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将褪下的衣袍放到架子上,转身便见到男人已经将里衣都褪下,随意扔到了一旁的贵妃椅上,脚下不停往室内走去。
男人的背很宽,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看着年岁已经很久,有些则透着粉,显然是新伤。他背上没有一丝赘肉,流畅紧绷的线条一路绵延,勾勒出完美的身材。
顾霖楞楞地看了几眼,蓦的脸颊飞红,她是第一次如此……如此坦诚地见到男子的身子。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顾霖赶紧挪开视线,退到了一个角落,只等着陆熠快点沐浴完,自己好尽快回偏室睡觉。
半晌,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愣着做什么?进来伺候沐浴。”
“是。”顾霖应了声,心中万般不情愿,却还是硬着头皮踏入。
陆熠手中捏着顾氏一族的性命,无论让她做什么,她只能去做。
转过紫檀木倒座屏风,她赤着双足轻声走进──
内室中烟雾缭绕,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温泉池,此刻陆熠正半靠在池边假寐,他的下颌紧绷着,眼下也有一些泛红,不知是酒劲使然,还是被泉水的热气熏的。
池边搭着几块锦布,顾霖小心翼翼地走近,而后弯腰去够其中一块,想要用来为男人搓背。
猝不及防地,陆熠忽然从水中站起,一伸手就拽住了小姑娘的右肩,用力一扯──
顾霖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她整个人浸没在池水中,一种窒息的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还没等她扑腾几下,她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住,身子顺着极速变换的水流浮动,很快,脊背就被抵在了池边。
池水很深,如果笔直站立就会没过她的头顶,顾霖身后靠着坚硬的池壁,双足失措下忽然踢到了男人微曲的腿,她顾不得其他,立刻就借力抵了上去。
脑袋冒出水面,顾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水珠顺着她的脸颊与湿透的黑发“滴滴答答”落回池中,一抬头,她撞入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幽邃凤眸。
那双眼眸沉沉地盯着她,一瞬不移,顾霖甚至从里头看出了一丝嗜血的掠夺光芒。
“陆……陆熠,你怎么了?”顾霖的声音发颤,忍不住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男人眼底的情绪掠夺的意味实在太重,她真的有些害怕。
男人并未开口,而是用同样湿漉漉的长指捏住了小姑娘小巧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强势吻了下去。
顾霖下意识要躲,却被他用另一手托住了后颈,一阵浓烈的酒味被纳入口中,小姑娘难受地挥着手在水中扑通,却根本无济于事。
男人胸口喷张的肌肉与她娇小玲珑的身躯紧密贴合,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无比炙热的体温。
陆熠吻得用力,似乎要把怀里人的气息全部掠夺入腹,捏住她下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长指一挑,顾霖立刻就觉得肩膀一凉。
“不……不要!”顾霖如梦初醒,飞快地摁住了肩膀上意欲往下的大掌。
陆熠动作一停,放开了她的唇,他的凤眸比方才还要阴沉泛红,锁住了顾霖惊惧地脸。
他的酒气在二人之间缠绕,嗓音也透着沙哑的冰冷:“顾霖,你不是一向都想要这个吗?”
“陆熠,你放过我吧……”顾霖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只能哀求地看着男人。
她从前的确总想与他行夫妻之礼,可现在如此境地,她只想保留最后的一份清白。
可陆熠却忽然笑了,他的嗓音更加冰冷,还透着势在必得的强横:“顾霖,你不是说要为奴为婢,赎罪一生吗?别忘了顾氏一族还在大理寺的牢狱生死未知。”
他的声音如地狱传来的恶鬼,每个字都能将她击溃:“我可以放过你,但如此一来,就不能放过顾氏了……”
是啊,他手中还握着爹爹父亲和全族人的性命,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她要自己的命,她亦没有不给的道理。
顾霖浑身颤抖,颓然松开了摁住男人大掌的手。
陆熠今夜尤为不清醒,见她妥协,又重重地吻上了她细嫩白皙的锁骨,在那幼嫩的肌肤上留下朵朵红痕。
顾霖死死咬着唇,绝望地闭上了眸子。
她忍着身上的异样感觉,双手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肩膀,想让自己彻底去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当男人的长指在水下触碰到她,顾霖忽然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低呼一声,一口咬在了男人近在咫尺的侧脸。
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听到男人阴鸷盛怒的声音:“顾霖!”
小姑娘吓得脸大变,胡乱将半褪的衣衫重新裹好身子,翻身爬上水池落荒而逃。
──
顾霖穿着已经完全湿透的中衣跑出了温泉室,一路上寒风烈烈,她赤着双足拼命地跑,几次跌倒都咬牙强撑着站起。
她害怕路上碰到澜沧院的下人,也害怕黑夜中会突然出现令她害怕的鬼怪,一路提心吊胆,终于跑回了偏室内。
偏室简陋的木门被她重重关上,好似已经将外头所有的恐怖隔绝于外,她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安全了。
顾霖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只想褪去湿透冰冷的衣衫,钻到并不算暖和的被褥中歇息片刻。
她就着月光摸索着扯过被褥,却忽然手中一停──
那原本柔软干燥的被褥,此刻却被凉水浸透,寒夜下摸着比她身上的中衣还要冰冷。
顾霖鼻子一酸,忽然嚎啕大哭。
第16章
长夜漫漫,今晚却是如此难熬。哭够了之后,她勉强从衣橱的角落里翻出为数不多的干净衣裙都穿上,瑟缩在屋子角落,盼着这漆黑快些过去。
咳疾又开始反复,她哆嗦着将徐答送来的止咳丸药吞下,捂着唇不停地咳嗽,泪水从杏眸中蜿蜒而下,染湿了她的手背。
冷静下来之后,顾霖才感觉到了后怕──自己突然反抗,还咬了陆熠一口,不知今夜他是如何的盛怒。
顾氏在大理寺中,是不是也会因为自己的反抗而受到牵连……
她越想越害怕,思绪一转,仿佛又看到了池水中男人掠夺嗜血的目光。小姑娘整个人都蜷缩得更紧,人生最后一点可以期盼的光芒,似乎正在慢慢地离她远去……
她想,陆熠应当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也不会再给顾氏生机了。
──
果然,次日,顾霖在寒冷中醒来,等了大半日都没有等来陆熠的传唤。
今日是陆熠休沐的日子,照理说应当一大早就该唤她去伺候的……
就这样坐立难安了半日,她坐在偏室中正就着茶水吃馒头,一个身影忽然悄悄溜进室内。
顾霖惊诧起身:“灵月?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灵月与灵樱一起留在寒月院,非令不可踏入澜沧院,也不可以与她私下见面。
灵月一见到顾霖就红了眼眶,心疼地握住主子的手:“姑娘,您怎么消瘦憔悴了如此多!”
她看了眼桌上吃剩下的干巴巴的馒头,忍不住抹泪:“这……这不该是姑娘受的苦。”
就算是身为婢女的灵樱与她,在寒月院也都是吃穿不愁,而姑娘却在澜沧院里受如此欺凌,这世子爷好狠的心!
灵月愤愤地骂道:“世子爷的心是黑的吗?姑娘从前对他如此关怀体贴,如今却这么糟蹋姑娘,呸!”
顾霖立马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这里是澜沧院,到处是隐卫眼线,小心祸从口出。”
“可是姑娘……”灵月依旧心中不平,但也终究无可奈何,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
“姑娘,灵樱姐姐说她在寒月院目标太大,不便出面,就让我悄悄将袁姑娘的信拿来给姑娘。”
袁媛?她上回托付的事有眉目了?
顾霖心中一喜,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笔墨香充斥鼻尖,顾霖的神情却从最开始的欣喜期盼,最终化为浓烈的担忧──
信中说母亲在大理寺牢狱受了风寒,病重了……如果再不请大夫医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袁媛的父亲是侯位,在朝中也颇有声望,只是此次清缴世族党争,陆熠用了雷霆手段,如今世族余力作鸟兽散,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出面为顾家说话,就连袁侯也有心无力。
顾霖整个人如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心中唯一的侥幸也最终消失无踪。
她紧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再次崩溃,问:“媛媛可还有口信要带给我?”
“有,有!”灵月连忙点头,戒备地看了圈四周,凑近顾霖窃窃私语。
口信中,袁媛让顾霖切莫轻举妄动,她会在袁府时刻关注顾氏一案,如果有转机会第一时间递消息进来。
除此之外,她还提到了沈安。
沈太傅已经入宫潜心教授皇子课业,并没有过多参与此次世族与寒门的争斗,然而沈安却在朝中多次挺身而出,为顾氏求情从轻发落。
只是沈安即使怀有大材,终究只是礼部侍郎,在整个朝中可谓人微言轻,圣上一句话轻轻带过,也就揭过不提了。
袁媛还暗示,沈安大概是念着沈顾两家的情分冒险相助,如果有事相托,可以找沈安求助。
听到此,顾霖心中一阵暖意。
她没有看错人,袁媛在自己落难时,不惜担着被牵连的风险也要给自己递消息,还有沈安,念着当初的情分更是在朝中仗义执言。
可他们,终究没法扭转顾氏的危机。
她沉思许久,心底对母亲病情的担忧愈加浓烈,不禁开始后悔昨夜拒绝了陆熠。
如果那时候与他在温泉池中……是不是他就会松口免顾氏死罪,兴许高兴了,也会愿意出手替母亲诊脉治病?
今日是陆熠与她约定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了,她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
只是如今这样僵持的局面,她又该如何去挽回?
灵月看她面上凝重,也担忧道:“姑娘,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顾霖茫然地看向她,终究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此地人多眼杂,你先回寒月院去。”
“姑娘,那您多保重。”灵月心中不舍,可到底明白自己再待下去,要是被人看到又会惹出许多麻烦,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顾霖又独自在偏室中坐了很久,澜沧院中忽然起了些动静,似乎是陆熠从书房回正屋休息。
她下定决心般倏然起身,快速往屋外走去。
──
陆熠是清冷疏漠的性子,澜沧院里下人很少,等到顾霖赶到正屋门口时,就只剩下徐答一人。
“徐大人,世子在里面吗?”顾霖硬着头皮上前,挤出几分笑容。
徐答原本一脸的苦相,见到顾霖,态度倒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与热络:“世子处理好政务刚回正屋歇息,夫人您稍等,属下这就进去通传!”
他脚步飞快,一推门就冲进了屋内。
自从昨夜他被派去添香楼付银子,回来后世子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恐怖暴戾的气息不说,左边脸颊上还带了伤,看着像是在哪里磕破了!
红红的两三个小疤落在主子俊毅非凡的侧脸,竟然有点莫名的滑稽。
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胆敢咬伤世子爷!
这人怕是昨晚就已经命归黄泉了吧……
就因着世子今日心情极差,随时都有可能怒而伤人,牵连到自己,徐答连一大早隐卫汇报过来的信报都没敢进屋禀报,刚才夫人来访,他正好趁此开口。
哎,做一个近随实在是太难了……
屋内燃着烛火,却丝毫遮盖不住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厉气息,他正斜靠在小榻上假寐,眉头紧锁,神情冷漠。
徐答轻手轻脚地走近,道:“世子爷,夫人在外头求见。”
男人半晌没动,随后睁开了眸子。那凤眸里深不见底,隐隐藏着惊涛骇浪,徐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事,主子一听夫人在外头,怎么心情更差了?!
陆熠连一眼都没看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不见,让她走。”
“是──”徐答满腹疑云地应下,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了隐卫的信报,又走了回去。
“还有事?”陆熠不耐地看过去,显然已经忍耐快到极限。
“世……世子爷,”徐答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将袖中的信报递上去,“今儿个一早,那几个暗中监视林嬷嬷的隐卫就送来了消息,说是林嬷嬷昨夜发现夫人未在偏室,就……”
“够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男人立刻打断,陆熠的声音充满戾气,好像徐答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立刻拔剑伤人。
徐答不怕死地望过去,发现陆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简直比锅底还黑,阴森森的尤其恐怖。
主子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一大早的火气这么重?
光看那眼底隐隐出现的血丝,他差点就以为主子是因为欲求不满导致肝火太旺……
没道理啊!
徐答心中立即否定,世子爷一向清心寡欲,从未在这事上失过分寸,更何况主子昨夜去的可是京都最出名的添香楼,那里头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还能满足不了不成?
害,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主子在那事儿上癖好独特,比如断袖之类云云……
要不然怎么放着如此美艳迷人的夫人,一年多了愣是一碰都没碰呢……
徐答越想越离谱,也不敢再在屋内久待,打算将手中的信报放到小几上就走,只是放信报的动作才进行一半,又听男人不耐的声音传来:“以后有关此事的信报通通不要上呈,我只需知道林嬷嬷背后指使之人,其他人的事一概不想知道。”
其他人的事?
那不就是夫人的事吗?
徐答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但他也不敢再多问,规规矩矩收回信报,闭紧嘴退出了屋内。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徐答在里头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出了门吹了阵冷风,忽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