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穿好衣服,打开门便见到了严力夫,他微微低头,眼里带着笑:“大人。”
“嗯,进来吧。”严修洁坐在桌前,拿了本书翻开,随意看着。
严力夫端着水盆跟着进了门,熟练放下水盆,站到严修洁身后,他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严府一直很安静,严力夫手指撩着柔润黑亮长发,耳边只听得严修洁的翻书声和院子里北风的呼呼。
“大人还有两日这一月禁足就结束了。”
“嗯,好。”
“大人的伤口可还疼?”
“早就结痂了。”
“那大人觉得痒了,可千万别拿手碰,留了疤就不好了。”
严修洁翻书的手一顿,垂眼道:“留不留疤的无所谓的……”
严力夫带着责怪:“大人!”
“……好。”严修洁语气无奈,不过书再也看不下去了。
抬眼,她见到了窗边那枝已经枯萎的红梅,只剩了一抹红色点缀在枝头。花瓶周围落了一片片的梅花瓣,全都蔫成了黑色,看着看着她就出了神。
“大人?”力夫插好木簪子,顺着严修洁的目光看去,是那枝梅花,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他嘴角带了笑:“大人,洗漱好就去用饭?今天顾姨做了糕点,大家都很喜欢呢。”
“好。”
到了大堂,严老夫人端坐在桌上,没有动筷,是在等她。
“母亲。”严修洁做了一揖,才坐到桌边。
“今日怎么又起得这般早?好不容易不用上朝了。”
“习惯了,母亲可以晚起的。”
“我年纪大,觉少,吃饭吧。”
“嗯。”
“今日顾姨做得这软糕很好吃,你多吃点,太瘦了。”
“好,母亲也多吃点。”
见严修洁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似乎是吃不下了,严老夫人又开口道:“吃不下就放着吧,不要勉强自己,吃多了人难受。”
“吃得下。”
用完饭,严修洁又是做了一揖:“母亲,我先回屋了。”
“嗯,回去吧。”严老夫人看着严修洁转身出了大堂门,听着她的脚步,一声一声渐行渐远。
如石像般呆楞坐了很久,经下人提醒,才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严老夫人叹出一口气来。
回屋的路上,严修洁遇到府中大夫许宴,他穿着一身绿色长衫,脸上带着点婴儿肥。
背着药箱,一手拿书看着,另一只手倒是拿了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遇到严修洁,他眉眼弯弯,稍稍弯腰:“大人。”
“许大夫刚出诊回来?”严修洁问道。
许宴他本是江湖中人,不仅善武还精于医术。母亲身体从入了冬就一直不太好,兄长便托他来照顾。
“对的,又是管家娘子,她又假装生病了……都怪我,长得太英俊,又太有才了!管娘子真有钱!上京就是不一样!”
“呃……嗯。”严修洁勉强点了点头。
许大夫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自恋?她想了想又问:“母亲身体最近如何?”
许宴突然收了笑,整个人正经了起来:“大人,心病还需心药医,抑结于心多年,老夫人的身体在下调整是没问题,重要的还在你们……二人。”
严修洁垂下眼帘,思绪一瞬间有些飞远,她低声只应了一声:“嗯。”
同许宴分开,屋子门前严修洁又遇到了看后门的小厮二牛。
“弟弟,弟弟!糖葫芦!吃糖葫芦!”二牛傻里傻气笑着,他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上面剩了三个红果。
听说二牛从前有个弟弟喜欢糖葫芦,不知道为什么,他把严修洁认成了弟弟。
虽然他脑子不灵光,不过安排他看后门,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问题。
“我不吃,你吃吧,二牛吃。”严修洁笑了笑。
“弟弟不吃!二牛吃!谢谢弟弟!”说着开心得原地跳了三下,边吃糖葫芦,边朝后门的方向去。
打开屋门,一个人坐在桌边,桌上放着黑色面具。
严修洁心道,难怪用了饭后就没见严力夫了。
关上门,她做了一揖:“兄长。”
严雨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面前摊着棋盘,把黑棋送到严修洁手上道:“来一盘?”
严修洁随手放了一颗黑棋在棋盘上:“好。”
“刚刚你明明吃不下就别吃了,母亲看着心疼。”
“我只是不想浪费,顾姨今日做的糕点确实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刚出炉,我就尝了好几块。”
屋子里点了香,燃着炭,只有棋子落盘的“啪嗒”声。严修洁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绣牡丹的白袍,与一身深蓝袍子的严雨相对坐在棋盘两边。
严修洁放了一枚棋子:“兄长这次待多久?”
严雨拿着棋子做思考状:“待不了多久,毕竟不安全。”
“兄长在外面漂泊,母亲心里总归是挂念、不安的。”
“那你就多陪陪她。”
“……好。”
严雨放下棋子微微皱了眉:“我在外面漂泊,你不挂念我么?”
严修洁愣了愣:“兄长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很放心。”
“唉,”严雨叹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我还是心痛。”
严修洁笑了笑,放了一颗棋子:“兄长输了。”
严雨低头仔细瞧了瞧棋盘,确实是输了,黑棋完全包围了白棋。
“近日城门外聚集了很多从宜迁来的难民。”严雨转眼看窗外,见到那枯萎的红梅。
严修洁瞥了眼他狰狞的伤口,低头收拾棋盘道:“今年的雪太大了。”
“是啊,大到朝廷拨了款还有这么多难民。”
“朝廷拨款了?!”
严雨点了点头:“最近每日都有难民在后门要见你,你若是无事就悄悄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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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翰墨再睁开眼睛时,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已经没有了,他躺在王府的马车内,能听见车外虎子和下人的轻声交谈。
急急忙忙用过饭,宋翰墨要来一匹枣红马就要往上京赶,宋月容同样在他出发前送了香囊。
“王爷,小的和您一起吧。”祝虎道。
宋翰墨考虑一番,点了点头。
二人行到山腰滑坡处,宋翰墨急忙勒住马,虎子不解,也是停了下来。
“王爷,怎么了?”
“等等。”
话刚落,面前一丈远的大半山路滑落坡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虎子脸色有些白,惊讶看着淡定的宋翰墨:“王爷!”
宋翰墨面无表情:“走吧。”
虎子见王爷从容骑马从林中绕过大坑,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王爷临危不惧,是真汉子!
一路无阻,巳时日光正盛,二人入了上京。
严府对街,宋翰墨和虎子,已经站了很久。二人入京后找了家客栈歇息,顺便把衣服也给换了。
与平时的着装很不一样,远看像是书生和他的伴读。
虎子很疑惑为何不回王府,王爷告诉他这是掩人耳目。还以为王爷要悄悄做什么大事,他内心很是激动。
……结果……
转头瞧了王爷一眼,他正紧盯着严府。
王爷说回上京有急事,虎子还奇怪哪里来的急事。
结果王府都不回,直奔严府来……
这算什么?
相思之急么!
虎子无语望天,翻了个白眼。
王爷好像,真的,挺喜欢严大人的…吧?
严府今日不知为何连大门都没开,只几只鸟雀在门口跳来跳去,冷清地很。
“两位让让,挡着我老头子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宋翰墨转头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拿着破碗,穿着破旧衣服的叫花子。
他微微皱眉,刚刚在上京城外就见到了很多难民聚在一处,这条街上零零散散也有很多,从前没有这么多数目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灾情?
虎子从兜里拿出一文钱扔到叫花子的碗里:“去去去,这个地方暂时归我家……公子。”
宋翰墨进上京前,嘱咐虎子称自己公子。
阻止了虎子,宋翰墨搭话:“老人家是最近才来的上京?”
那老头见灰色服饰的公子一脸贵气,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本欲离开。
突然被那公子关心,眼里不自觉含了泪,他点了点头委屈道:“小的本是宜迁的农夫,今年的雪太大了,种的粮食都没了,还遇上雪崩、山体滑坡,村子里逃出来的算上老头子我,也就几个。”
宋翰墨从怀中掏出点银两放入破碗:“这些银两你收下吧。”
老头看见银两激动地连连拜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为何这条街上难民这么多?旁的地方可没见这么多。”虎子念叨着。
老头子望了望对街的严府,怯怯道:“听上京的人说有位严大人是大清官,小的我就想来找他的。谁知严大人不知为何被皇上禁足一月,老头子我到现在也没见到人。”
“禁足!这是为何?”虎子有些惊讶。
宋翰墨也很疑惑,严雨可从没提过禁足一事。在他去威南山的这段时间,严修洁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的哪里知道……”老叫花面露难色,眼睛转了转道,“不过,严府后门还是有人出入的,小的每日都去,要不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虎子看王爷微微点了点头,对老乞丐说:“好,你带路吧,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跟着王爷做大事!
宋翰墨奇怪瞧了他一眼,内心OS:他激动啥?
第17章 杀人凶手
跟随老乞丐到严府后门,是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上行人很少。
远远倒是见到有位府里的小厮帮着送菜农夫推车走到街道另一头,拐了弯,不一会儿他边喊边跑了回来:“二牛不能离开严府,二牛要看门。”
二牛见到站在严府门边的三人缩了缩脖子,故意看向另一边道:“哇!今天天气好好哦!二牛好开心!”
他边说边窜入严府,门“砰”得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宋翰墨看出来了,这看门的小厮有点不正常。
虎子解释道:“公子不知,严府买的小厮都是有问题的。严力夫说是严大人特意吩咐的。”
老乞丐努了努嘴:“我还奇怪好好的京官为什么要个傻子当看门的,原来是严大人心善。不过这小厮就是个死脑筋,说什么都不听,偏偏力气还很大,吓人得很。”
二牛刚刚进了府,便转身凑近门缝,朝外看三人。忽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牛立马直起身子,双手捂住嘴巴,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严修洁的鹅蛋脸,她现在穿着小厮服饰。
“大人!”放下双手,二牛喊了出来。
“你看什么呢?”严修洁问。
宋翰墨上前正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的响动,那个傻子好像喊了两个字,听上去像是“大人”?
他敲了敲门:“严修洁?严大人?你在里面么?”
一下就听出宋翰墨的声音,严修洁心中奇怪他不是去威南山了么?按照往年,应该还有十日才会回来,怎会在这里?
凑近门缝朝外瞄,突然对上门外人凑近的大脸,惊得她后退数步。
“呵,严修洁!我看见你了。”门外人一笑,嗡嗡的声音传来,“你开门,我正好有事找你。”
和二牛干瞪眼,严修洁摇摇头。二牛眼一转,他走了几步站在严修洁面前,挡住门那边的目光,他嘴里喊着:“大人他不在,你看错人了。”
宋翰墨刚刚从门缝里瞄见了穿着小厮服的严修洁,虽然没看清脸,不过这熟悉的瘦削身形,八九不离十定是他。
眼看着二牛挡住了严修洁,他们就要这样走出视线宋翰墨有些急:“严修洁!你不见本王算了,这边还有位难民!……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你过来给本王开门!”
任他怎么喊着,那二人还是不见了身影。
“砰”一拳砸在门上,宋翰墨怒气冲冲转身,虎子和老乞丐站在原地。街上刮过一阵风,老乞丐双腿有些软。
虎子内心极为不赞同王爷扒着门缝的举动,显得猴急,没有一点风范。
不过他嘴上却是道:“王爷……您别着急,好歹是见到了……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叫花刚刚听到宋翰墨口中的“本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下又听到虎子称“王爷”。
双腿一抖,“怦”一声,对着宋翰墨跪了下来,立马涕泗横流:“王……王爷!您是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小老儿我本是 &*% 呜呜呜 @#* 没想到年纪一大把还 @#&*% ”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不过看他的样子,说的应该就是雪灾一事了。
宋翰墨上前把他搀扶起来:“老人家,你还是去找严大人说吧,本王帮不了你。”
老乞丐不明白:“为何?您不是王爷么?您和皇上不是兄弟么?”
宋翰墨微微皱眉,缓缓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不管朝中事。”
老乞丐还欲再说,虎子见状直接捂了他的嘴,把他拉到一旁,给他解释道:“老人家,皇家的关系你不懂就不要随意下结论了。有的人即使有血缘关系,那心啊也是隔了一个天一个地的。”
老乞丐抿了抿干裂的唇,抬起袖子擦了擦泪,悄悄瞧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宋翰墨。
这条街背阴,一条石板路很是冷清。有个店家在门前挂了一串大红的灯笼,上书“生意兴隆”。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孤寂打着转儿,更显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