生不老药,也总该有什么好东西才是,萧无念,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群碎尘卫却也动了手,只见漫天晃荡下珠雨连连,沾上人的皮肤便会发生一次爆裂,不过似乎并没有带毒,只是令当场起了一阵浓重的迷雾。
在大雾当中,犹如地狱修罗的红手在瞬息之间就斩过了无数人的头颅,飞丝摩挲过众人的脚踝,牢牢将人控在原地,又忽地结成了一张新的巨网,急速扑向徐青衡。
而这悬丝又被另一把飞丝剑拆解而去,但红手却没有停止其杀戮,鲜血喷洒而出,犹如迷雾中落下的红雨。
徐青慈隐约间又听见了李庭弘的声音,接着是几阵急促的剑声,而后楚晔在她身后道:“朝这儿走。”
于是带着她手腕便朝另一头钻去。
徐青慈还想着那不会什么功夫的小脸的樱唇姑娘,抬手一捞,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人了。
新的散珠连连炸响,迷雾更重了几分,她抬眼一看,更是什么都瞧不清。
——
徐青慈一路跟着楚晔跑着,恰觉这一次较在荆城时还要惊险万分,那雾气虽然好像没什么毒气,但吸入体内,很快便引起了阵阵呛咳。
可纵使心都要奔得跳出嗓子眼,也没有前方忽然晃出一道蓝衣身影教人更加绝望。
那人头戴幂篱,面纱后五官未显,却已经有了飘飘欲仙之气。
本是像独居隐士的蓝心岫淡淡地抬起手中的竹笛说了一句:“站住。”
“前辈当真要拦人去路。”楚晔喘了几口气,“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前辈不能同那位携手到老了。”
“他明明活着,却从未来找我,我连雨斋要入世,他偏要做个缩头乌龟,背后却又不知要做些什么,我们不能在一处,本就是谁都没过错。”
说起这连雨斋,其实也同玄思堂和丝竹阁有些渊源。
这一点,在飞丝之上便可见出。
徐青慈立稳脚跟,已然准备好再次拔剑而出。
“既然谁都没过错,前辈又怎么不愿意放手呢?”
面纱遮挡的一只素手在此时微微握紧了拳头。
徐青慈望了眼楚晔略微严肃的侧脸,又看向了未露面容的蓝心岫。
就在蓝心岫似是有些愠怒的瞬间,楚晔忽地也伸手,掌心摊开,正见一根小小的竹笛置于其上。
他手指轻巧地一抡,竹笛自横向转为竖向,自其笛孔之中突弹出几缕流光,其实是几撮潜伏已久的飞丝。
不过这方向并未对准蓝心岫,而只是恰当好处地偏转了方向,击倒了追出龙潭山的碎尘卫。
那飞丝有限,楚晔也不是惯用飞丝的,所以能击倒两个已经不是易事,奈何不了围拢的一圈人。
碎尘卫人人使得弯刀,一众人合围之时,便像是腾出手来抛出了无数道乌黑的弯月。
黑月偏又训练有素地互不干扰,一道道接连而出,并没有半分拖沓的意味。
那弯刀陆续以索命之势袭来,徐青慈连连避过,但是方才在英雄会上耗去的气力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有两道弯刀还是险险擦过了衣袖,在旧伤上添了新伤。
不周星剑上雪光横扫,接着她那千钧迸发出让人眼花缭乱的悬丝,一串碎尘卫被飞丝直穿胸膛,又被威势未散的剑风割了脖子。
楚晔情况不见得比她好,同样是倔着一口气撵了半圈白无常。
一时没出手的蓝心岫见碎尘卫竟有些不敌的架势,忽而冷笑一声:“有些能耐。”
说完,就真的出手了。
她这次没用什么飞丝,只是紧握着手中的竹笛,很快就用笛子头点上了未名剑的剑尖。
竹笛在此时便脱了形,倒腾出一阵声响之后便晃成了一根长棍。
蓝心岫便用着这根棍子同一把剑过起了招。
她而后将长棍半握不握,整根棍子仿佛就是贴着她的手,并非刻意改变方向,而是随她意念而动。
“让我看看他教人能有多大能耐。”
蓝心岫这话说的平静,但稍微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幂篱后的眉头皱得厉害。
她这方步步逼近,碎尘卫却跟纸傀儡似的,一群又一群地涌上来。
楚晔本像是被蓝心岫追杀,但不久之后徐青慈却发现,这人分明是将人往什么地方引。
她默契地扫荡着接二连三出没的碎尘卫,不多时楚晔同蓝心岫也斗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这里已经离了龙潭山,要说悬崖有多深,其实也称不上万丈,但摔死几个人却是绰绰有余。
徐青慈心下飘荡过不祥的预感。
“怎么?你将我带到这里,是想将我带到什么圈套里头?”
蓝心岫自然早看出来楚晔的刻意而为之,便是放宽了心看他要弄出什么伎俩来。
“没什么圈套。”
“呵,所以他就教了你些油嘴滑舌的功夫,却没教些秘技?”
“秘技什么的,晚辈还没什么资质学。”
恰在此时,楚晔手上又抛出了根竹笛,笛孔中飞弹出的悬丝掠向徐青慈,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徐青慈已由飞丝牵引奔过数步之遥,深崖近在咫尺。
“想跑?那可没门!”
蓝心岫手上也抛出了丝线,但楚晔已经带着徐青慈纵身跃下了高崖。
那后出的丝线飘飘然扫荡过徐青慈的发梢,缠过了几丝头发,却不幸放跑了两个活人。
——
徐青慈只感耳畔狂风呼过,沉重的坠落感在几道呼吸后忽然收拢过来,浑身来了几次颠倒,待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稳坐在了一小块儿地方上。
微微定了下神,她发现这就是个小山洞,楚晔闲靠在一侧,已是累极了,只重重缓着气,未名剑也撒手放在了一边。
洞穴里原是有几只她叫不上名字的鸟,被闯入的人一惊,顿时散了。
穴口的枯藤一扬一落,又将洞穴掩了个半实。
“我先前打探过周围。”楚晔一面喘着气,一面盘膝而坐,“好了,现在派上用场了。”
虽说派上用场,但稍不注意,粉身碎骨的下场还是能轻松达成的。
何况蓝心岫未尝不能发现这里。
“她本来也不太想捉人回去,只是站在了赤华安那一边而去。”楚晔道,“连雨斋的都是疯子,这话果然没错。”
徐青慈此时浑身才缓下来,道:“我倒是好奇,蓝心岫的老相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