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驿站的第五日,江州太守的夫人秦氏来拜访。
沈昭禾听到阿孟说太守夫人过来是有些意外的,后来一想,她虽说不过是个小小奉仪,但再怎么样也算作是太子身边的人。
再说徐淮意便是来江州赈灾也带着她来,这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可不就是备受宠爱,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么?
想到这,沈昭禾只能有些无奈的让阿孟请人进来。
秦氏性子热络,刚踏进屋子里便同沈昭禾寒暄起来,沈昭禾虽说有些不适应,可也不好推脱,便时不时的应和几句。
“前几日我本来是想来看望奉仪的。”秦氏是个会聊天的,同沈昭禾说了好一会江州风景,见她似乎兴致不大,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只是听说奉仪这一路极为劳累,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便说着先等等。”
沈昭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身子不好,同行这样多人,坐了这一趟马车便歇了好几日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秦氏摇头,“奉仪这话可说错了。”
见沈昭禾好奇的看向她,她扑哧一声笑道:“那可得算上我一个,我当初可是被这一段路折磨得不轻,每次都得歇个好几天方能缓过来。”
“夫人也是京都人?”沈昭禾有些意外。
她同秦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愣是没有听出半分京都的口音来,还以为她是个实实在在的江州人呢。
秦氏笑着点头,“是京都人,只是嫁来江州许多年了,说来都好久未曾回过京都了……”
沈昭禾听她话里头透着些感伤,便说了些安抚的话,秦氏情绪缓和得快,话题一转又同她说起了京都街道上那些江州不曾见过的吃食。
二人聊得尽兴,不知不觉间已是入了夜。
秦氏望见窗外如墨的夜色,方才起了身说是叨扰奉仪许久,沈昭禾倒是喜欢秦氏的性子,她慢热又重规矩,凡事皆是一板一眼的,很难可以同旁人聊起来,也就是秦氏这性子方能让她多说几句话了,于是便摇摇头,说哪里是叨扰了,在驿站关着无趣,这番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又是说了好几句话秦氏方才出了屋子,在夜色中撑了油纸伞走了。
她走之后,沈昭禾望着窗外的景致发了好一会愣,突然觉得秦氏说得没错,江州的雨景其实是很美的。
第029章
半夜里,驿站的书房中却灯火通明。
灾民的事徐淮意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可罗氏这边却出了问题。
那大夫的一帖药下去,小茵用了两回,烧竟然就退下去了,谢江清正觉得高兴,以为这小姑娘算是被救回来了,可却不曾想脚步方才踏出那个屋子,罗氏就慌张的跑到他跟前来说小茵身子又不好了。
谢江清回去一看,那小姑娘情况竟然比之前还要更糟,不仅又开始发热,甚至还将这两日勉强吃下的那一点清粥都吐了出来,顿时大惊,连忙又派人去请那位大夫。
大夫这回去的路走了一半,听到这情况也是变了脸色,又赶了回来。
给那孩子检查了之后终于是没法再冷静以待,面对罗氏急切的询问,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草民曾在医术中见过此类病症,好似是……是疫症。”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额头也不禁冒出冷汗来,这种病症远比其他绝症要更让人恐惧。
罗氏身子一软,差点没昏过去,谢江清也是心里一慌,勉强让人照顾着这边又是将那大夫留下同他道:“若是如此,大夫您怕是不能回去了。”
那大夫为了替小茵治疗守在这小姑娘身边许久,若是这小姑娘真是患了疫症,那大夫便是有很大可能会沾染上身的。
“是。”大夫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不会给谢江清添麻烦,只是没忍住又添了句,“大人可否差人给我家人带个口信,说我安好?”
他按理来说今夜应当是要回去的,可却出了这样的事,这下他怕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法回去的,他不想让家中人担心,也只能让谢江清帮忙捎个口信了。
谢江清点点头,“这是自然。”
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之后,谢江清又再三叮嘱那几个知道小茵的情况的人不许同旁人提及,这疫症非同小可,只要是有那么一点风声传出去,那定会引起恐慌。
江州百姓本来就才经历了水灾之事,如今情况稍稍好转了又是疫症,谁能受的住?
底下几人稳不住心神,都将谢江清当作主心骨,听了他的话也自是不敢往外头多说一句。
如此折腾了一遭,谢江清来见徐淮意时已到了半夜。
这事非同小可,谢江清到了书房一开口便先说了这个疫症的事儿,“那孩子原本瞧着只是着了凉,寻来的大夫开了一帖药用了,看着好像是好了些。”
“没料到后头又是浑身发烫,连带着将这几日喝的清粥都吐了出来,那大夫回来检查,说大约是……是疫症。”
谢江清心里乱得很,谁也没能想到这水灾后头会变成瘟疫,琐碎的事情他能处理妥当,可大方向上的事还是需要徐淮意来拿主意。
“江州怕是要爆发一场瘟疫了。”徐淮意轻轻闭了闭眼,“不仅是林觉的女儿,今日孤在安置灾民的时候,有好几个灾民都说是出现了发热呕吐的情况,也说是疫症的症状。”
这事情来得突然,他也未曾有心理准备。
谢江清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那这岂不是……已经蔓延开来了。”
他以为就小茵这一桩例子,没曾想江州已经有许多百姓都中了招。
徐淮意面色凝重,“孤已经遣人去请温大夫了。”
“温大夫?”谢江清一愣,“我记得当年宁川爆发疫症,似乎就是一位姓温的大夫凭着一己之力将几千人救了回来,只是他救了人之后也未曾受封受赏便说是归隐去了。”
“孤与他还算是有些交情。”徐淮意说的也正是那人。
听徐淮意这样说,谢江清总算是安定了些,虽说今日这江州的疫症和当年宁州应当是有些不相同之处,可那位姓温的大夫毕竟是曾化解过一场瘟疫的,总归是有些经验。
他们只需要再熬上几日,等着他来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江州的天总算是放了晴。
沈昭禾推开窗,千丝万缕的日光透过细碎的梧桐叶洒在她身上,落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没什么温度,但却让她感觉周身都有了暖意,舒服极了。
阿孟说,今日难得没落雨,她们应当出外头走走,头一回来江州,就只见到了江州那连绵不绝的雨,着实有些可惜。
沈昭禾也觉得有些道理,她闷在屋子里太久的时间了。
正愁没有人能带着她们去江州四处逛逛,就听见秦氏的声音,她也是瞧今天阳光正好,就来找沈昭禾了。
这些日子她来得不少,本身就是热络的性子,多来了几回,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了,如今说话也不像是初见面那时那么有顾虑。
“夫人来得倒是时候。”阿孟见秦氏过来也笑了,“小姐正想着不能错过了这难得的阳光,想去外头走走又发愁不识得江州的路,夫人来了,可不就有了带路人了么?”
秦氏听着她的打趣却是叹了口气,“江州从前有意思的地方不少,可这水灾一来,那些个地方怕都去不成了,都被那场大水淹了个彻底,早不见半分从前模样了。”
看见沈昭禾眼里生出几分失望,她又道:“不如奉仪同臣妇一同去街边施粥?”
江州灾民众多,官府的人需要一日两顿的熬粥施粥,都是大工程,耗费的人手也多。
身为太守夫人,她得了空也会亲自去街边帮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着做些事,也挺有意义。
前些天下雨,在街边施粥难免会受些凉气,寻常人倒也罢了,沈昭禾身子不好,秦氏也就没提这事,可今日这阳光正好,倒确实可以去帮帮忙。
至于疫症的事,徐淮意是一直压着消息的。
这消息若是在江州传闻开来,必然是会引发恐慌,到时候局面更是不可控制,他只能是先死死压住消息,至少等到温大夫过来,到时候百姓们即便知道起了瘟疫,有这位曾经从宁州那场瘟疫中熬过来的大夫在,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秦氏也是不知晓这个疫症的消息的。
第030章
阿孟有些担心的皱皱眉头,“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小姐身子刚刚恢复,说来是不宜这样劳累的。
沈昭禾却点头应了下来,说是屋子里待得太久了,真是应当出外头透透气,这施粥也算是一桩善事,她权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如此,阿孟便也不好再劝,去屋子里取了件夹着绒浅青色的斗篷给沈昭禾披上,“虽说天气转了晴,可外头还时不时的刮风,小姐先披着,若是到了午后太阳毒了再取下来也不迟。”
沈昭禾点点头,一出门,果然一阵风吹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好在没走几步便上了秦氏来时坐的马车,马车的帘子落下,呼呼的风声都小了许多。
江州虽然不大,可百姓却多,所以官府设立的施粥点数目也多,秦氏去了好几回了,对那些地方都还算是熟悉的,只是念着沈昭禾身子不好,便带着她去了最近的施粥点。
马车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就听到秦氏笑着说了声到了。
秦氏先下了马车,而后是阿孟搀扶着沈昭禾也下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掀开,沈昭禾便闻到了那阵透着热气的清粥的气味,让人很是舒畅。
可下了马车,她却不禁僵住,明明四周都有阳光洒下来,但地上却还是湿漉漉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稍稍抬起头来便能看见被水冲垮的断壁残垣,街道上行走的是衣着破烂的灾民,手里捧着的是官府发放的稀粥。
那些灾民从沈昭禾身边经过时都是不敢抬头的,他们知道沈昭禾这样的穿着必然不会是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多瞧了几眼都是冒犯,所以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的走过去。
“奉仪。”秦氏看见沈昭禾发愣忙提醒了她一句,“咱们先进去吧,施粥的地儿在前头,那边灾民聚集的多,马车过去不太方便,就只能走几步路了。”
沈昭禾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点点头。
她们进的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屋,里头简陋得很,没什么别的东西,有的只是几口冒着热气得大锅,里头熬得是稀粥,几个负责熬粥的下人见了秦氏过来纷纷行礼。
秦氏拉着沈昭禾的衣袖介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奉仪娘娘。”
几个下人又急忙向沈昭禾行了礼,他们不讲究位份高低,只觉得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那必然是身份贵重的。
沈昭禾忙让他们起身,“还是赶紧去忙你们自个的事吧。”
她来这是过来帮忙的,不是为了添乱的,要是这些本来忙着干活的人都因为她来这一趟而误了手里的事那就不好了。
秦氏也让他们紧着锅里的粥,要是熬过头就不好了。
几个下人连忙应着,又回去添柴了。
见他们去忙了,秦氏便拉着沈昭禾继续往前头走,沈昭禾想起方才下了马车见到的那断壁残垣,没忍住问了一句,“夫人可知这儿原本的样貌?”
她问的自然是水灾来之前的样子。
秦氏一愣,也不禁叹了口气,“这儿原是江州西街,整个江州最为繁华之所。”
“咱们方才来时落脚的那处,我记得是开了家成衣铺子的,里头的样式都新鲜得很,水灾还未来时,我每来西街都少不得要去这儿看看,旁边还有一处糕点作坊,味道也是人人称赞,不说旁的,便是我那不喜甜食的夫君遇上那家的糕点,都愿意吃上两口,还有那……”
二人一边走着,秦氏一边描述那江州西街原来的样子,沈昭禾越是听着,却越是觉着凄凉。
毕竟她口中那些美好的景致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沙石木头了。
正说着,前头听见了些喧闹的声响,她们到了施粥的地方。
三个官府的人在那儿放粥,他们面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男女老少皆有,只是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身上衣服也都是破败不堪,目光也是如出一辙,都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大桶稀粥,明显是饿坏了。
原先这儿也有因为肚子饿得受不了而插队闹事的事情发生,可后来徐淮意来了一趟,遇上这种事便定了死规矩,要是越距就是死罪,这下便没人敢闹了。
这会儿虽然一个个都饿得慌,可也都在老老实实排队。
秦氏带着沈昭禾往前走了几步,正巧见一个小男孩手里没拿碗,只是伸出两只手捧着,想用手来装粥。
沈昭禾看着一惊,那粥都是刚熬出锅便装了送来,那木桶上方还冒着热气,明显是滚烫的,他这用手如何能承受,可那放粥的人却仿佛司空见惯,抬手便舀了一勺稀粥倒在那孩子手上,那孩子似乎也并不觉得疼,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就将头埋进手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明明吃的是没有味道的稀粥,可他却如同是在品尝山珍海味一般。
秦氏看沈昭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孩子看,便同她解释道:“原先是有木碗的,可后来发现灾民数量太多,实在是不够……”
沈昭禾吸了口气,勉强对着秦氏挤出些笑意来,“我是头一回见这些事,让夫人见笑了。”
“哪里的话。”秦氏摇头,“人啊,本就应当有些同理心的,若是见了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无动于衷,那才要叫人看不起。”
沈昭禾点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正在放粥的人见他们过来,又是要向她们行礼,可秦氏却抬手说不必了,又道:“你们再去端两桶稀粥过来,我同沈奉仪过来一同施粥,这样后面的灾民也能更快吃上。”
秦氏不是头一回过来帮着放粥,那几人听了她的话也没含糊,很快便多要了两个木桶过来,这些原来的三支队伍就成了五支,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沈昭禾头一回干这种活,速度不算太快,可却稳当,给每一位灾民盛的粥都是满满当当的,她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只能尽力让他们稍稍过得好些。
木勺很轻,舀着一勺稀粥也没多少分量,她要做的也不过是将木桶里头的粥舀到灾民碗里就是了,可再怎么简单的事也禁不住一直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