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寿看着身穿旧棉袍的魏知然,取笑道“你们县衙穷到了这种地步不成,唐唐县令大人,连一件新袍子都买不起?”
“太傅大人说的是,下次来,下官定会买一身新衣裳穿上。”
“哼,魏知然,你别在那里跟老夫耍嘴皮子,没来醴县之前,老夫就听说了你的事。你们醴县以前是什么样,我最清楚。现在倒是有了些起色。不过有些话,老夫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板桥村那处铜矿,还有那些酒曲税,皮货税,你可有据实上报。”
魏知然才到他会问起这些事情,心中早已经准备好答案“太傅大人请放心,所有明细都已经一一列出来,送去给了凤城府孙大人。我们府衙除了日常的开支,每一笔账都是清清楚楚。”
“是吗?”
董寿突然拿出来一封信“那这是怎么回事?你连夜送信出去,是让孙大人准备什么?做好计划,以防皇上派人调查,还是你们两个在暗中勾结什么。”
看到他手里的信,魏知然只觉得心一凉,他没想到,董寿竟时时刻刻在监视着自己,这封信不过才刚刚送出去,就被人拦截了。
“太傅大人想知道的,信里不是写清楚了吗?何须再问?”
“老夫识字,里面是什么自不必你再说。老夫且问你,这粮价一事,可是真的?”
魏知然摇了摇头“下官不敢妄言,但事关百姓,凡事定要先做准备。”
“魏大人还真是醴县的好父母官呐,可惜,这封信到不了凤城府,也到不了皇上那里。老夫怀疑你和孙大人勾结,所以早已调派人手布控在城内,任何消息想送出去,都不可能。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待着。”
这些话终于是暴露了董寿的目的,他就是想让醴县全城陷入混乱,最好,是□□。
“太傅大人这样做,可是一招险棋。富贵险中求寻,何况老夫要的这份富贵,非一般的金银财富所能比,因此值得。魏知然,老夫不怕告诉你,这醴县城,就是一颗棋子,老夫倒要看看,你怎么救下它。”
魏知然握了握拳头,他没想到董寿为了权位,竟然想拿醴县这么多人的性命做为堵住,按照渺渺的推算,若粮价再这样涨上去,而消息又送不出去,不出半月,城中就会逐步出现混乱。
城内百姓不是饿死冻死,就是会因为抢粮出现混乱,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但董寿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要天下人,对皇上失去信息和崇拜。
从董府出来,外面的积雪已淹没至膝盖处,魏知然显得忧心忡忡,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大雪封城,粮价上涨,醴县城的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
“大人,您怎么样?”
老陈他们看到人出来,急急忙忙从一边跑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渺渺那边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云姑娘那里有很多人帮忙,就连黄珂黄公子都派了人去。听说大人被董太傅带走,云姑娘担忧得很,非要让我们过来看看。大人,一切可还好,那太傅可有为难大人?”
魏知然拉了拉棉袍,有些提不起精神“他没为难我,却要为难全城的百姓。老陈,我们要做一些计划了。”
因着收拾酒馆花了些时间,两天后才得以去接竹禾。一想到要见到芊芊的孩子,他十分激动,特意梳洗一番,还换上了陆一文带来的新衣裳,早早就站在门口张望。
看到魏知然他们出现,又赶紧整理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竹前辈,您今日看起来真是风流倜傥。”
“大人过奖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而已,辛苦大人跑这一趟。”
魏知然又递了一个暖炉过去“竹前辈,这是渺渺特意为您准备的,知道您要去,她备了好酒好菜。只不过有件事要委屈一下前辈,渺渺不知道自己娘亲的事。”
“竹禾明白大人的意思,我与云霈也是好友,自然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大人先请。”
两人刚上马车,竹禾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说道“哎呀,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名剑谱忘记带了,我这孑然一身,也就这一个拿的出手的礼物,怎么还能给忘记了。烦请大人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我和寇辰同前辈一起去吧。”
“外面风雪大,魏大人还是在马车内,很快我就回来。”
魏知然掀开帘子,看着他下了马车进了院门。漫天大雪裹挟着那道瘦小的身影,他似乎看到竹禾转过身来对自己笑着挥了挥手,那一刻,他的眼皮开始跳个不听。
半个时辰后,人还没有回来。
想起方才那一幕,魏知然心神不宁,立马跳下马车,奔了进去。
破败不堪的偏厅里,竹禾穿着那一身新衣裳,悬挂在屋梁上,寒风吹着他的身体晃来晃去。
脚下,整整齐齐摆放着那本《名剑谱》和暖手炉,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
“芊芊已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再无知己,惟有已死,愿能早日见到好友。”
“竹前辈!”魏知然他们慌忙将人放下来,却发现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此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用力攥着那封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为了一个知己,甘心被人囚禁十几年,如今就要见到故人的孩子,却再也无法亲手将自己的最珍贵的礼物送出去。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就不能,让他看一眼渺渺吗?”
跪了片刻,寇辰不得不将他强拉起来“大人,您保重身体。”
“将竹前辈带回去,好生安葬。这件事,我誓必要查清楚。”
芙蓉园里,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人拦住。
“你为何要这样做?人虽不是你杀的,却因为你的话而自缢身亡,你心中可有愧疚?”
“愧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杀了我爹爹,我就是要他抱憾而终。”
# 终篇 士●先天下之忧而忧
第七十章 情义落幕
酒馆外面,云渺渺已经出来看了好几次,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魏知然他们还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
又等半个时辰,这才看见两个全身被白雪覆盖的人,跟着马车缓缓走过来。
众人一起迎上去,还没开口,只看见他们的神情,心中就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大人,你们接到了竹前辈吗?”
旁边的寇辰一听,立即跪在地上“是我没用,没能照顾好大人,更没能保护好竹前辈。”
云渺渺心中一慌“这是什么意思?”
“出发前一刻,竹前辈说是要回去拿东西,等我们再进去时,他已经,已经自缢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陆一文险些栽倒在地,他勉强支撑着身子,扶着车厢,一步步移过去,一掀开帘子,看到身体僵硬的竹禾时,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竹兄,你向来不喜欢开玩笑,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呀。”说完就趴扶在马车旁边,泣不成声。
“渺渺,你过来看看,这就是那位竹叔叔,他,他真的很想见见你。”
云渺渺见不得这种场面,因为总会让她想起爹爹离开的时候。
风时不时吹起帘子,她隐约看到了马车里面躺着的人,面容慈祥,他若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定是会用关切和蔼的语气和自己打招呼。
“竹世叔,我是云渺渺,我一直都在准备迎接您,我还想着您以后要是能有我们一起生活该多好,那样一来,我便又有爹爹了。”
魏知然看到她哭,心中更加难过,只得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将那本《名剑谱》递了过去“这是竹前辈一辈子的心血,天下名剑尽在上面,说是要送给你做礼物。可惜,没能亲手给你。”
“送给我的吗?”云渺渺接过来哭的更凶了“多谢竹世叔,可惜渺渺不争气,不识得字,这份礼物我定会好好保管。”
竹禾下葬那天,人很少。因为有太傅的人在监视,魏知然担心节外生枝。但很意外的是,逸王居然来了。
他在坟前上了香,又添了些纸钱香烛,独自一人在旁边战立了很久。
回去之后,他便来了酒馆,说是想和云渺渺说些话。
依旧是当初那个房间那张桌子,只不过这一次,换上了新酒。
逸王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呛喉“云姑娘这一次的酒,倒是浓烈了些。”
“天气冷,这酒暖身子,再者粮食贵了,已经买不到好的酿酒原料,还请王爷将就一下。”
“云姑娘言重了,这酒正好能解此时的烦闷。明日我就要出城返京,所以特意来看看云姑娘,感激姑娘之前开导的那番话。”
云渺渺拔了拨火“若是能帮到王爷,那便最好。不过王爷为何要突然离开,如今外面还在下雪,只怕路途会很辛苦。”
“要回去啦,这许多年,我在宫中也是日渐消沉,本以为是用情至深,还在自我感动,殊不知只是消磨志气,浪费了光阴,不仅没能如她所愿有一番建树,就连她想保护的人都没能替她好好守护着,我这个王爷,着实差劲。特别是看到魏知然,更觉得做的很差。”
“王爷重情重义,让人佩服。”
骆瑾似乎十分高兴,心情大好“您呢个听到云姑娘夸奖重情重义,真是让人开心。我这一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云姑娘多保重,往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王爷等一等。”见他要起身离开,云渺渺拿了一个小包袱递过去“里面是我自己做的糕饼,还有一壶陈年老酒,王爷若是不嫌弃,带着路上打发消遣时间。”
“这些东西,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自然是的,我们和王爷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却总觉得王爷很亲切。”
骆瑾只是苦笑着,先前他以为云渺渺和自己没关系,还荒唐的想着强行将她带回京中。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又希望她能活地自由自在。
“云姑娘,这一趟很高兴能遇见你们,多谢你的厚礼,他日我定会将这份厚礼还给你,告辞。”
出了酒馆,骆瑾又回头看了看,他多想听到云渺渺叫自己一声爹爹,却又自觉不配。那时候,自己发疯一样找芊芊,可现在,他只想快些离开,不要再给任何人带来伤痛。
送走逸王,云渺渺照例提了汤去看夜阑。这一次,他没有在房里,而是在院子里坐着。
“屋外风雪大,夜公子还是快些进去吧。”
“无妨,吹吹冷风,或许能让我清醒一些,渺渺,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随你,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将食盒搂在怀里,也在一边坐下“爹爹和竹叔叔不在了,王爷也要离开,总觉得原本热热闹闹的醴县,好像一下子就变冷清了。”
夜阑将手中的暖炉递过去“是呀,真是孤独呀。渺渺,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夜公子直说便是,只要我能做的到。”
“嫁给我,让我至少拥有一样值得我去爱去珍惜的东西,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云渺渺扭过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慌乱,“夜公子为何要这样说?”
“我的爹爹,一生误信朋友两次,第一次,替魏大人的爹爹顶了罪,第二次,又因为他丢了命。我找了他许多年,哪怕不能见到人也好,至少还有个挂念,可是,这一切都被魏家摧毁了,爹爹早已经不在人世。你说,我要如何忍得,要如何不恨。”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力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积雪四处飞溅。
“夜公子,你所说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完不会拿自己爹爹的性命去骗人。爹爹傻,是真傻,难道不知道那魏寂云本就是太傅大人的学生,就算题诗骂了太傅,不过是挨一顿训斥,受些惩罚而已,可爹爹却信了魏寂云说的,自己和太傅并无瓜葛,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更可恨的是,这个消息,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云渺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夜澜,她有些被吓到,却又觉得难过,黄夫人说过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夜公子抱歉,但你身体刚刚恢复一些,万不可动怒。此事,大人可否也知道了?”
“他?一个县令,想知道什么不可以,此时说不定正躲在哪里偷偷开心,庆幸自己的爹爹还活着。还有件事,想必他肯定没有告诉你。是关于你娘亲和你爹爹的事情。他魏知然什么都调查地清清楚楚,却还是选择隐瞒你。”
“夜公子,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跟我爹爹和娘亲有什么关系?”
夜阑转身替她拉紧披风,又面向着院外“你的娘亲,正是青枫先生岳芊芊,而你的爹爹,便是当今逸王,皇上的亲弟弟。”
院子里是一片沉默,云渺渺手中的食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汤都洒了出来,香气四溢。
“夜公子,你为何要说这些话骗我?”
“渺渺,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相信,但我句句属实,不信,也可以去问问魏大人,他是清楚的很。当年我爹爹当魏寂云是好友,甚至为他得罪了齐掌柜他们,若不是因着这一桩恩怨,我爹爹后来,又怎么会被几人联手陷害?可他呢,明明可以帮一把,缺什么也没做。现如今,魏知然也是这样,明明可以告诉你真相,让你和自己的亲爹爹,娘亲的故友叙旧重逢,却选择了隐瞒。”
“我不信,不会的,肯定不是这样。”
看着云渺渺思绪混乱,神情慌张,夜阑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渺渺,我该早些告诉你的。听说逸王明日就要离开,所以不想你以后制动啊难过。这许多年,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心中定然是有遗憾的。”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希望我怎么做?去找大人质问,还是答应你的条件。”
“选择在你,渺渺,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不会骗你,更不会伤害你。至于仇恨,真的是太累了,深陷其中,最后只会伤人害己。”
“那我嫁给你,又有什么用?”
夜阑面带微笑“我便放下这一切,但你要跟着我离开醴县,一辈子不得见魏知然。云姑娘放心,反正我这伤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的。若那个时候魏知然还能找到你,我便死心。渺渺,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要是我想为难魏知然,定会让他身败名裂为止。”
“夜公子,我无法劝说你不要做什么,但还是要多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好,那我便等着你的回答。”
待云渺渺一离开,胡青赶紧将他扶进屋内,“公子这是何苦,云姑娘本就是局外人,不该将她牵扯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