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个人都往晏汀方向瞧,不过晏汀这人的性子又慢又软,若想从她的表情上瞧出端倪,大抵是不太有可能的。
此后马车上就再没人说话了。
裘薇熙去年的年宴因朱妙春一事被罚囿禁没有过来,今年可开心了,再加上婚事在即,不少官妇巴结奉承,她更是春风满面油光焕发,笑声都能传遍整座宫殿。
晏汀随李宝儿入场,她怕人认出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人,待李宝儿坐好后,她便跪地伺候酒菜,李宝儿怕她冲动,刻意叮嘱她:“切莫意气用事,先看看情况再说。”
晏汀点头。
不一会儿殿内群臣到齐,皇帝与德裕贵妃也陆续登场,她扶着李宝儿起身给皇帝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趁着群臣朝贺,晏汀稍抬头,很快就捕捉到了邵准,他就在左前方的位置,身旁坐的是太子与齐王殿下,明明都是一样的朝服,可他就是显得格外不俗,如山如画的眉眼浓烈不羁。
忽然察觉他目光过来,晏汀急忙低头回避,邵准盯着右侧藕色丫鬟服盘双髻的女子,微微扯唇。
所有人落座时,她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一眼,此事邵准正在把玩酒杯,眉眼神色寡淡。
裘薇熙忽然出来说话:“陛下,薇熙敬您一杯,薇熙先饮为敬。”
皇帝龙颜大悦:“你啊你啊,小姑娘家家的,朕就不赔你喝了,以安!”
邵准一愣看过去。
皇帝发令道:“你陪裘丫头喝一杯。”
裘薇熙见状重新满了一杯酒,而后举杯至邵准跟前:“以安哥哥请满饮此杯。”
他神色冰冷的盯着裘薇熙才用过的酒杯没动。
气氛一时凝固。
于是德裕贵妃开口了:“酒可热过了?冷酒下肚伤身,来人啊,去取温酒来。”
“是。”
待那宫人取来温酒,重新拿杯子替邵准满上,邵准这才接过酒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裘薇熙一饮而尽,眼神犹如山沟里的豺狼,裘薇熙当即背后发凉,不知为何竟生了怯意。
裘丞相趁机给死党使了眼色,死党赶紧装模作样的说:“瑾王殿下今年也二十又二了,也是时候要个瑾王妃了,我看这裘丫头就很不错,丞相大人之女,端秀淑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二人又是青梅竹马的缘分,若陛下……也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呐。”
裘薇熙娇嗔一句:“武伯伯。”
嗔完便窝在了裘丞相怀里。
德裕贵妃知道皇帝有意撮合裘薇熙与邵准,她这个做母亲的此时开口也最合适,于是出来说:“本宫也瞧着裘丫头不错,人生得机灵,又体贴,不如陛下成全了这对新人。”
晏汀一个不小心撒了李宝儿桌上的热酒,正在看戏的李宝儿眼神楞楞的看向她。
“我去换。”晏汀说罢转身去负责酒食的宫人处更换酒壶。
正此时,邵准开口:“过来帮孤倒酒!”
晏汀愣住没动。
太监好心戳了戳她:“瑾王殿下叫你呢。”
皇帝发言:“朕可不好随意做这个主,得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啊。”
德裕贵妃会意:“薇熙你觉着呢?”
晏汀硬着头皮往邵准身边走,她双手执壶往他的酒杯里加酒,热气腾腾的酒气瞬间包裹二人,晏汀一滴未沾却已然发觉自己醉了,只觉得浑身都不听使唤了,满脑子都是果酒的香甜和温热。
“溢了。”
他淡淡提醒。
她这才猛的回过神,可那酒已经淌湿了桌面,并顺着低处往下流,她手忙脚乱的去擦拭,竟不知手已经触动到他的双腿之间,而后被人一把擒住,他发了狠的盯住她,眼里全是泱红的血丝。
晏汀委屈且害怕,霎时眼眶一层水雾。
他轻轻拽着晏汀的细腕离近:“这儿,碰不得。”
尾音烫得她双腿发软。
那边裘薇熙红着脸回复德裕贵妃道:“臣女……臣女全凭娘娘做主。”
顿时全场乐开了花。
李宝儿这才意识到晏汀人不知是去了哪里,她左右看了两圈,发现晏汀竟然在邵准身边,耳朵红得不像话,估计可能又是被欺负了,她连忙出声喊:“晏儿,酒呢?叫你打酒打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
“是。”
德裕贵妃看向邵准,邵准正好松了晏汀放她离去,德裕贵妃只觉得那宫女有几分眼熟,却也并未在意。她自作主张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替……”
视线之中,之间一身玄色官服的男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信步闲庭的走至大殿之中。
“儿臣不愿——”
裘薇熙瞬间瞪大双眼。
大殿之内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德裕贵妃看了眼皇帝的表情:“你为何不愿,薇熙这么好的姑娘,容不得你不愿。”
“难道母妃想让儿子娶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回家?”
德裕贵妃:“……”
“薇熙!”裘丞相一把摁住裘薇熙。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当众叫自己如此难堪!
德裕贵妃尴尬:“那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
“可儿子始终记得。”
裘薇熙冲出去:“以安哥哥,你听我解释,是朱妙春挑衅我的,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有意伤她的,而且我已经被惩罚了,我可是整整关了四个月啊,我已经反省好了,我不会再伤人了。”
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邵准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的看着她哭。
裘薇熙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他了,她也知道邵准并不喜欢自己,可她还是想要一门心思的嫁给他,哪怕不能得到他的心,她也要得到他的人,成为他唯一的正妻,可是现在他竟当众拒绝了她,裘薇熙在也绷不住了。
“以安哥哥,我求你不要不要我,我已经改了,我已经反思了,我已经知错了……我不要当你的正妻了,我为妾,哪怕是外室无名无分也好,我只求你……”
“裘薇熙!”裘丞相一个巴掌甩过去,他虽宠爱裘薇熙,也不容许她这么自甘堕落叫自己脸上蒙羞,“你给我下去!”
“爹爹,爹爹……”裘薇熙狼狈不堪的爬过去抱住裘丞相的大腿,“爹爹,我求你了,陛下明明答应过要让我做王妃的,他明明答应过的呀,你跟陛下说,我可以什么名分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以安哥哥,我只想……”
“啪——”
这一记巴掌比之前的还要重上好几分,扇得裘薇熙当场没了声音,裘妃见状忙让人将裘薇熙拖下去,否则好好的年宴就要被搞砸了。
裘丞相跪下:“还请陛下恕罪,前些日子,陛下传小女进宫,小女回来就说陛下要让她做王妃,所以才高兴失了心疯。”
皇帝淡淡开口:“朕确实说过让薇熙做王妃一事。”
裘丞相眼前一亮。
皇帝往邵准脸上一瞧,又看向不怎么起眼的许王:“老八。”
许王连忙瘸着腿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皇帝说:“你可愿意娶裘丫头为正妃?”
裘薇熙眼睛睁大铜铃一般大小。
许王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儿臣愿意。”
皇帝又看向裘丞相:“丞相呢?”
知道自己是被皇帝给坑了,这狗皇帝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先是放出消息诓裘薇熙答应与皇家的婚事,最后却拉出许王来顶锅,许王有先天性的病症,与皇位绝无可能,皇帝此举无非就是防着他们裘家罢了。
裘丞相咬牙切齿的跪地磕了个响头。
后来裘薇熙提前离了宴席,临走时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发毛。
李宝儿欣赏完一出大戏后眼睛亮亮的与她说:“这裘薇熙也算是报应来了。”
晏汀没回话。
李宝儿爱吃肥肉,一口就是一个,吃得满嘴的油:“不过许王也惨喽,听说许王性子软弱,恐怕拿不住这裘薇熙。”
晏汀一笑往她碗里布肉。
李宝儿哎了一声:“我就爱吃这肥的。你这人倒是奇怪,明明不喜欢裘薇熙那丫头,这时候倒不见落井下石的。”
晏汀笑笑:“我从未在意过她。”
李宝儿大笑:“不屑一顾,这倒是个气人的好法子,我以后也学着点,不要总跟一些不打紧的人置气,白白委屈了自个。”
晏汀又是一笑,给她布肥肉。
李宝儿又是哎呀一声:“吃多了肥的会腻,换那汤来。”
晏汀:“……”
她是越发觉得陈自修不容易了!
他伟岸的形象在心中瞬间又高大了几分!
难怪别人都叫李宝儿——小妖精。
年宴歌舞升平,敬酒的一个接一个,晏汀两眼盯着大殿之内的动静,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可始终没有个切口,眼瞅着年宴进行到后半段,皇帝已经起身再次与大殿之内的朝臣臣妇举杯展望未来,红衣彩带的舞女乐停歌稀,如果她还不上去御前告状,恐怕就再也找不着合适的机会了。
可李宝儿低着眸子小声阻止她道:“不到时机,不可冲动。”
她自然知道此事只能私下解决,不宜直接搬到文武百官面前,否则一桩小小的案件将天下皆知,哪怕皇帝有心想要大事化小,她也绝无生还的余地,到时候被冠上魅惑君上的帽子,晏家一门清烈都要因她而蒙羞。
可皇帝已经准备起身往殿后走了,晏汀情急之下,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她穿梭在人群之中,眼睛牢牢追随着皇帝的脚步。
大殿之内人声噪杂。
晏汀终于一脚迈入殿台之上。
“陛下……”
皇帝闻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晏汀话还没说全,只察一只大手,轻而易举的摁下了她的肩膀,紧接着,她就被带出了大殿。
内监李钰一脸茫然的盯着空空荡荡的殿台:“陛下,怎么了?”
皇帝缓缓摇头,视线右走,一抹淡青色的裙角,促狭的划过视线。
“陛……”
第67章
出了大殿, 那人才松开晏汀,来人生得剑眉星目,身上穿的是银色甲胄, 一看就是禁卫军的装扮, 这人她在万寿山见过一面,当时他坐在阮天浩身旁,想必也是个武举人, 如今恐怕是加官进爵了, 否则也混不进这皇宫当差。
“你是谁?”晏汀恼怒,语气并不好,“为何要拦着我?”
“在下傅少奇。”
傅少奇这个名字最初晏汀是在白芷口中听到的, 昔时白芷感叹傅少奇一身本事却被人暗算, 后来幸得瑾王殿下相助才得以施展才华, 他似乎还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过晏汀记忆最深刻的还是要属上次她从佛印寺回来,似乎就是这个傅少奇半道拦截邵准,还与他嘀嘀咕咕的聊了许久,从那日两人的对话来看,傅少奇想必与邵准交情不浅。
晏汀大致判断后,将此人定为了——一丘之貉!
“夫人方才是要做什么?”傅少奇掌管禁卫军, 今年年宴的宫防又是全权交由他看管的,他自然得比平时多一分心眼, 于是在看到晏汀步步朝皇帝靠近时,他出手将人摁了回去。
宫宴已散, 殿外吵吵闹闹的, 看样子她已经没了机会, 晏汀瞬间语气低落:“已经不重要了。”
傅少奇心思敏锐,捕捉到了她的难过:“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你会帮我吗?”晏汀好笑反问,抬起头时,眼眶微微发红,“像你这样只会攀附权贵的人!”
傅少奇:“……”
瞧见女人肤白眸红的样子,傅少奇到底是于心不忍,又念着她才失去丈夫,或许是真有什么委屈也说不定,所以也不计较晏汀的这些话。他说:“可是朱家的事?”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滚烫的热泪连串坠落,她只能悄无声息的盯着不断往外走的人,今年本应该什么都了断的,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她本来是想着年宴热闹,万一陛下因此事动怒,恐怕念着除夕夜不已杀生,兴许就不会追究她的罪责,可这一切的算盘都空了。
然后呢?
然后她应该怎么办?今夜邵准已经瞧见她了,等年节一过,肯定会有所动作的,到时候只怕陈自修也护不住她,难不成她就要成为别人的金丝雀?一辈子只能束缚与一隅之地?最后向他低头,成为真正的玩物?这已经能看到尽头了。
“夫人……”
傅少奇心惊,连忙递出手帕,晏汀看了一眼却没接,倒是被一阵寒风吹起,飘飘然的下了高楼。
晏汀擦擦眼尾,语气冰冷无情:“让傅大人见笑了。”
傅少奇扯唇:“夫人对我好像有什么偏见。”
晏汀直勾勾的看向他:“有吗?”
傅少奇一笑:“很明显。”
晏汀:“……”
乌云压城,不见萤火,一束月光铺在地上,为她娇俏无暇的脸,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莫名有股易破碎的美感,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可痛苦与绝望已经摆在脸上了,很难让人忽略不计。
傅少奇一脸真诚的说:“兴许我真能帮你一把。”
一个寡妇孀居在世有多不容易,他最清楚不过了。
晏汀嗤了一声:“你是邵准派来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我同他的事?”
男人微微蹙眉:“瑾王殿下?”
“别装了!”晏汀云淡风轻的伸手沾了两滴雨水,寒得很,她面色寡淡,“他叫你来抓我回去的吧!是不是我从这儿跳下去,就什么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