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来通知表哥。”杜纯良面露忧色。
“不行,这事儿我还真得回去。”顾寻欢大腿一拍,“万一我爹贪慕荣华富贵,自作主张把我这身子卖出去,海棠你说是不是?”
“那我帮老爷数钱去。”海棠低声道。
海棠想,顾寻欢一定是命里犯桃花。
“你个小没良心的,学什么不好,学我见钱眼开。”顾寻欢拍拍海棠额头,“我发现你和我,越来越是臭味相投了。”
“才不是。”海棠出声反驳。
“我说是,就是。”顾寻欢一口咬定。
……
车轮飞转,在青石路上压起一阵阵水花,马车不久便停在了顾府高大的门槛前。
“给我说亲的人在哪里?”刚下车,顾寻欢便迫不及待一路往顾振霆处而去。
庭院幽深,海棠一路小跑跟上,提醒他,“从外面回来,要不要换身衣服?”
“顾不上了,再磨蹭我那位梦娘的位置就要被人抢了,虽然她提起裙子跑了,但是她可以没心没肺,我却不能不仁不义。”顾寻欢急冲冲道。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惦记着那事儿,海棠仿若不闻,也跟着他向前疾行。
及至正厅,顾振霆与罗夫人正送完客在喝茶,罗夫人手边压着红纸写的顾寻欢的生辰八字,顾振霆更难得地面露喜色。
顾寻欢一进门,便瞥见了那红纸,他脚步飞快,一把抢过那纸,抗议道,“我不娶。”
“胡闹,那可是上好的人家,你娶了她,那就是娶了泼天的富贵,那是要飞黄腾达的,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竟然被你这小子给撞到了,你还不要。再说,这事儿不是你自己找的?”顾振霆一见他吊儿郎当样就生气。
罗夫人瞅一眼海棠,与顾振霆的满面春风不同,她眉宇间隐隐藏着忧虑。
“我自找的?”顾寻欢不以为然,“难道长得帅气也是错?”
“你想想,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救过一个姑娘。”顾振霆道,“你这小子,这是走运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救过的姑娘多了去了,光卖身葬父的我都救了几个,更别提帮赎身的。”顾寻欢掐手算。
“混账。”顾振霆一掌拍在案桌上,“你这些话,以后休要说了,这门亲事,我已经应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认也得认。”
“你别拍,我替桌子疼。”顾寻欢着实想不起来还救过何人,只能使出杀手锏,“我记得,我还有亲事在身呢,京城海家,海丞相的大女儿海如意,不是你为我指腹为婚的媳妇儿吗?”
京城海家,海如意……
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然听闻,仿若晴天霹雳,海棠心口微涩,继而酸痛细细碎碎,缓慢而绵长地涌遍全身。
“如意,如意……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海棠耳边仿佛又听见了母亲温柔的呼唤,以及母亲临终前的那句,“去扬州顾府找顾老爷和罗夫人,去求他们庇护,至于婚事,家道中落,门不当,户不对,弃了吧……”
当时万难,全府唯自己一人侥幸逃脱,走投无路下,才来了顾府,只想安身立命,不想拖累他人,故而从未挑破。
可是今儿,偏偏竟被顾寻欢提到了!
难为他记得!
可是,记得又如何?不过是他提出来,为他做挡箭牌而已。
海棠一时心绪翻涌。
“你衣服湿了,去换一身吧,小心着凉。”罗夫人从海棠身上扫过。
“谢夫人。”海棠忍着痛意转身出门。
“混账,莫要瞎说,海家已经倒了,海家犯下天下第一贪污案,满门抄斩,从此以后休要再提。”顾振霆大声呵道。
海棠闻声一震,醍醐灌顶,全身冰凉。幸好没挑破自己身份,若当初一来扬州就说破,岂不是自取其辱?
明媚阳光刺眼,海棠只觉脚步虚浮得很,她极力稳了稳心神,不着痕迹往外面走去。
身后传来顾寻欢的声音,“就算如此,人也不可以无信,既是指腹为婚,也便算是我媳妇儿,我要为海家女儿守身如玉,所以那什么宁国侯府里的嫡女,我不要娶。”
“由不得你!”顾振霆怒斥一句。
“爹,要不这样,你若是实在相中那侯府嫡女,要不你就娶了吧,反正你最擅长的就是娶亲了。”顾寻欢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你放肆!”顾振霆暴怒。
“我要娶谁,我做主!”顾寻欢衣袂飘飘,跑跳出门,再不管顾振霆,赶上海棠,轻拍她肩膀,并吓唬一声,“嘿!”
海棠红着眼睛回眸,不期正撞进了顾寻欢胸膛,顾寻欢讶异,“你怎么哭了?”
第22章 救赎
顾寻欢目光切切,探出大半身子看向海棠眼睛,同时取出自己的帕子递给海棠,“你怎么了?真哭了?眼睛怎么都快成桃核了?”
海棠迷离着眼看向顾寻欢,世事恍惚,其实她就是海如意,是那个与他指腹为婚的海如意,她与他从未见过面,缘分莫名被定。如今她站在他面前,有口不能言,有话不能说,她觉得也不能和他说。
她确实是走投无路,投奔他而来,只是又小心翼翼,不敢完全相托付。
没有那么多信任的。
她有些心绪杂乱,一切该如何是好?继续这样隐姓埋名过下去?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哪天一朝被揭破,那该如何收场?
她的名声败不起,相府千疮百孔,不堪一提,可纵如此,她也不想被人揭了伤疤。
廊下细雨,檐花蔌蔌,海棠看见顾寻欢的眼睛里有个自己。
“想说什么?”顾寻欢又问一句,被她的泪光搞得莫名其妙,可又觉着有些没来由的心疼。
海棠连忙收住眼泪,强忍心中酸涩,眸光上扬,勉强挤出笑容,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哈哈哈……打哈欠打得我眼泪直流……”
顾寻欢将她看了又看,半信半疑,“真没哭鼻子?如果受了委屈,尽管说。谁敢欺负你,就等于欺负我,我帮你干架去,这扬州城还没有我顾四爷解决不了的事情。”
海棠连着摇头,“真没有,好端端的,公子疼,主母爱,为何要哭?”
顾寻欢闻言这才站直了身子,“我也在想,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什么,自从我母亲走后,反正我是轻易不会掉眼泪的。”
“当然。”海棠故意伸了伸懒腰,假意扭头看廊外秋雨。
雨水密密麻麻升起一片白雾,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随风一吹,扑面而来,压得她无法喘息,像是说给顾寻欢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没人疼时,遇事不要哭。”海棠道。
庭中秋菊正艳,顾寻欢脚步轻快,隔雨拈花,放到鼻下闻了闻,又送到海棠面前给她闻,依旧吊儿郎当,“你是不是妒忌我女人缘太好。”
海棠被花瓣儿甩了一脸的水,看他自恋的样子,海棠连翻白眼,“那您更要保护好身子,要不也每日享用一碗牛鞭汤?我给您加足料?”
“我是那要补的人吗?”顾寻欢回转过身子,反向海棠郑重其事道,“不过,我倒觉得你真的要多多锻炼,别总想着睡觉,你胸口那么软,一点力量都没有,不行的,就算我不笑话你,以后你媳妇儿也会笑话你的,对不对?”
他说得一本正经。
海棠想起他推她的那把,脸色蓦地烧了起来,这个顾寻欢,真的是金刚童男子,也亏得他对女人什么都不懂,要不然日日相处,按他那能动手绝不只动口的性子,她真保不齐要露馅。
这个傻瓜呀!真是对女人一窍不通,亏得他还每日自诩风流。
海棠再不管他,自顾自闷头前行,“您管好您自己,先把您面前的问题解决了,侯府嫡女还在眼巴巴指望您去娶她呢。”
“我不娶。”顾寻欢脱口否决,“别人不懂我,难不成你还不懂我?”
“你虚无缥缈的梦娘?”海棠揶揄道。
“当然。”顾寻欢点点头,“她让我魂牵梦绕。”
“某些人当初还借口说是一朋友被人下了药,误成了好事......”海棠忍不住怼他。
“那时候我还和你不熟……不过我好像也没和你说过那朋友就是我自己。”顾寻欢突然立住脚步,双手叉腰,拦住海棠去路,“海棠,你也太聪明了吧?以后我可要防着你一点了。”
顾寻欢个子高,身姿颀长,早已弱冠,可有时候做事,仍旧带着未涉世的稚嫩,海棠无奈叹了口气,“我千尊万贵的四爷,您早就说漏了嘴,您是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吗?”
顾寻欢翘首想了想,“那是因为我对你不设防,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
顾寻欢笑得阳光明媚,坦坦荡荡。
海棠心底悲凄还未完全散去,她认真看他一眼,眼前公子哥儿,一腔赤诚,怀带赤子之心,好美色,喜美酒,着华服,骑骏马,吃美食,遛花鸟,风流不羁,无拘无束,放肆随性,嬉笑怒骂皆由心。
他像是阴雨天中偶尔难得出现的一道光,强行将她混沌不堪的日子,硬生生打开了一道口子,救赎了困在泥潭中的她。
若不是有他,她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平静,却也很枯寂吧。
“谁和你是好兄弟。”想及此,海棠轻嗔他一句,却也不再敢直视他,毕竟她有事瞒着他。
嫁给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她以前不曾想过。如今……有过今日顾振霆的那番言辞,她更不会想。
没有必要去自取其辱,家没了,但是骨气仍在。
“那时候你和我才刚刚认识,面子我总要给自己留一点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聪明也是真的。”顾寻欢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神离,依旧毫不掩饰地夸赞道,“海棠,遇见你,我算是捡了个宝。”
“呵呵。”海棠给他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走,一同回得意轩。”顾寻欢习惯性一掌拍向海棠屁股。
“说过不许拍这里的。”海棠又一次举手抗议,可手刚刚举到一半,便觉身子被人似翻炊饼一样给转了过来。
“公子,你看什么?”海棠讶异看向顾寻欢,下意识想躲,无奈他手劲极大,她挣扎两下就是挣脱不了他。
“咿?海棠你刚刚坐哪里了?”顾寻欢一脸诧异,盯着海棠身后看了又看,“怎么出血了?”
“什么?”海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身后,心中也犯了嘀咕,于是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身后,一眼便瞥见了自己青色衣衫上隐隐透出的一小块潮红。
那颜色分外刺眼!
海棠脑子一蒙,瞬间明白过来,竟是自己来葵.水了!
她信期向来不准,连着几个月的颠沛生活,每个月更没个准数,且因着与他的那件事,海棠也本提心吊胆地以为会中招有孕,没承想这时候却来了,而且自己竟毫无察觉。
海棠一边暗叹自己糊涂,一边心急如焚。
担心了许久的有孕,看来是幸运躲过了,如此,更好,免得以后有牵连。而且刚刚这一路,幸好没有遇见其他人。
可是,不幸的是,眼前这位爷该怎么应付?她该如何撒谎瞒过?
海棠急得额头直冒汗,身上更觉黏糊糊的。
“你不会是压死了小鸟儿之类的吧?”顾寻欢瞪大了眼睛琢磨道。
他这清奇的脑回路!
海棠刚想吐槽,可旋即又暗暗松了口气,何不就顺着他的话说?
海棠立马弹跳开,与他隔一步远,不给他看,更以双手捂住身后,装作恍然大悟状感叹道,“经公子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我刚刚摔了一跤。”
“我就说嘛……”顾寻欢未觉有异。
海棠偷瞥他一眼,见他面色未有生疑,略略放下心来,“下雨天路滑,台阶上有青苔,然后也确确实实好像压到了什么,大概被公子猜中了,衣衫不整是大忌,我......我这就去换衣服......”
“要不我脱给你?”顾寻欢向前一步,就欲脱衣。
“不,不必了。”海棠忙笑着打马虎眼拒绝。
“那你有没有摔伤?要不要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检查检查?”顾寻欢信以为真。
“我无事......”海棠尴尬笑着后退。
这位爷,疯起来凶神恶煞,好起来,又似人间菩萨,万一真的要脱她衣服检查,海棠还真没办法他。
海棠不待多想,在离他一步远时,随即转身,飞奔向自己屋中,心跳得快极了。
“摔了跤还能跑这么快?属兔子的?”顾寻欢默默嘀咕一句,不再多想。
......
暮色四合,得意轩内,灯火通明。
海棠头昏脑涨,斜趴在桌边,看着满屋的灯烛,渐渐眯上了眼睛。
没有顾寻欢的日子,真惬意。海棠偷偷想着。
傍晚时分,顾振霆设宴招待宁国侯府前来说亲的人,派人来遣顾寻欢作陪。
顾寻欢一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冒雨便出了门,躲到他新开的炙肉铺去了,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海棠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偷偷地想着,若是他不回来就好了,那样她便可以美美地睡一个整觉了。
这顾四爷夜间实在是太难伺候了,他似乎一直精力充沛,常常看书到半夜,每每这时,她都需要给他端茶送水,亦或是帮他铺纸磨墨,誊写账本。
海棠将这总结为,这都是他没有暖床丫头整出来的多余的力气。
今儿难得他不在,可淋了雨的后果就是,肚子疼得要死要活,以往在相府时,每每这时候总要有汤婆子暖着,姜汤喝着,可是如今......
海棠默默叹了口气,半趴着打盹,以往相府的事情一件件从脑海里闪过,既觉遥远,又觉似乎发生在昨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