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下之后,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魏大人能找过来,想必是缨散对你们说了什么。”
“不错,他是不小心透露了一些。”
张中笑了一下,“那大人信了吗?”
见他没回答,又继续说道“我猜大人是信了。”
魏知然被这种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烦躁,语气也急了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人,你被那两个孩子给骗了。”
“张中,你不要在这里狡辩,你带人追打缨散,我们可是亲眼看见。”
“不错。我是带人打了他,那都是因为,刘缨散和刘飞雪,大逆不道,想杀了刘老爷,我作为管家,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看到了,偌大个刘家,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打理,家有家法,对于这些不听话的人,我只能粗暴些。”
魏知然听得直摇头,“你真是无可救药。”
“哼,不需要你们理解,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刘家。”张中起身,走到前面,指了指桌子上供奉的牌位“我只要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就可以了。”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
魏知然也起身,走过去打量着那一排排牌位,稍稍提高了音量“我该叫你张中呢?还是刘中?”
“你什么意思?我只是刘家管家。”
“是吗?那村口的那块功德碑上,为何还有你的名字?刘家行善,需要把管家的名字也刻上去吗?有没有可能,你是刘家长子,这些年,刘家做的事,其实都是你在背后主导。”
张中嘴角抽动了几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背过身去,语气生硬“我不懂大人是什么意思。”
“刘家老爷刘世恒,有个正妻王氏,出身商贾世家。当年,刘老爷花了大力气才娶到她,成亲一年后,王氏生下了一个男婴。”
“住口!”
魏知然停顿了一下,没理会他,继续说道“王氏十分疼爱这个孩子,将所有的经历都花在相夫教子上面。却没想到,有一天,刘老爷带回来一个孩子,让她一并抚养。”
“够了,不要再说了。”张中捂着头,神情痛苦,“我不想听。”
“你要听,这是你的心魔,也是造成飞雪他们悲惨生活的根源。不过,很多事我了解的还不够详细。”
“不必了解。你不就是想知道刘家那点陈年旧事吗?我讲给你听便是。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刘飞雪,可不是你看起来的那样,心思颇深,他可是心心念念要杀了刘老爷,为此,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时,魏知然想起草棚后面的房子里,好像挂着一把剑。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连张中都这样说,那,渺渺有危险!
“你说清楚,他要做什么。”
“哈哈哈,大人是急了吗?怎么,故事不讲了吗?你若是现在去,说不定还来得及。你大概不知道,刘飞雪杀我好几匹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没猜错的话,他肯定会用那位姑娘的命,来威胁你杀了我。到时候,你要如何选择?”
“你知道她是姑娘?”
张中显得有些得意“你不是说我是刘老爷的儿子吗?那我承认了,他是个好色之徒,我又能差到哪里去,不管是温柔的,娇蛮的,我可都尝过。是不是姑娘,瞧一眼便知。那姑娘,看起来娇憨秀气,想来很水灵,要是真被飞雪挟持了,还真是可惜。”
“闭嘴!”
他的口无遮拦,对云渺渺肆意评价,让魏知然心生恶心,“你真是可怜之极。”
“哦?大人说来听听?”
“你憎恨你的父亲,却又无法摆脱他的威压和影响。我猜,你应该是反抗过,可惜,意志不坚定,最后,还是变成了你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刘中,你的娘亲被你父亲逼死,你心爱的人竟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这种滋味,可好受?”
魏知然本想着留些情面,但看来,他好像已经病入膏肓,既然如此,就不能再让他继续去折磨别人。
“刘府这些孩子中,真的全都是刘老爷的吗?他再怎么好色也是七八十的人了,怕是有心无力。我觉得,这里面的孩子,其实,是你的。”
“闭嘴闭嘴!”张中突然想疯了一样,将供桌上的牌位全都推到了地上“是他逼我的,都是他。我恨刘家,我恨有这样的爹。他四处风流快活,我娘却整日以泪洗面,最后实在熬不过心里的折磨,跳了井。可他了,他做了什么,守孝期间,依旧夜夜笙歌,我恨他。”
“可是……”张中跌倒在地上,整个人头发散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怕他,我只能遵从他的安排。这些年,我兢兢业业的守着刘家,生意越做越大,内心却越来越空虚,我需要有人陪着。我喜欢那些形形色色,长得有姿色的女子,见着她们在我身下承欢,哭也好,笑也好,我才觉得找到了乐趣。”
“朗朗乾坤,上有王法,下有道德,你真以为刘家有钱,便可以只手遮天?”
张中仰着头,看着面前身着官袍的魏知然,放声大笑起来,言语间极尽嘲讽“王法?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得着。就凭你一个醴县县令吗?如今自身都难保,真是可笑。”
“这么说,你承认强抢民女,做下这些荒唐事?”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抓我?大人,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那么多消息吗?”
魏知然掀了掀官袍衣摆,在一边坐下,看着张中,“不过就是有人给了你消息嘛。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魏知然在你们眼里,就是个风流成性,不学无术的纨绔,可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我比你们精。好了,我也不跟你废话,既然你承认自己的罪行,那我就不得不管。何言,进来。”
“大人,我来了!”房门被何言踹了一脚,当时就断成了两截。
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力气可能大了一些。”
“你说你,哎!怎么跟秦姑娘一样。”魏知然边抱怨了几句,边摸出两块碎银子银子放在桌子上“我们弄坏了东西,就要赔偿,也不知道够不够。”
张中觉得他这行为可笑,嗤之以鼻“一扇门而已,我们刘家还不缺这点钱。”
“该怎样就是怎么样,好了,门钱赔给你了,何言,抓人。”
“你们敢!”
见他动真格的,张中后退一步,满脸愤怒“你不过是个县令,要抓我,可知道会得罪什么人?”
“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你说来听听。”
“哼,无知小儿,看你张狂得了几时,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抓了我,你还是要毕恭毕敬送我回来。”
魏知然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那又怎么样,他穿了这身官袍,就要做一个县令该做的事,就这样简单而已。
“其实来之前,我确实很怕,也想过撒手不管。可看了你们做的事,我要是还能坐视不理,还不如跟着小草包去卖酒。何言,方才他说的,你都听见了?”
何言连忙点点头“听见了大人,陆师爷也在外面,都写好供词了。”
“好,他手脚倒是快,拿进来,让张中画押。对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呢?”
“在院子里睡觉,歪七扭八的 ,样子难堪极了。”
听何言说的轻松,魏知然假装惊讶“哎呀呀,怎么这么不顶事,那张管家不是没人帮忙了吗?来呀,上供词,让张中确认画押。”
“住手!”
院子里有人出声阻止了“魏大人,不能让他画押。”
魏知然听出是飞雪的声音,连忙奔出去。
没想到真让张中猜到了,飞雪挟持了云渺渺。
“大人,不能让张中画押。”
“你冷静些,他都已经招供,画押之后,就可以定罪,不是件好事吗?”
飞雪冷笑着,挟持着云渺渺一步步往前走“让律法制裁他,真是便宜了他。请大人,在这里,杀了他,那我就放了云姑娘。”
第二十三章 救兵
刘府院里,气氛十分紧张。
魏知然一直盯着飞雪手中的剑,生怕他不小心,伤到了云渺渺。
“他做的事,天理难容,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可是你要明白,本官是县令,不可随意杀人。我晋元律法,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可飞雪只是摇摇头,“制裁对我们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大人,我不是不信你。刘家人脉甚广,只怕关进去了,也会被放出来,只有亲眼看着他死在这里,我们才会放心。”
张中被押在一边,他看着飞雪那极端憎恶的眼神,想到了自己。
当初,他对自己的爹爹,也是这般恨。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可他张中,不信报应。
“大人,你可不能答应他的。”
“本官自有定夺,无需你多说。”
魏知然怕飞雪被激怒,稍稍上前几步,尽力劝说“张中已经承认了他的罪行,陆师爷也拟好了供词,只要他画了押,就可以定罪。”
“我不放心。”刘飞雪态度坚决,“我必须看着他死。”
“小畜生!”张中气急败坏,“你吃刘家的喝刘家的,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口口声声想逼死我,你们呐,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感恩?”刘缨散从后面走出来,语气悲愤“把我们当物品一样买卖,非打即骂,刘府的几个孩子,哪一个身上没有伤?魏大人,请您,杀了这个恶人。”
他说着,缓缓跪在地上,脱了破衣裳,露出满是伤痕的瘦弱身体,让众人心头一凉。
云渺渺看着这一切,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问道“飞雪,这些年,你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是。云姐姐,对不住了,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好不容易有人插手进来,我不能坐以待毙。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万一没办法,我就拉着他,同归于尽。”
“我明白。可是大人也会很为难。你听我说,夜公子已经去想办法,我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在这之前,飞雪,你可以答应云姐姐一件事吗?”
“云姐姐请讲。”
“你要好好活着。”
飞雪听到她的话,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一刻他觉得,这世间好像也没那么凉薄,至少,还是有人关心自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们。
“多谢云姐姐,我尽力。”
而眼下的情形,对魏知然来说,却是十分为难。
他刚上任没多久,没有把握抓了张中,定了罪,就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至于杀了他,他更是做不到。
“张中,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兴许是料到他不会杀自己,张中是彻底不怕了,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先前承认的事,此时一口咬定不知道。
“不知道大人听到了什么谣言,我只想说,要定我的罪,拿证据来。不妨告诉你,我已连夜派人去请了位大人来,到时候等他来,再做定夺。”
看着他态度如此嚣张,老陈和阿苏气得牙痒痒,但又不能直接动手,只是转头看着魏知然,盼望他拿个主意。
“不画押,你以为就不能定罪吗?”
“难不成,你敢屈打成招?”
魏知然摆摆手,“我的人都还在飞雪手里,要能屈打成招,我早就打了。先前在凤城府,来醉云楼吃酒的一位大人曾说过,现下律例,定罪需将人证物证,犯人画押三者俱全,但有一例外。”
陆一文细想一下,恍然大悟“大人说的,可是百人血书?”
“不错,若是有百人以上的画押,那证词就是铁证如山,并且,这种情形,少则二十三十年牢狱,重责,就是秋后问斩。所以,张中,你画不画押,其实并不重要,我们也可以拿着证词,去找村民,只有够一百个人,你这罪,认你得认,不认,也逃不掉。”
飞雪听后激动不已,连忙询问“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缨散,你起来,拿着供词出去找村民画押。张中是什么人,相信大人都清楚,一百个人,只怕要不了半天时间。”
“好,好,大人英明,我这就去。”
刘缨散忙不迭点头,兴许是太过激动,起身的时候用力过猛,差点栽倒在地。
幸亏老陈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拿了供词,出了门。
张中大概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神情焦急地看着外面,他在等救兵。
飞雪看到事情有了转机,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大人,我知道您也想还我们一个公道,但请大人原谅,没看到最后的结果,我不能放了云姐姐。她在我们手里,您才会想出更多的办法。”
魏知然真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细腻。不过,他的话里面,好像是说自己很在乎云渺渺啊。
没有,绝对没有这件事。
“我不过是担心她出什么事,回去不好向云爹爹交待,毕竟我是寄住在她们家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
云渺渺抬眼看了看他,无奈地摇摇头“大人,你不必解释的这么清楚。”
“谁解释了,我只是怕大家误会。我是谁……”
“知道知道,凤城府风流才子,醉云楼以前的少掌柜,醴县县令,你不说大家要不会多想,我云渺渺,不敢高攀。”
什么态度,她这是什么态度?当着这么多人,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
魏知然憋着气,可不好发作,只能甩了甩衣袖,转身坐下来“你简直是刁蛮至极,我还费心费力要救你,那你可有把我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大人不要救我就是,夜公子也会想到办法。”
这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他,举止文雅的县令,突然跳脚起来,“好哇,你让你的夜公子来救你呀,我走。”
阿苏和陆一文见他真的要往外走,赶紧上前劝住“大人大人息怒,云姑娘心直口快,没有不尊重大人的意思。您看看这院子里的人,都等着您来主持大局。”
“好,我就在这等着老陈他们回来。不过我可要说明,绝不是为了云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