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心钻营,用心练习,成为了最好的打毬手。这一切,飞燕功不可没。
可,他断腿之后,现实又一次教会了他什么叫残酷。
昔日能勾肩搭背的队友,一下全变了面孔,难言之隐、避而不见……马球场上,只剩了他与飞燕。
抬眼见到马球场边,着小厮服饰的项颖。
宋翰墨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白云高远。或许一开始父皇把飞燕赐给他便是错误吧。
他摸了摸飞燕的脖子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本王。今日你亦要离去,愿你见到雪山沙漠、山川各异。”
勒马,宋翰墨停在项颖身边。
项颖把一张字条递给他:”最近我重回破旧庭院,在竹下发现的,你看看。”
宋翰墨接过字条,草草扫了一眼,皱眉放入怀中,纸上写的都是朝中大臣受贿、贪污、卖官等记载。
他捏了捏缰绳,呼出一口气,做了很大的决心。
把缰绳塞入项颖的手中,他道:“你今日把飞燕带出上京,以后它便是你的了,你见多识广,它跟了你本王也放心。”
项颖蹙眉:“你又怎么了?发什么疯?为何突然把飞燕送我?”
“按本王说的做就行了。”宋翰墨留下这一句,最后恋恋不舍摸了摸飞燕的脖子,转身走了。
“呼哧呼哧”飞燕喘着气,见宋翰墨走了便要跟上,却被项颖牵住了缰绳。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越走越远的主人,它甩了甩头,发出一声嘶鸣。
宋翰墨脚步停顿了一下,风吹得他的衣袖翻飞,落叶在脚边滚过。
不用回头,他眼里就是那匹有一人高的雪蹄黑马,膘肥体壮,黑色长鬃飞扬起来,一番威风凛凛。
郑重踏出一步,脚步再没有停留。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飞燕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叫唤。
任身后的马儿怎么闹腾,那人只是越行越远。
飞燕挣开项颖,它被困在马球场内。在宋翰墨离去的地方来回转了好久,不甘心地在马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力竭停下,项颖再拉住它的缰绳时,发现它的眼底有了一道泪痕。
项颖一阵心疼,摸着飞燕的头道:“那人虽行事迷惑,不过他从前那么珍惜你,这么做也定是为你好,你莫要怪他。”
宋翰墨回府后,还未坐下,倒是有些小厮来请辞。他们战战兢兢,请辞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慢步行到大厅坐下,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宋翰墨开口了:“是因为虎子的事情吧,你们都怕了。”
就如他从前的队友那般。
小厮们个个低头不语,一个胆大的闷声道:“王爷,小的怕死。昨日回府后,小的便害怕到睡不着,望王爷开恩。”
宋翰墨垂眸:“本王理解,现在你们要离开,本王也不怪你们。念在你们在府中的日子也久了,多给你们一些银钱吧。”
他环视厅中的所有小厮又道:“你们还有谁要走的?”
又有几个小厮陆陆续续跪在了堂下,宋翰墨看着几个熟悉面孔,略微失神:“二柱,你叫廖叔帮他们清算下银钱。”
小厮们拿了银钱,一个一个背着包袱走出大厅,宋翰墨坐在堂上,眼眸深沉,沉默目送他们离开。
听了景王的意思后,诺大的景王府,这一日走了许多人,剩余的小厮居然只有双手之数。
末了,宋翰墨双手撑着椅背,缓缓起身。手垂在身侧,他入内堂前道:“二柱,你要走的话就也走吧。”
二柱看着宋翰墨的背影道:“王爷,小的不走。”
“与本王在一起有性命之忧,本王保不了你。”
“虎子哥说了,要小的替他好好照顾……”
“他都已经死了!”宋翰墨打断了他,声调低了些,“你走吧。”
二柱跪了下来:“小的不走。”
拂了拂袖,宋翰墨不再理他自顾自入了内堂。
第二日,宫中来人要飞燕,被宋翰墨以马不见了,想要自己去寻,给打发走了。
当日的朝堂上,发生了两件事,一:言官严修洁请病缺席,这是她自四年前要辞官后,第一次缺席。
二:景王一反常态,他开始参与政事了。
宇平惊蛰都会进行祈天仪式,祈祷一年国运昌盛,太平安定。不过今年礼部还没有拿到户部拨下来的款项,迟迟没有准备。
户部则是推辞说,以为礼部已经在准备了,款项是之后才拨。
两厢推辞责任,吵得不可开交。
“别吵了!依本王看,还有四五日,礼部若是按照往年的布置,日夜不休,还是来得及。现在光吵祭坛就能自己立起来么?”
朝上一片寂静,大臣们默默看着说话的景王。
宋翰墨睨了眼大臣们,又道:“至于追究责任的事情,户部、礼部谁是祭祀的主事,便都送与兵部论处吧。”
“……”礼部和户部主事的脸被吓得煞白。
座上皇上本是隔岸观火,见景王说话,倒是有些意外。平时特温顺的宠物一日突然露出爪牙,大臣们的表现也是很好笑。
有些新鲜的他开口道:“景王说的对,便按照景王的意思做吧。”
下朝后,针对皇上对景王的态度,大臣们议论纷纷。
一转眼,便是二月,上京城中春暖花开,一派生机勃勃。与城中景色不同,朝堂却是处处刀光剑影。这挥刀的主角便是在朝中异常活跃的景王。
上朝时,他突然什么事情都要来干涉一番,加以指点。大臣们从前都不晓得景王懂这么多的!
有时候与之辩驳,反倒是自己被景王说得哑口无言。六部的事情,他全管了个遍。
朝中其实有些潜规则,大臣们都是默认的。可景王并不会理会那一套,有什么说什么。
有些默认的事情被挑到明面上来,大家都是战战兢兢,担心官位不保、人头不保。
这景王越发讨人厌了。这样看来,还是严大人好啊,至少他是守规矩的。
不过严大人最近不仅很少说话,还经常缺席,似乎是因着严老夫人身体不大好了。
初春暖阳的下午,鸟语花香,空旷的景王府灌木都覆到了小道上,无人打理,更显幽静。
没了聒噪的小厮,没了马厩的嘶鸣,王府的主人也越发闭门不出。
宋翰墨在王府内,一般都是在庭中闭眼晒太阳,喂鱼。
他最近常收到许宴的拜帖,提醒景王不要忘记二月二的约定。宋翰墨一开始瞥了一眼,再来的拜帖他只是随手扔到一边。
项颖忽然闪入庭内,卧在躺椅上的宋翰墨只是睁眼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便又闭上了眼睛。
项颖蹙眉:“你就不问我把飞燕放哪儿了?”
“它已与本王无关,本王信你。”宋翰墨回道。
“……”项颖看着眼前人,觉得有时候宋翰墨挺无情的。
不过,他现在身无牵挂,看他近日的表现,在这上京,他倒是无所畏惧了。
整日在找死。
“你身为王爷不应该插手朝中事的。现在陛下一时新鲜,由着你来,一旦他厌烦了,你便……”
“有人与本王说,他不会。”
“哈?谁对你说的?”
宋翰墨起身没有回话,反倒是拿了请帖递给项颖,打断了她:“二月二,一起去大慈恩寺?”
项颖接过,边随意打开,边道:“你这岔开话题的法子真是生硬,我看你还是多多收敛为……”
“好”字还未说完,眼睛瞥到请帖上的名字,项颖一下惊得跳了起来:“许晏?!”
第29章 最后一眼
二月二,城中柳树抽了芽,小草野花都是冒了出来,和风徐徐,春暖花开,一番欣欣向荣。
大慈恩寺是踏春游玩的好去处。独占了一个小山头,不高,石阶从山脚一直延绵到山顶的寺门口。石阶边上种了一大片桃花,枝头已缀了点点粉红。
入了山,进了寺庙,宋翰墨被一位小师父拦住。被带到厢房,见到坐在桌边的许晏。
刚刚进门前,项颖说她要在外面观察一番,再做行动,宋翰墨颔首默许了。
“景王,”许晏起身行了一礼,他今日穿着一身紫色素面绸衫,深蓝色的腰带。虽是娃娃脸,他这样打扮,看着倒是沉稳了些。
听项颖的描述,此人行为是随性的很,宋翰墨深以为意。
“许大夫。”宋翰墨在桌边坐下。
“景王,我就开门见山了。根据上次我对你失忆之症的观察,我以为,你的失忆之症,很有可能是人为的。”说完,许宴伸手拿过桌上的点心,一口吞下。
“失忆之症还能人为?本王闻所未闻。”
“是可以的。”许宴咽下点心,又拿过碟子里的一粒松子,边剥边道:“江湖上有一种巫医,百姓称其为神婆。我观你左耳后有一枚红痣,应是神婆所留。”
“你为何如此确定?”
“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惊艳绝绝的巫医,外号彩石医仙。
她治病救人有个习惯,便是会在病人右耳后留下一枚红痣,永生不可退去。
我观景王左耳后红痣与医仙所留有异曲同工之妙。传闻,她是会些神奇巫术的。”
宋翰墨想起曾经梦见的神婆,忙问道:“她现在何处?”
“不知,此人行踪不定,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宋翰墨略微思考一番道:“本王算是认识一位可能是这彩石医仙的人。”
许晏把松子置入口中,挑眉看着宋翰墨示意他继续说。
“本王在梦中见过一位神婆装扮的老妪,她脖子上戴了一串彩石,她要本王去救一个人。”
“谁?”
“严修洁,”宋翰墨垂眸,“本王觉得严大人与神婆的关系匪浅。”
“哦?可严大人并不会任何医术啊?”许晏疑惑,“不过若是严大人真认识巫医,那景王的失忆症便有可能治好。”
“……”宋翰墨保持沉默。
许晏见他有些不悦,想起这段时间严大人的闷闷不乐,试探问道:“景王你是不是和严大人有了嫌隙?”
“……不曾,他做他的陛下宠臣,我做我的闲散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来嫌隙一说。”
许晏咧嘴,翻了个大白眼。
宋翰墨转眼看他,许晏立马正了表情,他摇了摇头:“我觉得景王您定是误会严大人了,她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严大人,她…她…”
许晏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只道:“严大人她是个好人。景王你现在这么对她,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在对待严大人这件事上,本王后悔的只有过去,定不会有将来。”
许晏表示:“啧啧啧。”并未再多说。
注意到门口的人影,宋翰墨开口问:“许大夫是觉得点心重要,还是喜欢的人重要?”
拿了一个点心在手上,许晏嗅了嗅,开心道:“目前看来,自然是点心重要。”
“本王前几日听人说,许大夫是逃婚出来的,难不成是被点心勾出来的?”
“咳咳咳,”许晏被嘴里点心碎屑给呛着了,手拍着胸口,面带惊恐,“景王…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我告诉他的!”项颖推门进入厢房,手指许晏,“许晏!你让我好找!”
“项颖!你怎么在这里!”许晏娃娃脸微红,慌忙擦去嘴角的碎屑。
“我自然是……”
项颖手背在身后,正得意,不过她话还没说完,许宴便是一个纵身,跳窗逃跑了。
“许宴!你还要跑!”项颖恼怒别嘴,跺了跺脚,也跟着追了出去。
宋翰墨抬眉,项颖一见着许大夫倒是露出了少有的女儿姿态。
他们二人走后,宋翰墨准备出门下山,倒是在廊下遇到了穿着青色布衣的严力夫。
宋翰墨无视走过,严力夫来了一句:“希望景王能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以后离我家大人远一些。”
“本王自会如此。”宋翰墨冷漠瞥了他一眼,便是要走。
严力夫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到郁郁寡欢的大人,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他快步冲到宋翰墨面前拦住:“景王,您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真是讨人厌。明明生来就是个王爷,却整日沉默不语,任人欺凌。
我家大人是看不过去,从前才在朝上主动参您的。因为她发现,只有她参您的时候,没有人附和她!”
宋翰墨蹙眉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严力夫。
他继续道:“祝虎的事情也是,虎子不想您真的为他收尸,才来求我家大人想法子的。您就是仗着我家大人她…她……”
“心悦你”三字,严力夫却是说不出,心中一片酸涩,他盯着宋翰墨的眼睛,话锋一转:“这么欺负她,你定会后悔的!”
“本王可不敢欺严大人,疯兔的名号在那里,本王可不想被咬。”宋翰墨反驳。
“你!”严力夫攥上他的领口,抬拳,将将要挥过去,却是硬生生止住了。
他冷静下来,看着宋翰墨冷笑:“景王,祝虎死无全尸是我家大人的错,那祝虎又是因谁而死,王爷可莫要忘了。小的听说,是因为您呢。”
“祝虎喜甜食王爷您知道么?他说因为您不喜欢,便总是让我去买了,捎给他。在宫门口,才能解解馋。”
宋翰墨眼神产生一丝龟裂,喉结上下滚动,微微眯眼看着严力夫。
见宋翰墨如此,严力夫轻轻“哼”了一声:“景王,虎子在您身边多少年了,您居然不知道么?现在他为了您,被赐死,死无全尸,您现在开始为他不公了?”
严力夫靠近宋翰墨的耳朵,声音低沉:“他都已经死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废物。”
“……”宋翰墨瞳孔微缩。
严力夫放开宋翰墨的领口,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转身离开。
宋翰墨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衣服,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不过一股冷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他混身上下却是怎么也热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