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其实是有人的,却幽暗安静地像没人一样。
陆无迹就坐在正首,暗影打在他的脸上,遮盖了他的全部神情,但手中被捏碎的酒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只带了一个手下,葵生埋着头站在他身后,刚刚的景象他也看见了。
那个公子哥一样的男人站在长乐郡主身后,贴得那样近,郡主半个人都在他的怀中,他还将手搭到肩上去,看起来像两个人紧紧相依着。
他虽然不知道督公和这位郡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现在的关系明显,明显是......最为亲密的一种。
他虽难以相信却又无比肯定。
督公昨夜才受了鞭刑,今天一早硬撑着带他来了这戏园子里,掌柜的好像早有准备,说按贵客的指示把督公安排在了这间厢房里,茶水,果盘都是一应俱全。
没坐多久就看见郡主来了,她好似还朝上面望了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地坐下,跟着她的那个男的马上贴了上去,那亲密的姿态他都不敢看。
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陆无迹手里都是碎瓷片,他握得极紧,好像捏碎了杯子还不够,还要将心里的其他什么东西一起捏碎。
血水成串流出,砸在地上的一片茶渍上,混成更污浊的颜色。
靠得极近的两人分开了。
有侍者端上了茶水,他看见她将纤手里的东西扔回盘子里,伸出双手去接茶水,没想到端着托盘的侍者突然脚滑了一下,茶杯和茶壶全都翻倒,热烫的水倾倒在她刚触上杯侧的手上,她的手突地一缩又顿在空中。
陆无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知道她很好强,不会在外做出任何示弱的动作,果然她只默默抬着受伤的手,周围的人却人仰马翻。
那个魏乐赐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在她周围上蹿下跳,罚着那个,叱着这个,仿佛他是她身边最有资格兴师问罪的人。
陆无迹紧紧盯着她的手,眼底阴沉无比,原本白嫩的手指,现在赤红一片。
那些人为何不带她去找些凉水,等侍者送来不知要让她多承受几时。
他展开手掌,一片一片拔着嵌进掌心的碎瓷,内心绞痛混着苦涩,他是最没有资格的,他想。
待终于有人送上凉水与药物时,他扔下最后一片锋利的瓷片,转身离去。
凤栖飞没等来元旎君,却等来了太后的宣召。
于是本想回府的她又紧赶慢赶去了宫中。
待她见完太后回来时,已是下午日落时分了。
刚跨进府里她就发现院墙那边有些不对劲,她走到院中站了一会儿,却只有晚风吹拂,再无其他动静。
她往院墙旁的房檐处跨了一步,对着黑压压的瓦片说道:“有事就说,没事儿别趴我屋顶。”
然后转身提脚往内院走去,刚迈出半步就有一个暗紫的身影落下,伏跪在她身旁。
是葵生。
他神情带着极大的挣扎,先向她请了罪,“奴才有罪,擅闯郡主府,死罪难逃,请郡主殿下责罚。”
凤栖飞皱着眉,眼里带着些无语的笑意,道:“你专门从东厂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找死?”她脚尖转向他,“你们督公有事?说吧,你人都来了,我也得等你说完再定罪。”
她抱着臂等着,顺便逗了逗他,他刚才犹犹豫豫地不下来,说明肯定不是陆无迹派他来的。
看那人不愿意多理她的样子,她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找她。
葵生咽了口唾沫,一脸破釜沉舟地道:“郡主,督公他,他......如果您有闲暇,奴才求您去看看督公吧!”
他磕了两下头,继续道:“督公昨日受了刑罚,本就有内伤在身,现在更为严重了,可督公现在情绪极为不稳,在小院子里拼命练剑,奴才怕......”
凤栖飞忽地凝眉,没再听下去,出声叫他起来,没等院中众人反应过来,她已跃上墙头,转瞬消失在屋檩间。
她知道他说的‘小院子’在哪,就是因为知道她去过,所以他才没点出地址。
那院子的位置莫名巧妙,离郡主府和东厂的距离相差不大,那间院子一定早就买下了,这算是冥冥中一种巧合?
她踏上他的院墙,看着院中的景象静静立了一瞬。
满地都是被斩断的枝桠,最多的是竹叶,像残臂断肢一样洒满一地,好几处上面还沾着鲜血,风吹过,躺在地上的竹叶只轻轻翘了两下便黏住血液不动了。
陆无迹坐在水池边,滴着血的手靠在膝盖上,头低得很低,他的衣衫,发丝都被风吹动,但他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在这满院萧瑟下,遗世而孤立。
脚边是一把断剑,只有一半,另一半还不知在哪一处。
凤栖飞‘噼啪’踩着断枝,慢慢走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