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宋青墨准备躺回床上,这才看到青灰的被子上落了一只橘黄色的胖乎乎小老虎,十分显眼。
他转头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那边传来宋翰墨“嘻嘻嘻”的笑。手里摩挲着材质柔软的老虎,宋青墨也想笑,张嘴发出的却是“咳咳咳”一阵咳嗽。
转眼又是一年,立了春,在那次发烧过后,他的身体真的如姜御医所说,越来越好了。
春日阳光明媚的时候,宋青墨在院中晒太阳,又见到了宋翰墨,他正和宫人们玩捉迷藏,远远得能听见他清脆的笑声。
望见宋青墨,宋翰墨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慢慢道:“三哥哥…三哥哥……要…一起玩。”
“不了,翰墨自己玩。”宋青墨摸了摸他的头。
宋翰墨一步三回头,又玩了一回捉迷藏,之后倒是回自己屋,抱了些玩具来,默默坐在宋青墨身边。
宋青墨看着他手里拿着两个木雕互相争斗,开口问道:“翰墨怎么不去玩捉迷藏了?累了么?”
宋翰墨听了他的话,放下玩具,站到他身边,拉起宋青墨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着:“三哥哥……翰墨陪着哥哥…”
一股暖意从手上传来,宋青墨微愣,笑着把宋翰墨从地上抱进怀里,让他躺在身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把躺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转眼,他的身子大好,开始上国子监。不过因为生病,去得晚了些,功课还不如比他小了四岁的四皇子宋别墨。
德贵人现在已经是妃位了,父皇也常来宫里,她面色看着比从前好了许多。
院字里,宋翰墨在庭院中一颗大槐树下玩陀螺,阿巧站在一边,不远的地方宋青墨在亭中练字。
“娘娘吉祥。”下人的声音传来,宋青墨抬头望着声音的来源。一身紫色宫装的德妃,在下人的簇拥下转过了弯。
宋翰墨只顾着玩陀螺,连头都没有抬,只喊了一句:“母妃吉祥。”
德妃走过去牵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汗,笑着道:“翰墨,看你玩了一身汗,过来亭子里歇一歇,我做了羹汤,尝尝看。”
“翰墨最喜欢母妃做的羹汤了!”
见二人过来,宋青墨放下笔恭敬行了一礼:“母妃。”
“嗯,字写得怎么样了?”
“母妃看看。”宋青墨连忙让开位置,期待看着德妃。
德妃只低头看了一眼,道:“有进步,就是还是不够苍劲有力。”
“谢母妃夸奖。”宋青墨脸上带了笑。
“来喝汤吧。”
“好。”宋青墨本欲把字帖收起来,德妃娘娘直接让下人把托盘放到了纸上。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德妃不曾看见。她只是转身,把宋翰墨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笑:“翰墨,来,我们喝汤。”
“谢谢母妃。”宋翰墨奶声奶气道。
宋青墨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羹汤,默默看了被压在碗下面的字帖,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见面前母子二人气氛融洽,宋青墨突然想起来,从前,即使自己生病了,德妃好似也没有这般照顾过他。
垂眸,他拿着勺子随意撩拨着碗里的羹汤。
“三哥哥,母妃做的羹汤真好吃,三哥哥练字辛苦了,要多吃一点。”宋翰墨朝宋青墨笑着。
“好。”看着被母妃体贴抱在怀里的可爱团子,羹汤入口,宋青墨一时尝不出来什么滋味。
“翰墨真乖。”德妃亲昵捏了捏宋翰墨的脸颊。
宋青墨这次尝到了,嘴里的羹汤微酸,他蹙了眉。
有次宋青墨在窗口处听到了宫人在另一边的谈话。
宫女:“小强子,你怎么被派去服侍三皇子了?”
小强子:“徐姐,服侍三皇子怎么了?”
徐姐唏嘘了一下:“在咱们玉暖宫,谁不知道,三皇子就是个病秧子,比不上在七皇子身边风光,也比不得在娘娘身边风光。”
小强子:“我观三皇子身子挺好的,在娘娘和陛下面前也很得脸……”
他话还没说完,就“哎呦”了一声,“徐姐,你打我做什么?”
徐姐:“你个小傻子!你瞎了啊?明显娘娘喜欢七皇子比三皇子多些,三皇子得脸那也是沾了七皇子的光。”
小强子:“啊?怎么这样?都是皇子,娘娘怎么还要区别对待?”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上次张嬷嬷喝醉了她说……”徐姐的声音小了下去。
小强子惊讶:“啊!娘娘这是在想啥?怎么亲生的还不如抱回来的?”
“嘘!小点声!我怎个知道,我估摸着你还是去七皇子那边多露脸,混个眼熟比较好。”
“多谢徐姐指教。”
“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姐姐我。”
“一定一定……”
听声音两人走远,宋青墨若有所思,踏着落叶回到宫中。刚入院子,倒是瞧见父皇追着宋翰墨在玩耍,德妃笑盈盈站在一边。
他立马闪身躲在树丛后,树影里,从缝隙看去,望着三人的笑,袖下的拳微微攥紧。
一日,他坐在亭中望着不远处玩耍的宋翰墨,问陈力:“明明是我先陪着母妃的,明明我才是母妃的孩子,他凭什么能得到母妃、父皇的宠爱?凭什么能得到所有兄弟的喜欢?”
陈力恭敬道:“殿下……小人听说,这些都是因着从前种种。”
“你说。”
这一日,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旁边的湖水散落着刺眼的阳光,似乎是在嘲笑他。宋青墨知晓一切后,背手站在亭边,望着湖水许久。
他是因为后宫争斗,被催生出来的孩子,生下来时差点害死德贵人,也害得德贵人再无生育能力。
生下来后,身体很弱,还成了药罐子……
宋青墨从前一直以为德贵人只是冷情。
“娘娘吉祥。”
听到声音,他转身,又见到德妃蹲下身子关切同宋翰墨说着话。望着德妃嘴角的笑,心下了然,原来德贵人只是一直不喜他。
不过,他现在身子好了,还开始去国子监学习了…
但是现在她满眼都是宋翰墨
现在,
要是……
没有宋翰墨就好了……
一个没娘的孩子,为什么要和我抢!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就是个卑鄙、厚颜无耻抢别人娘亲的小人!
“三哥哥!”宋翰墨满脸笑容跑过来,抱着他的腿。
“翰墨,乖。”宋青墨面上带着笑,摸了摸他的头,眼里却未见笑意。
***
十四岁那年,从江南回来,他不仅解决了宋翰墨,让他跌落云端,深陷泥潭。
还得到了那个极像宋别墨伴读的女孩子,还认识了从凉州来的江家继承人江羽成和他的妹妹江暖。
那一年他很幸运,因为那位名叫江暖的女子,她的眼睛很像从前的德贵人,他很喜欢。
第33章 屡屡挑衅
“驾”宋翰墨策马扬鞭奔向上京,冷风吹得他思绪越发清明。
这么看,神婆老妪想让严果活下去,才让自己救她。
而自己自从十岁开始的失忆症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还有些记忆没想起来。
桩桩件件,错综复杂,远眺上京……
这一切莫非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不,那老神婆绝对在他预料之外!自己的轮回绝对在他预料之外!
回上京的半路,宋翰墨遇见来寻他的士兵,一路被带回景王府。景王府外围了一圈士兵,院内也是灯火通明。
刚入大门,便见到二柱和廖叔躺在地上,他们身上都受了些鞭伤,其他小厮战战兢兢跪在一边。皇上端坐在院中,见宋翰墨进来,只是抬眼瞧着他。
“陛下。”宋翰墨站着弯腰行了一礼。
“大胆!”陈力喝出声来。
宋翰墨并未理会,直视皇上:“陛下,我回来了,你放了他们吧。他们并不知道我出城一事。”
“你出城去做什么?”皇上问。站在一边的陈力听得皇上慢悠悠,略微低沉的声音,头皮有些发麻。
“去见了严大人。”
“见到了?”
“是。”
皇上挑眉,沉吟一会儿:“看样子,你知道了?”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静无风的院中,只听得皇上的大笑。他的笑像是冬日灰暗冰冷的阴天,落在院中的冰雹,刺骨地冷。
宋翰墨面无惧色看着眼前人。
“哎哟,”皇上笑完后,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边问,“是不是很惊喜?还是很惊吓?虽然她不说,不过朕看得出来,她是有点喜欢你。那日在殿前,你们因一个小厮还吵架了…你们可真真有意思…哈哈哈……”
皇上行至宋翰墨面前,语气很轻蔑,“朕养了她十年……一想起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喜欢过朕……”
拍了拍宋翰墨的肩膀,他又道:“景君,你与朕有几分相像,说不定她只是拿你当朕的替身。真是花心、无情的女人呢,呵……”
话落,他回身朝椅子去。
“在陛下眼里,她是什么人?”宋翰墨努力平静问道。
皇上驻足,手背在身后,略微沉默,风吹来他的声音:“只是一个心血来潮,养了十年的棋子罢了…可以随手把玩,也可以随手丢弃。”
“我也是棋子,陛下为什么不弃了我?”
“呵”,他偏过脸来,睨了宋翰墨一眼,“你还有点用罢了。”
复行两步,在椅子上坐定,皇上面上已是一片肃穆。
转头看着地上的小厮,他开口道:“他们身为王府小厮,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哪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朕替景君收拾了,再给你些人,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他们是我的人。”
皇上眼里猛地射出寒光:“宇平是朕的,在这里没有你的人,没有你的东西,全都是朕的。包括你,包括城外那人,懂了么?”
宋翰墨向前一步,垂眼,缓缓道:“宇平是陛下的不错,但她和我不属于陛下,我们属于彼此。”
皇上以拳掩唇,发出一声嗤笑:“景君你才见她一面这就情深似海了?你对她根本没有多少了解吧。她同朕才是一类人,她曾经可是发过誓要报复生父呢。”
宋翰墨面露惊讶,皇上又道:“老严大人过世早,不然……”
凝视眼前人,宋翰墨坚定摇了摇头:“她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我不会再受你挑拨了。”
皇上挑眉:“放肆!景君,注意你的言辞!”
“陛下息怒!”陈力和一院子的人都惶恐跪了下来。
宋翰墨直直立在庭中,和皇上对视,眼里没有一丝怯懦。
陈力哆哆嗦嗦,悄悄抬头瞧见景王,心中一惊,咽了口唾沫。这还是平时万事隐忍,默默无闻的景王么?倒像是完全换了一人。
“……娘,冷,好冷……”倒在地上的二柱迷糊发出一声呢喃。宋翰墨缓步走近,解开披风,蹲下,仔细盖在他的身上。
慢吞吞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望着皇上:“从前在随父皇下江南的船上,陛下教了我围棋,我一直从未赢过。今日我想赌围棋,若是我赢了,便放了他们。”
“那你要是输了呢?”
“若我输了…便当场自绝。”
听宋翰墨这样说,皇上面色微僵,手指敲了敲椅背,嘴角上翘:“倒也不必如此,你可是王爷。若你输了,便自断一臂吧,以后你若是再敢随意出城,有个独臂的特征,朕也好找。”
宋翰墨眼里闪过一丝晦暗:“好。”
对陈力耳语一番,皇上又道:“长夜漫漫,朕还想早点回宫歇息,这里一共八个小厮,便是八盘棋局。你若能在一炷香内全赢了,就算你赢。你若是输了一局,或者一炷香过了,你便自断一臂。”
“好。”
陈力引了八人进来,因皇上爱围棋,宫里养了好些围棋大师。进来的这八人全是大师中的大师,在宇平国围棋界都是喊得出名号的。
“燃香,开始吧。”皇上起身,刚刚叫陈力也挑了些士兵配刀来,他要去亲自挑选用来砍宋翰墨手臂的刀。
远远观察着景王府情况,江羽成听了宿云的消息,微微皱眉:“就是说景王要在一炷香内对战八人,都赢了才能救他的小厮?”
“是。”
“……难啊……”江羽成心思一动,心里道:景王一开始竟然说,输了要自绝,莫不是他发现了我藏在马球槌中的信?是在试探皇上?太过冒险了啊。
远远看着被围在棋局中的宋翰墨,他一个侧身走两步,停在一盘围棋前,从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看也不看就把棋子放在棋盘上。之后,又是侧身两步,停在另一个棋盘前,伸手去拿棋盒的棋子。
半晌,他面上沉着冷静,不见一丝慌乱,胸有成竹的样子。
“嘶,”江羽成疑惑,自言自语,“景王不是只有马球打得好么?没听说过,他还是围棋大师啊?怪了怪了……”
皇上提起一把刀,闭上一只眼睛,观察闪着寒光的刀刃。
见宋翰墨从容不迫,他开口提醒大师们:“景王说他输了自断一臂,公平起见,你们要是输了,也自断一臂吧,这边有刀。”
宋翰墨似是没有听见,围了他一圈的围棋大师,倒是打了个激灵,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院中棋盘的方向望去。景王府鸦雀无声,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啪嗒”,或轻或重,或近或远……
看不见棋盘,只能望着被棋盘围着的景王,眼里他似乎是变身为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杀手,冷酷无情,抬手便是杀招,一下就遏制住对手的脖颈。
半柱香过去,宋翰墨还是机械得走两步,下一枚棋,走两步,下一枚棋,反倒是对手动作越发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