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果笑了,笑着笑着,泪水滑落……
为何偏偏现在想起来?
脸埋进宋翰墨肩膀,想起之前严雨与她讲的话。双手环上景王,抱紧了他,任由自己陷进温暖的胸膛。
***
二人拎着点心,快到看台的时候,宋翰墨叫住了严果:“严大人。”
“怎么了?”严果问。
“本王就不去看台了,这是梨干和枣糕,你一同拎上去吧。”
“好。”严果正准备伸手接过。
戏台上,天仙配正唱到,那董永从外头带回来了枣子和梨,七仙女哭诉着,早早分离…早早分离……
宋翰墨拎着点心的手不放,微微皱眉,看上去有些为难:“要不…本王还是自己带回府去吃吧。”
严果见他如此,转头看台上,正是七仙女被天兵天将给带走了。她望了宋翰墨一眼,把枣糕和梨干拿过来,微微垂眸道:“王爷信这些做什么,我走了。”
“嗯,好。”宋翰墨点了点头。
见严果踏上台阶,宋翰墨喊住了她:“严大人,过几日便是清明节,那日要出城扫墓?”
“是,下官得和母亲一起。”
宋翰墨想了想:“无妨,有位故人,我觉得严老夫人也会想见。”
“故人?”严果疑惑。
宋翰墨面上带着得意:“对,到时候严大人就知道了。”
“好,那我走了。”
“嗯。”
看严果走了两步,宋翰墨又喊了一声:“严大人。”
“嗯?”严果转过身来。
桃花眼倒映着台阶上那人,微微一笑:“无事。”
“那我走了。”
“嗯。”
目送严果上了看台,宋翰墨转身回府,他没有瞧见严果在看台上走了两步后,复又转身紧紧朝他望着,欲言又止。
***
宫内皇上正批着奏折,他还没有注意到脖子上的玉佩,金龙已经渐渐失了颜色。
待用饭时,皇后江暖瞧见了,面带惊讶:“陛下,你的玉佩……怎的失了色,见陛下日日佩戴,喜欢的话,找工匠修一修?”
皇上心中大惊,拿下一看,原本的金龙已经变成了黑色,皱眉摩挲玉佩。
黎思思曾经说过,若是封印失效应当痛不欲生,金龙龟裂。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半晌,他转而望着窗外喃喃道:“春风渐暖,过些日子,要不去江南玩一玩……”
江暖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窗外并无特别,瞥见皇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
她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皇上碗里,嘴唇微抿:“陛下若是想去,就去,谁让陛下是皇上呢。”
皇上看着江暖浅色眸子的眼睛,定了心神,他手覆上皇后的手缓缓道:“嗯,皇后也随行,散散心。”
“谢陛下。”江暖笑了笑。
***
戏散场,严老夫人拜别萱娘,打道回府。马车中,严果将景王的话告知严老夫人。
严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同意。她深邃的眸子望着马车外扛着凳子散场的人群,忽然开口:“我观你与景王似乎有情?”
严果怔怔看着严老夫人,没有回答。与赶戏不同,散场的人群虽也嘈杂,却少有欢声笑语,连小贩也是蔫蔫的,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严老夫人没有看严果一眼,也没有再问,好似她从未开口。
“是。”严果声音沙哑,话落,眼里含泪,面上有些愧疚。
“傻孩子,哭什么。”严老夫人拿手帕给严果擦眼泪,“我就是问问。”
“我…知道……他…不是良人,现在……时候不对。”严果哽咽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是你们的错。”
严母认真看着严果,声音也有些沙哑:“他是景王,是宋家人,是皇室人。他现在自顾不暇,更不可能离了上京。以你现在的身份,留在上京,你们也不可能名正言顺。”
严果咬着牙,想到今日宋翰墨唤自己“果果”,泪流不止,严母拿手帕仔细给她擦着,眼里也含了泪。
“娘只是希望你以后快乐幸福,在这会吃人的上京,你是不会快乐的。待……”
严老夫人顿了顿,严果停了泪望着她。
面前头发灰白的人笑了笑,落下两行泪来,“待娘走后,到时候就按问之说的去做,你定要出上京!”
娘!
严果张嘴,却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泪水汹涌,面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严老夫人目光坚定,握着严果的手用了力:“机会难得!你定不要心软!知道了么?!”
严果抹泪,严母掐了她的手,哽咽着又问了一遍,“知道了么?!”
“嗯,”严果抬手不停擦着眼,泪水却是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她不住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即将到来的离别,有时是有距离的,比如她与景王;有时是没有距离的,比如她与母亲。
相同的是,它们都叫人痛苦不堪。
第37章 远山故人
宋翰墨与严果分别后,扔了已经在馨香坊发黑的银针,欢快跑着去牵马。
回王府的路上,刚抽芽的树枝,不知哪里来的婉转鸟鸣。他眼睛微闭,感受心底的那片暖。
阳光和煦,春风徐徐。宋翰墨从未觉得上京如此明亮迷人,能让人无酒自醉。
当晚,项颖回府后,宋翰墨要她去威南山路上的那家“悦来客栈”,把里面的老婆婆在清明节之前给带过来。
项颖扯了扯嘴角:“王爷,你不是在开玩笑?”
宋翰墨挑眉:“你可以找许宴一起去。”
项颖眼珠转了转,觉得可行,又问:“你找那老婆婆做什么?”
“她说她曾经在上京接生过一对龙凤胎,本王觉得她就是……”宋翰墨面带得意,转头看着项颖探究的眼神,倒是说不出来了。
项颖她并不记得她带自己去见郊外的严果,昨晚的悲痛欲绝、跌宕起伏、险象丛生,记得的只他一人。
项颖蹙眉:“她就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她就是,接生严家兄妹的人。”
项颖瞧着面前人,从一开始的喜不自胜,到略有忧思,她蹙眉:“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本王昨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本王曾经见过小时候的严大人,那时她是女子装扮。”
见宋翰墨眼里似是发着光,项颖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着:“你喜欢她?”
直直看着项颖,宋翰墨目光诚挚:“是。”
项颖见他如此,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垂眸:“前几日许晏说,严老夫人时日无多,也就这个月的事了。”
宇平国官员若是家中父母有丧事,当辞官回乡丁忧,守孝三年。宋翰墨瞳孔微缩,他抿了抿唇,缓缓靠上椅背,半个身子浸入阴影中。
眼里一下没了神气,他直直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半晌,宋翰墨:“她要走了……”
项颖劝慰:“也可能不会……”
手攥紧了椅背,宋翰墨眼里一片深沉。
沉默许久,他朝项颖看了过来,眼睛微红:“不,她得走……”
说完,他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
宋翰墨笑着朝项颖摆了摆手,明明心中很痛,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想笑。
他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无能为力,笑自己的可笑……
项颖听得他的笑,鼻尖微酸,她起身出了门:“我寻那婆婆去。”
笑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晚风吹过空荡的王府,穿过安静的堂内,烛火晃动,墙上孤独的身影直到夜半烛灭,才披了夜色缓缓离去。
第二日上朝,宋翰墨远远瞧见严果看了过来,他嘴角上翘,严果只是默默移开视线,不看他。
心底有些落寞,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微笑。之后数日严果都是如此,宋翰墨心中愈加确定,她要走了。
清明节,宇平国朝中休沐三日,第二日的时候宋翰墨进宫晋见皇上,要出城的牌子。却不想连皇上的面都未见到,只一个太监,把牌子给他。
宋翰墨疑惑:“陛下这是?”
太监恭敬呈着令牌,只说了句:“景王,陛下允了。”
拿过令牌,宋翰墨攥在手里,望着朱红的宫门许久。他的记忆是一点一点恢复的,之前王府那夜,他只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他也慢慢想了起来。十岁时,因为自己被父皇无视,急于表现,年少轻狂,得罪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阿巧是为自己平息娘娘的怒火而死……
那时他不想再活下去。
不知为何,见过一个宫女后,他就失忆了,把从前父皇的宠爱、娘娘的喜爱、兄弟间的友爱全都给忘了,只隐约记得阿巧。
若是从未得到便不会有失去,没有失去,便不再痛苦。
手摸左耳,许宴说这里有枚红痣,是神婆操控失忆症后留下的。可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宫女与许宴口中的彩石医仙岁数对不上……
那时自己还在玉暖宫,那宫女也很是眼生,应该是娘娘或者皇上找来的人……救了毫无求生欲的自己?
又回想起皇上之前说的:“你还有用。”
所以他愿意救自己,不会杀自己,留着自己的命,都只是因为自己还有用?
那自己这个闲散王爷,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宋翰墨神色晦暗,不明白那人的想法。
宫廷深深,宫人低头垂眼,脚步匆匆,一片寂静。宋翰墨朝里望了一眼,目光越过重重宫门,他似乎能见到,宫里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三哥。
若是,他坐到那里……
回到王府,项颖正恹恹坐在厅内喝茶,手边趴着许晏,看着是睡着了。
见景王回来,她神情放松了些,与宋翰墨到屋外说话。
项颖:“人带回来了,廖叔说他去安排。”
宋翰墨:“多谢,你们也累了,去休息吧。”
“嗯,我们去严府休息。”
宋翰墨问:“为何?”
朝桌上那人努了努嘴,项颖无可奈何:“还不是他,娇气得很,认床。”
宋翰墨笑了笑,又认真道了一遍:“多谢。”
项颖蹙眉:“怎地这么客气了?”
“多谢你的关心,你本可直接把人给我,就带许晏回严府休息的,但是你在等我回来。这么多年,谢谢你。”
项颖没看宋翰墨,只是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你不用如此,其实,我一直……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有个人…算了,有机会见到的话,你就知道了。”
宋翰墨思考一番:“好,我答应你。”
一阵沉默,项颖收回飞远的目光,斜了宋翰墨一眼,不满“啧”了一声:“有我在,还要那破牌子作甚?”
“那人知道我明日定会去祭拜祝虎,我若不去要牌子,他不安心,你也不安全。”
“切,”项颖嫌弃看了宋翰墨一眼,“我怕他么?还是这么弯弯绕绕,不同你说了。”
“嗯。”宋翰墨点了点头。
项颖把桌上的人摇醒,拉着有些蒙的许晏,走前与宋翰墨最后说了句:“明日等我一起去。”
“好。”
许晏迷糊嘟囔着:“去哪?我也要……”话没说完就被拉走了。
第二日,清明时节,细雨霏霏,远一些的地方像是笼着烟雾,见不真切。宋翰墨早早起身,二柱和廖叔已经准备好了扫墓的物件。用过饭,项颖一人来了。
郊外的新坟边,廖叔从食盒里拿了些酒菜,还有一包糖炒栗子。
“廖叔,我昨天也去买了些给祝哥。”二柱拿出一个油纸包,廖叔接过打开是糖炒栗子。
“我也买了些。”项颖也递了一包给廖叔。
“本王也……”宋翰墨又递给廖叔一个油纸包。
廖叔一愣,把几包糖炒栗子一一放在碑前,笑道:“这下好了,虎娃还不得吃撑了。”
二柱与项颖都是笑了笑,宋翰墨看着碑上的“祝虎之墓”,抿了抿嘴,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祭拜过后,宋翰墨和项颖赶着马车,往京郊一处别院去。到了后,马车帘子掀起,一位婆婆下了车,便是项颖昨日刚刚从客栈带回来的祥婆婆。
守在门口的严力夫替他们开了门,只道:“大人和老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嗯”,宋翰墨脚步匆匆,随口应着进了别院,跨过门槛,抬眼便见到远处台阶上站了一位女子。
一身素色蓝边锦裙,未梳发髻,柔顺的黑发垂在肩上,只右耳鬓边簪了一只蓝色发钗。宋翰墨望着隐约的瘦削身影,一下停住了脚。
应是见到有人进门,她下了台阶,匆匆走来。宋翰墨看着雨中渐渐清楚的熟悉面庞,面上有些呆。桃花眼却变得肆无忌惮,再不掩爱意,热切粘着走来的那人不放。
严果福了福身子:“景王。”
她只描了远山眉,三千青丝,随她弯腰的动作倾到前边,抬眼看你的时候,眼里似有流光溢彩。
宋翰墨一下出了神。
后面跟着进门的祥婆婆喊出了声:“小姐!”
“祥婶!”严果转去搀扶祥婆婆,宋翰墨只是站在一边盯着她看。
严果亲昵扶着祥婆婆进了大厅,宋翰墨走近,能看清大厅内她的身影后,又定住了。
项颖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再看看宋翰墨出神的样子,嘴角带了了然的笑,问:“美么?”
严果好似听到项颖的问题,正好朝这边望了过来。宋翰墨定了定心神,嘴角上翘,只道:“美目盼兮。”
项颖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拍了拍宋翰墨的肩膀:“醒醒!再看,魂都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