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翰墨:“……”
严力夫:“……”
宋翰墨直直盯着丹若的后脑勺。
严力夫打破安静:“景王我带你去包扎。”
宋翰墨:“你有这么好心?”
严力夫看看床上的丹若,他吐出一口气道:“这里没有药箱,我房间有,王爷是不敢去么?”
“呵。”
第84章 从前之事(四)
严力夫领着宋翰墨走在前头,路上他也不装了,挺直了背,步伐稳健。推开房门,他进去前还挑衅看了身后人一眼。
留在门外的宋翰墨挑了挑眉,跟着进去房间。
一个单人的房间,床、桌子、椅子,其他没有什么装饰品,简单粗狂。宋翰墨进去后,环视一圈,坐到房中一把椅子上。
严力夫从角落搬出一坛酒放到桌上,他又去柜中拿出一个箱子,低头翻找到了纱布,坐到另一把椅子上他道:“景王,来吧?”
宋翰墨将手放到桌上,撩起满是血迹的袖子问:“你到底是谁?”
袖子上的血有些已经干涸,伤口不深,不过边上也粘了点丝绸。可见刚刚宋翰墨撩袖子的时候,扯到了伤口,不过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疼,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将酒倒入杯中,再倒在景王手上。酒刺激到伤口,应该是很疼的。宋翰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严力夫压下心中惊讶,他道:“景王不是知道了么?”
“刚刚是本王猜的,不过本王确定一点,你不会想她死。”
看了宋翰墨一眼,严力夫没有说话,他低头将伤口清理好,动作熟练异常。
宋翰墨继续说着:“宋青墨不会放过她的,城外被埋了炸药,要致她于死地。”
严力夫包扎的手一顿:“既然景王你知道,那直接派人将炸药取走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来郡主府?”
“不用你说,本王已经派人去了。至于来郡主府,自然是本王想来便来了。”
“……”
严力夫将伤口包扎好,宋翰墨收回手,摸了摸纱布问:“为什么要给本王包扎?”
将空酒杯倒满酒,严力夫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垂下眼眸他道:“因为她想。”
“什么意思?”
“我看的出来,小姐刚刚那一剑其实是违心的,她心里不想你受伤。只要她想要的,尽我所能,我都会去办。”
严力夫喝了一小口酒,味道太烈,他皱紧眉毛,“可我只是一个下人……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
羡慕你生在帝皇家,身居高位,羡慕你断文识字,能与她谈天说地,羡慕你追求自己想要的,能占据她的心。”
宋翰墨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也落到门外。庭院安安静静,光线有些昏暗,今日有雨。
严力夫继续道:“我年少时是白马村的人,住在李黑家隔壁,我是小李。”
“小李…”宋翰墨惊道,“你居然是被拐的小李?!”
“是,那个时候我不爱讲话,只能说是李黑的跟屁虫,小姐对我没有太深的印象。以至于被拐多年,我被卖到那个别院做小厮时,认出了她,可小姐已经忘了我。
那个别院的主人就是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当今陛下,不过我并不是宋青墨的人。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开始是阴差阳错,后来是我执意强求,我不想她知道我的心思。
我之所以告诉景王这些,是希望景王不要将我的心思告诉她。我所求不多,只是想一直待在她身边,每日能看到她,便心满意足。”
严力夫手摸着有些凉的瓷杯,他转头看向门外,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回到了从前。
七岁的时候,小李第一次见到小姐。那个时候小姐也还很小,她经常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对着每一个从门前路过的人傻笑。
阿娘说,那是个城中官员的私生女,上不得台面,才养在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
小李年纪尚小,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他只知道那个女娃娃看着真可人,心中便有些喜欢,想要亲近。
可女娃娃不出门玩,她走出来两步便会被那个婶子抱回去,看样子是不许她出门。
后来一年,小李经常会注意那个院子,看那个女娃娃有没有露面。
小李身材瘦弱,经常会被村中霸王胖子欺负。每次都是黑子哥替他出头,日子久了小李就成了黑子哥的跟屁虫。
黑子哥胆子很大,有一天,他说他馋一个院子里的桃很久了,他要去偷。
因为偷桃这件事,黑子哥和小姐搭上了话。小李站到一直想要亲近的小姐面前,他身上缝缝补补,小姐穿得是鲜艳亮丽。
攥紧衣角,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卑,小李低下了头,半句话都未说出。
在小姐的计策下,他们将小霸王弄哭,获得了胜利。之后,小姐成了村里的孩子王,她还给自己取名果果。
一天小姐突然不见,她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十岁时,小李年幼无知,轻信了陌生人。被拐卖到在富人家做小厮后,几经周转,过了五年,他到了宜迁一处别院,又见到了小姐。
她成了半大的姑娘,十三、四岁,还是穿着鲜丽的衣裙,不过她没有认出小李。有谣言说,她是别院主人的外室,才被养在别院。
小李不管这些,当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杂役。为了接近小姐,他努力做事,讨好老师傅,学了很多东西。地位提升,近身伺候,才能见到小姐更多次。
偶尔,别院的主人,那个公子会来看小姐。不过次数比从前她在老家,那位夫人来的次数还要少。
小姐好像总是在等人…
他们怎么舍得让她等的?
成了屋内伺候的小厮后,小李注意到,小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撑着下巴。
不过,现在她是坐在书房,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窗外也只是种了花花草草的院子,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小姐会盯着出神许久,她脸上没了笑容,眼里也带上了许多忧愁。
严力夫经常会想小姐经历了什么,他顺着小姐的视线望着院子,也会出神许久。
他们一起看过那个院子里的花开花败,春去秋来,岁岁年年。
小姐及笄那年,她坐在前厅等了一天,没有等来那位公子,她喝酒喝醉了。
醉得很厉害,小姐嘟嘟囔囔,断断续续讲了很长的一个故事,不过没人听清她在讲什么。
最后她伏在桌上,流着眼泪,只剩了三句话:对不起爹……爹…别丢下我……
莲雾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师父…别走……
三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她念了很久。
小姐二十岁那年,她又消失了,像小时候一样。不过这一次,小李不再手足无措。公子下令杀了别院所有人,他拿出所有积蓄交给看门人,逃了出来。
想着那位公子是达官贵人,小李就到了上京。通过介绍人进到严府当小厮,他居然又见到了“小姐”。
那是个男人,长得很像小姐,他声音沙哑,眼神锐利,指了自己做贴身小厮:“从今日起,你便叫严力夫。”
无人时,她道:“小李子,不知道你怎么到的上京,不过跟着我,我能保你性命。以后万事记得唤我‘大人’。”
“是…大人。”
这一次,小姐认出了他,真好……
也不好……严力夫发现小姐越发沉默,她出神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种情况得到改善是后来大人喜欢上看马球。
不过在震惊上京的皇子赌球后,大人便再没去看过一场马球。
严力夫曾经叫大人去马球场转转。
大人说:明日起上朝时从景王府前过。
严力夫:那就绕远了一段。
大人说:从后门出发,便不远。
严力夫:是,大人。
原来大人看的不是马球,是打马球的那人。
后来种种便是所有人都知晓的故事,便直接从大人的尸首从江南运回上京,严家众仆被遣散讲起。
运回来的尸首是个男人,严力夫知道那不是自家大人。他在上京城中找了活计,一直在等景王回来。可景王也昏迷了,是躺着回来的。
悄悄观察景王府,严力夫看到他将一位女子安葬了。看到墓碑上的“严果”二字,这次,他不能再欺骗自己,小姐真的去了。
跪在墓前,他哭了很久,严力夫决定默默守着小姐。过了有一个月,有次去看小姐,他发现有人在掘墓,神奇的是从墓中挖出的小姐尸身居然没有任何腐败之相。
事情不简单。
之后小姐被人带到城里的一处院子,严力夫偷偷摸摸看到曾经的公子,也是现在的皇上宋青墨,他带人进了院子。
两年后,小姐醒了,她居然复活了!
不过她的状态很不对,眼睛看着没有任何神采。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留着山羊胡,经常凑在她耳边说什么。
后来他们启程离开上京,去了大洼村,那是个渔村。他们找到了另外一个已经很多年无人打理的墓,将墓主人挖出来带走。
严力夫后来问过村里的乞丐,那是谁的墓。
乞丐说,那是十多年前被湖上盗贼杀死的一位小姑娘,记不清名字了,不过她是为了救她妹妹死的。后来那个妹妹离了村子,不知所踪。
做完这些,小姐又被带回上京,她救了落水的长公主,被封为郡主。
她失忆了,不过从那之后,她身边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消失,她也恢复了正常。
“借着小姐到处奔走,我接近她,再次成为了车夫。”
宋翰墨听严力夫讲完,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着浑浊的酒,宋翰墨道:“宋青墨曾说过,谎言不能全是假的,需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才是成功的。
子轩生日那天,大洼村的人找来,说果果是渔村孤女。现在看来是宋青墨收买了大洼村的人,将莲雾和果果故事的发生时间变为最近两年,用来迷惑所有人。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
宋翰墨与严力夫在房间交谈之时,郡主府外停下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是单旗。
碰巧吉婶走到府门口,要去叫郎中来。
单旗拉住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首饰盒子交给吉婶,道:“这个,交于郡主。”
吉婶接过盒子:“公子是何人?这是何物?”
单旗:“你就就说有人托单旗交给她的,她便明白了。”
吉婶拿着盒子见公子上了马车走远,她好奇打开,一串彩石项链映入眼帘。
将彩石项链拿出握在手心,吉婶唇角上翘,抬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一抹邪笑攀上嘴角。
第85章 从前之事(五)
宋翰墨和严力夫接到小厮通报,说郡主刚刚醒了,她现在坚持要出城,叫下人把准备的马车都拉出来。
赶到府门口的时候,丹若漠然看了宋翰墨一眼,就准备上车。
宋翰墨还未接到拆除炸药的消息,他上前拦住:“郡主今日偏要走?”
丹若看着很平静,她垂着眼,语气坚定:“是,要走。”
“若我不许呢?”
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丹若手搭在腰间佩剑上:“大将军想我死?”
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他后退一步让开路来。
车队走后,宋翰墨骑马跟上。
宫里,皇上正在御花园赏花,刚开的芙蓉在风中摇来摇去,散发着馨香。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后:“陛下,刚刚景王跟着郡主出城了。”
皇上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来:“看好了?”
无影:“黑马踏白蹄,属下看好了,确是景王。”
“你把这个拿去。”皇上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火折子,“亲自点,此次过后,你自去莫城吧。朕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无影抬头看向皇上,他眼里带着激动,拾起火折子:“是。”
芙蓉在风中晃来晃去,皇上发出一声嗤笑,伸手将花摘下,碾在掌心:“女色误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可惜…可惜…可惜……”
不一会儿,上京某处被宋翰墨派人监管的盛德接到了飞鸽传书。他展开小纸条,看到的是:“城外八里,若是不死,你便动手。”
盛德回屋取出一枚哨子放入怀中,看了看院中负责看守他的人,他弯腰凑到陈力的尸首边道:“还不醒来。”
陈力睁开眼睛,不过他的眼珠子漆黑一片。
盛德:“这照黎思思法子炼制的尸体不知道好不好用……”
***
车队出了城门后。
吉婶手上戴着彩石项链,她进了马车找丹若:“郡主,你现在可好些了?”
丹若正闭目养神,她问:“吉婶,有什么事么?”
吉婶低头,不安搓着自己手指:“其实我从前做过些糊涂事,与景王有关。我现在真心悔过,我想告诉他真相……可我…怕……”
丹若睁开眼睛,吉婶缩着脖子,犹犹豫豫:“那些事情实在是糊涂,我怕…景王要杀我。”
丹若有些头疼,她手抚着额角:“景王不在这里。”
“郡主您不知道,他一直在后头跟着的。”吉婶眼里含泪,“其实景王也很惨,他如今这般,全都是陛下所害。我知道其中实情,现在出了上京城,才敢说出来……”
她开始哭哭啼啼,丹若心软道:“算了,我实在不想见他,你在马车中装个隔帘,让他进来,你与他说吧。有我在,他不会杀你的。”
“那……我想与郡主坐在一起,我害怕。”
“……好。”
“多谢郡主!”
宋翰墨被吉婶叫进马车,面前小桌上沏了一杯茶,马车的主人端坐在马车底部,与自己隔了一层青纱,看不清面容表情。
喝了一口水,他面上带着笑:“有事找我?”
丹若没有回答,她旁边的人探出头来。吉婶满脸褶子,眼角湿润,笑着道:“景王,是小的,有事告想要告诉景王。”
立马拉下脸,宋翰墨:“你有什么事找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