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一定可以!
四爷,加油!
马车远去,海棠睡意全无,干脆打扫院子。
既是家,就要有家的模样。
……
顾寻欢是下午时分回来的,回来时,面色苍白,嘴角更是干得起了好几层老皮。
海棠见他一脸疲惫归来,连忙给他端茶倒水。
顾寻欢接过茶壶,直接掰开壶嘴,连喝猛灌,整整喝了大半壶。
人虽如此,但他精神却是极好,目光炯炯有神,似有期待,却又忍着不说。
“有吃的吗?”痛饮罢,顾寻欢抬眸看海棠。
他竟主动要吃的?天知道很多时候,都是她强迫着他用膳的。自从他知道她一天只吃一顿后,他更不许自己多吃了。
今日如此,简直是破天荒了!
海棠连连点头,脚步飞快,给他端来一碗粥,并四个白面馒头。
这馒头,若是放以前在扬州城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吃的,可是今儿,他却是一口气连着将四个全吃了。
海棠目瞪口呆,“四爷在外面没吃饭吗?”
顾寻欢吃饱喝足,难得轻松地抱着肚子回她,“吃遍山珍海味,到头来却发现,还是你做的清粥最好吃。”
这话,没毛病,海棠爱听!海棠再捡两个给他,他仍是一口气吃完!
哎!海棠觉得,堂堂顾四爷,竟然连吃饭都更像男人了!
吃罢饭,沐浴完,海棠念他一日辛苦,于是劝他早点上榻休息,顾寻欢却是摇了摇头,让她先睡。
他不睡,她又岂可能独自安眠?海棠不与他争,轻手轻脚,取过一条薄被,依靠着他,与他同坐在流苏树下。
他抬头看天,她仰眸看他。
彼时,夜幕降临,繁星洒满夜空,一轮圆月挂在流苏树顶。
月色皎皎,流苏花白,虫鸣阵阵,顾寻欢落掌在海棠头顶。
海棠顺势乖觉地躺到他膝头,与他同看这寂静的夜。
及至半夜,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踢踢踏踏,很是威武,瞬间将人吵醒。
海棠立马从他怀里跳起,生怕官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要来抢钱。
顾寻欢微微笑,示意海棠勿惊,同时踱步过去,打开院门,站在风中,无畏无惧,不卑不亢。
“海棠,我们的转机来了。”初夏的夜里,顾寻欢如此说道。
海棠迷惑,举目往外看,却见一队兵马飞速而来,随即又井然有序吁停在院外冗长的小巷道里,将那里挤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盔甲的,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不怒自威,浓眉大眼,贵气逼人。很显然是直接从兵营急冲冲出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你就是扬州顾寻欢?”那男子直视向顾寻欢眼睛,问道。
海棠对他的好感,大幅度提升。外人第一眼见到顾寻欢,常常第一反应便是将目光落在他有些僵硬的右手和右腿上,可是眼前这处于高位的将军,显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轻视他。
海棠感谢他的这份尊重。
“正是。”顾寻欢一身洁白寝衣,迎风与他相对。
“我是吕墨。”青年将军,自报家门,盯着顾寻欢看一眼,同时跨过门槛,挥退手下。
顾寻欢关了院门,将他的一众护卫亲随都关在了门外。
“你那香粉,还有没有?”一进门,吕墨便迫不及待问,焦急心切尽数写在眉眼间,与方才在众人面前的冷酷狠厉完全不同。
海棠懵,啥意思?
顾寻欢做的香粉竟是给他的?他一个心狠手辣,腹黑奸诈的将军,要香粉做什么?
海棠趁倒茶的功夫偷偷打量吕墨,其实他的名字,她早就有耳闻,京中盛传,吕墨将军,不会武,却统领着数十万兵马,治军极严,说一不二,身边不乏美色,但从未见他对谁用心过。
就这样一个人,半夜来寻香粉?
海棠不解。
“你们不知,我府上有位祖宗。”吕墨二话不说,递一腰符给顾寻欢。
顾寻欢欣然接受,转身取来早就备好的香料,递给吕墨。
吕墨收了香,小心翼翼踹到怀中,而后挺了挺腰板,又恢复了初下马时的威严模样。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吕墨于不苟言笑的间隙,冲顾寻欢眨了个眼。
“一定。”顾寻欢轻轻点头,神态自若,应下。
“若我那祖宗高兴,肯见我了,甭说京杭一路,就是整个江南的路子,都可以给你弄妥。”吕墨又道。
“好。”顾寻欢也不多留他,起身相送。
吕墨怀揣香粉盒,抖抖衣袖,轻拍了拍顾寻欢肩膀,“今日你为追我马车,摔了不少跟头,有这样的决心,一定能成大气候。”
顾寻欢欣然笑笑,目送吕墨登马远去。
“四爷,你又摔跤了?”待吕墨离去,海棠连忙向前,撸袖就要查看他的伤。
顾寻欢摆摆手,垂眸看她,“我无事,我心底高兴着呢,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83章 短别
顾寻欢决定, 亲自走一趟吕墨答应护他的京杭运道。
不日后,杭州香薰胭脂商户,将有一场比试, 他想籍此机会,重振“喜”字号。
以往店铺的生意,他向来也不甚用心, 他的财产,都属于个人私产, 向来不在顾府家产之内,店铺大小事务也尽数托付给了店掌柜, 可是......
顾寻欢想起店铺、农庄、田地一同被充公的原因,其实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昔日文人吴忠在醉春乡嘲讽过他一次, 彼时他还是纨绔公子哥儿, 最看不惯这些酸腐学子,明面上道德文章, 背地里照样沉醉秦楼楚馆。
所以那时候, 他忍不住暴脾气, 反怼了那吴忠几句, 没承想这就在吴忠的心上结下了梁子,借着顾家失势,吴忠乘机落井下石, 向官府举报, 说顾家还有很多钱财,都是他顾寻欢的。
官府一听,任有油水可刮, 岂有不要的道理?索性连顾寻欢私产, 也一并强抢了过去。
君子坦荡荡, 小人长戚戚,就这么个小事儿,偏偏就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顾寻欢不后悔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但是往后,顾寻欢常想他也再不会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去和人相争了。
人,总要成长。经痛,才能褪去棱角,成就方圆。
毕竟,他心有牵挂,再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也不能再冲动。
腿不能行的日子里,每每看海棠一人忙进忙出,顾寻欢就立了志,他是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为生计白了头发,由此更坚定了他要去杭州的心。
因决定了要去杭州,顾寻欢益发忙碌了起来。
他甚至另搬了屋子,独自住到了书房,常常通宵达旦,连着几天,不眠不休。他在书案上堆满了各种精美的瓶瓶罐罐,并成堆的各式鲜花,反复推敲,终于做成了自己满意的香薰和胭脂。
有多时候,顾寻欢自己也很懵,没想到自己曾经流连花丛,哄人开心的小伎俩,如今竟成了他糊口的本事。
果真是造化弄人!
顾寻欢准备好了一切,发现自己又面临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他出门,需要征得海棠的同意,而他竟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
他远行,她必担忧不舍。
顾寻欢默默叹息,眼瞅着行期越来越近,只得硬着头皮向海棠坦白一切。
“我要出去。”流苏花纷纷扬扬,铺了一地,芳香扑鼻,使人沉醉。
“好,我扶你。”说话时,海棠正在树下种菜,乱世里,菜价疯长,生计越发拮据,她决定自给自足。
“不是这种出去。”面对海棠清澈的眼睛,顾寻欢只觉口干舌燥,“吕墨权势滔天,众人皆惧,他的腰符极不易得,现如今他给了我一个,我琢磨,需要好好利用它。”
“所以呢?”海棠心下隐隐不安。
顾寻欢被她看得越发紧张,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京杭运道只要能跑起来,顾家门楣重振就有希望。”
“所以,你要出远门?”海棠直接提炼要点。
“对。”顾寻欢点点头,再不敢看海棠,“我要打通沿路的胭脂商,最终去杭州。”
“你疯了?”海棠手中小铁铲落地,直接惊呆,好半晌回不了神,他身上还有伤,腿脚还不利索,可是他却想走水路,一路谈生意?
他如何谈?别人怎么看他?
“吕大人的腰符,可保我一路安全。”顾寻欢轻轻牵住海棠的手,在流苏树下抚她的脸。
“我不信。”海棠直接回绝。
世道太乱,她外出买菜时,常常会看到流连失所,颠沛流离的百姓,她想了想,见他目中隐有担忧,于是又道,“或者我随你一起去。”
“不用。”顾寻欢摇摇头,将她纳入怀中,垂首吻她的额,“你要照看府里,母亲也需要你照顾。”
“可是......”海棠仍有迟疑,这一路,行路艰难,她不知他会遇到什么事。
“放心,吕墨权倾朝野,光门客就有三千,他的腰符天下人皆知,仅此一个,见腰符犹如见他,是极难得的东西。”顾寻欢吻罢她额头,又逐渐下移,轻啄她的唇,他知道,再亲下去,她就会心软,什么都依他。
“可是,他却给了您。”海棠咬唇,避开他的亲近。
“谁还没有个心尖宠呢!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就如我……那个人一定是他心尖尖上,顶重要的人。”顾寻欢不给她避他的机会,以舌尖撬开她紧抿的细齿。
海棠呜呜咽咽,谈判失败。
事既敲定,临行前,顾寻欢又带了一人回府,给他取名洪福。
世道混乱,洪福刚刚丧父,因无钱只能在街边卖身葬父,只可惜他是一男子,许久没人愿意过来买他。
顾寻欢路过,将袋中所有钱财尽数掏给了他,帮他处理了他父后事,带着他回了府。
洪福胆子极小,整个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顾寻欢瞧他,每每都会想起当初与旺财一起时的情形,所以待洪福也越发亲厚。
海棠见着有洪福陪在顾寻欢身侧,也慢慢接受了现实。
她发觉,她心爱的,穿着绸缎衣衫,大摇大摆纵马闹市的纨绔公子哥儿,已经消无声息,变成了一个肩宽膀圆的成熟男人。
海棠心爱他极了,临行前一夜,二人鱼水之欢,极度酣甜畅快。
......
顾寻欢起身去江南,刚出京城时,远远地便看到了一支庞大的押囚队伍。
这队伍,与其他的皆不同,人数众多,其中多姿容姣好的女子。
她们或骑瘦马,或乘旧车,或手戴枷锁负重而行,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而她们身后,更是一长排的运货马车,车轮驶过,在灰尘满地的路上轧出了深深的车痕,不难看出,那马车上尽是值钱之物。
是向金人,进献财物的马车,近来这样的车队,已经行过很多趟了。
因着顾寻欢也是一辆破旧马车,只一个瘦弱的小厮跟随,看上去像逃难似的,这是海棠特意为他装扮的。
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总是好的,偶有官兵经过,撩帘一看,瞧他病歪歪的模样,也直接放行,所以他的一行也没太引入注意。
“唉,可怜了那些公主和贵妃。”马道边,不知谁轻叹了一句。
顾寻欢想起姐姐莳萝,心底突然起了疯狂念头,如果莳萝也在那队伍里?
顾寻欢急急驾马靠近,甫一靠近,便被一身形高大的金人男子挥起马鞭抽停住了去路,并呵一句,“你是何人?”
那金人生得是浓眉大眼,身形极为魁梧,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洪福被他猛地一呵,吓得直接躲在了顾寻欢身后。
顾寻欢抖抖衣服,从马车上下来,瞥见他头顶仿宋发饰,取出袖中润肤膏递给那金人,“天气干燥,大人可以润肤用。”
那金人也是个豪爽性子,听言直接接过润肤膏,揭开盒盖,只觉芳香扑鼻,轻轻用手一扣,触手滑腻湿润,他想了想,闭上盒盖,只见精致盒子底端,烧刻着一个醒目的“喜”字。
“买的哪里的?还是你自己做的?”那金人问。
“我自己的,大人若是喜欢,以后还可以托人送给大人。”顾寻欢视线从那人群中扫一眼,并未见顾莳萝的身影,心中略略失望。
“你等一下。”那金人转身走向人群,在一辆破旧的马车旁立住脚步,喊一句:“明柔。”
马车车帘被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张娇俏而倔强的脸,狠狠啐那金人一口,“完颜澹宗,你这个莽夫,明柔这名字,也是你能叫得的?你又想做什么?”
彼时她语调生硬,话音里还带着浓浓的恨意,几乎似要将他咬碎撕裂。
原来那金人名叫完颜澹宗,顾寻欢默默记下。
完颜澹宗听了明柔的骂,不仅不恼,反拉过她的手,将那润肤膏强塞到她手中,只道:“这是你们宋人的东西,你且收着,路途遥远,防止有用。”
“我们的东西,就是比你们这帮比强盗土匪都不如的金人,要强胜百倍。”轿中名叫明柔的女子,又咬牙切齿骂他一句,“粗鄙莽夫,有本事别戴我们宋人的头饰。”
完颜澹宗对于她的骂,欣然受下,只回一句,“若是骂人能救国,公主你尽管骂。”
轿中女子恨恨放下车帘,作为亡国公主,再不言语。
完颜澹宗大步而回,递给顾寻欢一锭银子,“算我买的。”
顾寻欢装作很高兴的模样,收了银子,重登马车,方才他看过了,确定队中没有莳萝,他只默默祈求,但愿这个叫明柔的公主能保留着他的香膏盒子。
莳萝知道他的“喜”字号。
他要他的“喜”字号,重振于天下。只有站得高,他的亲人们才能看得到他,顾家才能完整起来。
顾寻欢想了想,又冲明柔公主马车方向喊道:“姑娘,保留好盒子啊,我店有优惠,凭一个空盒子,换一盒香膏,到时候要换,找我顾寻欢。”
马车中明柔默默垂泪,握紧了盒子,但她不敢过分抽泣,怕惊醒了车内因为发高烧,而陷入了沉沉昏迷的顾莳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