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准示意手下先走,神色恹恹的垂眸看他。
皇帝已经来了行宫,马上就要来地方巡视了,他现在的任务重着呢,哪里有功夫来应付这小孩。
怀安两眼放光的跟他讲:“我把上次的事跟我娘亲说了,她说你救了我,说一定要报答你,做人最首要的就是要知恩图报嘛,所以你跟我去见见我娘亲好不好?就一下下。我娘亲厨艺很好的,她还会给你按摩,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小孩为了撮合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只是他丝毫不感兴趣。
他表情有些许烦躁:“说完了?”
怀安满是期待的点头。
邵准一字一句的跟他讲:“你的娘亲,我不感兴趣,至于报答,也不需要,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怀安:“……”
侍卫来催促了:“殿下……”
见小孩又要哭,他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改了个语气,稍稍温和些说:“看见了吗,我很忙的。”
“噢。”
怀安垂着个小脑袋亦步亦趋的走进了深巷之中。
邵准盯着小孩的背影看了许久,总觉得有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尤其是小孩走近时,身上的味道容易叫他想起来一个人。
等等——
他幡然大悟的猛抬头。
她不是也有个小孩吗?!
该不会是……
邵准:“来人。”
侍卫:“是。”
邵准:“去跟着那小孩,看他家在哪儿。”
侍卫:“喏。”
夜里邵准回到行宫沐浴时,前去调查的侍卫回来了,侍卫站在屏风后头汇报:“那小孩去了清风堂。”
邵准靠在汤池壁边静静的沉默了数秒后才开口:“下去吧。”
果然就是她!
第85章
怀安还是照常下学, 因为昨天被拒一事,他始终提不起兴致来,放学后走在人群的最后边, 不与同学一道走, 像一只泄了气的小狗狗,耳朵耷拉着,没精打采的模样, 倒有几分乖巧。
因为没看路, 还撞了人,他没劲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后,绕开那人往前走, 却又被人拦住了路, 他这才抬起脑袋, 忽然一道光闪过,他整个人都精神了,声音跟着拔高。
怀安:“大哥哥!”
邵准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了眼四周,不少姑娘正在讨论他,盯得人实在是不自在。
他身形高大,在南方少有,所以难免引人注目了些。
邵准清咳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怀安答非所问:“你特意来找我的?怀安, 我叫怀安。”
邵准:“……”
因为学堂外面讲话不方便,邵准就给人带去了一间茶馆。
坐下后他问:“你住哪儿?”
怀安捧着乳茶舔:“清风堂。”
邵准眸子一暗:“清风堂的晏神医是你什么人?”
怀安看了看点心:“爷爷。”
邵准将点心推过去, 小孩咧开笑容拿了一个,他继续发问:“你……娘亲叫什么?”
怀安甜甜的咬了一口给他看:“好好吃哦。”
邵准:“……”
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对, 怀安这才想起来回答他的话。
怀安:“晏汀。”
果然是她!
邵准顶了顶下颚问:“你娘亲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怀安?”
怀安真诚的回答:“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邵准眼神微动:“谁?”
是不是以安?!!!
是我对不对?!!!
怀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因为怀安的爹爹是安鋆人, 所以娘亲为了……”
后面小孩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进去, 满脑子里都只有“爹爹是安鋆人”几个字。
原来不是怀恋以安,而是怀恋安鋆的人啊。
又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要回去把旺儿的嘴给撕了!
怀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硬邦邦的拳头,咣当一声砸在木桌上。
他吓得当即面部肌肉抽抖。
好可怕啊……
怀安发现自己回答完这些问题后大哥哥看他的眼神似乎更奇怪了。
好像很……生气?
邵准压着火气恨恨的扫过小孩一眼,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小孩可爱?明明就是烦死了,一点都不可爱也不乖。
怀安小口小口的用门牙嗑着点心不敢再闹了。
见他与晏汀吃东西如出一辙的模样邵准气得喝了两杯酒。
怀安害怕:“我……”
他跳下凳子:“我先回去了。”
大手摁住小孩的肩,邵准用眼神让他坐回去,怀安悻悻的回到位置后,放下没有吃完的点心,而后特别认真的跟他道歉。
“对不起,我再也不撮合你和我娘亲了,我求求你,别再专门来找我了。”
邵准:“……”
怀安说完鞠躬:“对不起。”
说完撒腿就没了人影。
邵准无奈的闭着眼睛捏了捏从到岭南开始就没平静的眉心。
晏汀!
再抬头时眸子又深了些。
怀安一路狂奔回到清风堂时,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晏汀一把抱住他,因为怀安到点没回家,她都快要去官府报案找人了。
怀安暖乎乎的搂着她腰:“是那个大哥哥来找我了。”
晏汀愣住:“找你干嘛?”
怀安哼了一声:“叫我不要再去打搅他了。”
晏汀噗嗤一声乐了。
另一边躲在拐角处目睹这一切的邵准仰头看了看天。
正好经过的李婶儿用打量的目光死死盯住他。
“——有坏人在外面盯着我娘?”
李婶儿说得煞有其事:“就刚刚,人还没走远呢,人躲在拐角处,一直盯着你们,眼神又冷又渗人。”
晏汀听得手心发凉。
不禁想起数月前自己无端被几个壮汉绑架的事,若非当时她趁着月色翻车逃跑了,恐怕早就……
真的是细思极恐。
没想到现在自己又被人盯上了。
怀安打开门出去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生什么可疑人等。
李婶儿叹气道:“你说你要是当初跟了陈二少爷多好呀,也不需要这么提心吊胆的,孤儿寡母的,确实不容易。对了,我听说刘几个地痞,被人砍了手,之后也就做不了恶了。”
怀安蹦跶着跳过来:“是涅是涅,我看见的,就在茶馆里,被人剁了手,还送去了官府,娘亲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李婶儿笑笑:“虽然他们是被人给教训了,可天底下的坏人又不止他们几个,我觉着啊,还是要个男人在身边的好,不然没人帮忙。”
晏汀抿唇:“我知道。”
李婶儿叹叹气拍她肩膀:“你别嫌李婶儿啰嗦啊,李婶儿这都是为你好,坏人专打你这种寡妇的主意。”
怀安一把扑进晏汀的怀里:“怀安会护着娘亲的,等怀安长大了,一拳打跑一个,看他们谁还敢欺负娘亲。”
片刻后屋子里的人就被小孩奶声奶气的豪言壮语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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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岭南也有几天了,待他调休完整后,陆续开始去巡查民间,王美人与玉美人伴驾左右,王美人如今封了淑妃,是宫里最大的嫔妃,而玉美人是陛下新纳的妃嫔,很是得宠。
邵准去皇帝跟前禀报一切安排妥当可出宫巡查时,皇帝还在宫殿内与玉美人嬉闹,笑声传遍整个宫殿。
皇帝人老了越发的荒唐。
好半天后李钰才让他进去。
玉美人衣衫不整的躺在皇帝怀里摸皇帝的脸,一旁的道士与术士正在炉子旁练长生不老的丹药。
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邵准目不直视的说:“父皇明日便可出宫了。”
皇帝嗯了一声:“十一,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尝尝,这可是清观道人新研制出来的丹药,可以长生不老,滋润养颜的好宝贝。太子,你服过了,感觉如何?”
伺候一旁的太子回:“儿臣服下后,瞬间感觉身体轻盈,似乎是年轻了好几岁,清观道人的道行,果然是不一般呐,父皇可得永生之道。”
这清观道人正是太子从外面请到宫里来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本事,让皇帝对他深信不疑,太子也因此得了皇帝的宠爱,掌管着整个行宫的甲士与奴才。
可这哪里是永生之道嘛,分明就是中了蛊,被人迷了心智。
昨日邵准无意之间还看到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事。
李钰领了一群尚在哺乳期的妇人来行宫送入皇帝寝宫。
只因皇帝不知是从哪里听到母乳可以得养生之道。
当真是荒谬!
至于其他吃母羊腹中未成形的羊胎或者胎盘一事。
更加是恶心至极。
李钰正钰去接,邵准先一步开口:“不用了,父皇留着自己吃吧。”
皇帝瞬间垮下脸。
太子则在一旁暗指他不给皇帝面子。
这已经不是邵准第一次当众打皇帝的脸了,皇帝念他长使有功不与他计较,可总听着自己的儿子这么挤兑自己,皇帝又是九五之尊,怎能忍受其辱,加上一旁有太子挑拨,当即雷霆大怒,摔了东西骂人。
“你……你个孽子!”
太子佯装宽劝:“父皇息怒啊,十一他并非存心的,现在岭南的老百姓可是爱戴他呢。”
“百姓爱戴他?”皇帝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只会更生气,“他分明就是收买人心!分明就是觊觎朕的江山!”
李钰忍不住想插一嘴:“陛下……”
“你们都闭嘴!你们还敢替他说情!你们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他晋王的?啊!”皇帝到了晚年,人早就糊涂了,最忌讳忤逆,“若非念在你死去母妃的面子上,你,就凭你三翻四次说的这些话,朕早就砍了你的脑袋!你滚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以后,由太子伺候朕,行宫的事,全部交由太子打理!把兵权交出来!”
邵准交完兵符离去不久,皇帝也驱散了太子一行人,命李钰将正在哺乳期的妇女带进来,他趴在妇人怀里纵情享乐。
李钰出去时正巧碰见前来给皇帝请安的王美人:“淑妃娘娘。”
王美人往殿内的人影看:“陛下可是召了那些妇人?”
李钰欸了一声:“是。”
王美人冷着眼眸往外走,示意李钰跟上去,逢着不明不暗的月色,她开口问话:“那些妇人的来历可有调查清楚?每日可有检查她们的身体?万一有顽疾,可别伤了龙体。”
李钰暗自抹了一把汗:“奴才每日都安排了太医给那些妇人号脉,身上有病的都不会领到皇上跟前,只不过……只不过眼下皇上用量大,晋王殿下又……偷偷放了些,那几个妇人的母乳恐怕供应不上,陛下又命奴才去民间找人了。”
王美人看他:“还要找?”
李钰钰也是尴尬:“陛下挑剔得很,想找刚生完孩子的妇人不难,可是要长相、身材都入得了陛下眼的,且又心甘情愿来当乳妃的,这……实在不是一桩易事。有时陛下发火,咬伤了乳妃的情况,也不再少数,妇人受了伤,只能打发走人,所以……”
王美人微怒:“你们也不劝劝?”
李钰表情更加拧曲:“这……陛下如今问道着迷,只听清观道人的话,我们要是敢多说一个字,轻则拉去刑房领板子,重则就是掉脑袋啊。”
“你也不容易。”王美人明了了,“不过,这事还是得小心些,现在陛下不在洛阳,要是出了事,朝局就会大乱的,到时候,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
李钰:“奴才明白的。”
送走王美人后,李钰去了一趟专门用来圈养乳妃的宫殿,让太医仔仔细细的给她们检查身子,但凡有一丁点不合格的,就无情的驱逐出宫。
守在宫殿外的两名内监偷偷对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其中一位步履匆匆的去向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废宫。
太监跪地给那人请安。
男人隔着屏风问他:“如何了?”
“如今陛下尤其信奉巫蛊道术,清观道长已经取得了陛下的信任。”
“很好。”
“另外,皇帝还在宫里圈养了一批刚刚生育完孩子的妇人,食其母乳求长生之道。”
“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人语气略显兴奋。
将刚刚生下孩子的母亲抓入宫殿为自己所用,使别人母子分离,又食母乳,这可是有悖人伦天理的事啊。
看来是老天要亡邵氏的江山!
“现在行宫的军防是谁看管?”
“太子。”
“好极了。”
……
李钰回到皇帝寝宫,那妇人正好拉下衣服要走,表情身上痛苦,又瞧见皇帝舌尖上还残存着带着血丝的白.乳,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让人带那夫人下去诊治,皇帝忽然就提起晏汀:“我记得晏汀是不是就在岭南?”
李钰身体僵硬的回:“是。”
皇帝用手帕擦着嘴角:“朕许久没见到她了,明日顺道去看看她。”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