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衔玉弓
时间:2022-06-23 07:44:40

  我疑惑地抱着,看她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样东西来。
  长而窄的木盒子,是之前装重明羽的那个。
  “这个也给你。”奚岁生把它交到我手上,“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帝京,这两样东西拜托你交给我的朋友,她会请你吃饭的,你有事也可以找她帮忙,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帮你的。”
  奚岁生拍拍我的肩膀:“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她顿了会儿,扬起个淡淡的笑,“算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缘再见。”
  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分别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奚岁生是我下山以来真正认识的一个人,共患难过,也算得上是朋友,我以为我们能一起去帝京,或者我没想到,我们分开的是如此之快,没有一点前兆。
  我并不觉得悲伤,只心里有些怅然,她说我们能见两次面,那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想离开时,鼻尖闻到焦糊的味道,大火烧的那样快,想必过了不久,整片桃林都会被烧光,无论多美丽的桃花,多高深的阵法,亦或深刻的执念、铭心的爱情,最终都会被火燃尽,成为一抔黄土。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男人为他心爱的妻子,种下桃花林,埋下桃花酒,为了成全他的爱,将鲜血和白骨垒做情的基石。
  无辜的女子被他诱惑,成为注定被他抛弃的牺牲品。
  如果换做话本子,那这故事一定卖不出去,因为讲的太差。
  男女主角相见的太俗套,一见钟情太无聊,相处不够有趣,离开不够惊心动魄,重逢不够感人,死别更是让人难以带入,连一句荒唐的评价都不配,通篇只得“无趣”两字罢了。
  然而对于算是亲身经历的我来说,他们相爱是真的,他们分开是真的,他们的美是真的,黄粱一梦假,枕上泪痕新。
  我觉得这段爱情叫人唏嘘,却难以认同,只因这薄黎的手段太过,视人命如草芥,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是师父所不喜欢的。
  未曾得知,妙华嫣是否因为知道薄黎做的事情,所以才死在薄黎面前的呢?
  人都死了,再去追寻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了。我离开桃林后,碰上来找我和奚岁生的万家人。
  据他们说,万松公子听说我们进入桃花林的事情后,非常担心,怕我们出事,每隔几天都会派仆人来查看一趟,他们干脆在这附近借宿,住了段时间,期间派人回去报信。今天是看到这里冒出浓烟,觉得蹊跷,没想到找到了我。
  我告诉他们,奚岁生已经先离开了,我也要去帝京,顺便把奚岁生交给我的东西送给她的朋友。说到这里,我发现出了一个大问题,奚岁生既没告诉我她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也没告诉她的朋友住哪儿,这下可怎么找啊?
  我耽搁了两天,主要还是因为桃花林中死去的姑娘们的尸体。
  此事到底是让我报了官府,那些尸骨都被挖了出来,一一让仵作验尸。
  有万松作证,我和此事无关。而那些姑娘们的身份,和往年来的一些失踪人口对应,可惜她们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只能暂时收殓了尸骨,让她们先入土为安。
 
 
第26章 第二卷 青梅酒朝暮(一) 
  万松家里有一队去往帝京的商队,借着奚岁生的面子,我跟着商队踏上了去帝京的路程。
  我生性孤僻,大多时候是自己抱着一把剑坐在一旁,眺望远方,沉默不语。
  因着万松的吩咐,商队里的人对我还算客气,不曾为难与我。
  有时也会听见他们偷偷议论我,说我性子古怪,除了眉眼清秀些,哪里都不像个姑娘。
  他们没在我面前说,我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找他们麻烦,只有意避开他们罢了。
  去帝京的路上尚算太平,没遇见过劫匪和偷儿。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叫人做了噩梦,我睡得浅,暗中收拾掉了,此后一路无事。
  我心里装着奚岁生的事,想着替她送交朋友的酒和羽毛,又不知从何处去打听,一时陷入了烦恼中。
  明天就要到帝京了,我思忖着,不如先去找崔璞,问问他知不知道奚岁生的事。
  只不过崔璞他,应当会搭理……我的吧,崔璞素来是个有礼貌的人,即使那次酒醉我冒犯了他,他见到我,仍会客气的叫上一句师叔,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窗外明月皎皎,撒下清辉一片,忽而一声清唳划破安静的夜空,声音短而急促,巨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仿佛是某种极大的飞鸟,遮天蔽日,无尽黑暗笼罩了大地。我跳出窗户,跃到屋顶上,极目远眺,那黑影却已消失无踪,只有几根约三寸长的黑色的羽毛缓缓落下。
  羽毛甫一落地,散作黑尘,浸入黑暗中。
  黑羽,重明金羽,它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我追不上那黑影,正欲回屋,一道青色影子如疾风般掠过,同时闻得一声厉喝:“站住!”
  那青影去得快,擦过我身旁,鼻尖留有一缕青草香,我才惊觉叫的不是我,而是先前飞过的巨大黑影。
  帝京是周朝都城,天子所居,按说不该有这等异怪,不过想到崔璞滞留帝京不回,正是因为有解决不了的妖,我又释然了。
  如果让崔璞迟迟不归的原因就是这头异怪,我和崔璞两个人能解决的了吗?
  我刚刚回到屋内,合上窗子,温暖烛光照亮一方,青草的香气充盈整个屋里,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或许她不是人。
  那是个长相极俏丽的姑娘,半绾髻发,两鬓垂下两缕,头上戴了一排绿色绒花,间以珍珠点缀。
  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裳,袖口用银护腕束得紧,极干练的样子,一双眼睛抬起来看我时,绿色的眼瞳仿佛某种碧玉,那种非人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她看着我,转动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说道:“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是那个巨大的黑影,或者那几片羽毛,还是面前的非人?
  青衣姑娘站起身:“你身上的血气很重,但是——”她歪头,疑惑地皱眉,“看着又不像个嗜杀成性的人。”
  “算啦算啦,我告诉你,你别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她眯起眼睛,“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颇觉无语,点点头,当作答应她的意见。
  她挠挠脸颊,“不行,你们人族言而无信,最喜欢出尔反尔,我不能相信你。”
  拇指摸上青铜剑柄,我不动声色地询问:“既然如此,你怎样才肯相信我呢?”
  如果她非要杀了我,才能保证发生的事情不被泄露,我也只好和她动手,免得性命莫名其妙地丢在这里。不过屋内空间有限,若是打斗恐怕施展不开,毁了这里。得想个办法引她去外面才行。
  她围着桌子来回绕了半圈,苦着脸发愁,小声道:“不能杀人,还有什么办法来着?要不还是杀了算了。”
  这非人是妖是精还是仙,我不得而知,凡是妖者,残害性命,不受拘束,这才有我们影宗除妖者。如果她是妖,真的想杀我,我们恐怕免不了这一战。
  我搓磨着剑柄上凸出的云雷纹,随时准备拔出短剑,与她一战。
  她思考的时间并不久,当她换了个姿势时,剑刃出鞘,直逼面门,先将她逼出这家客栈再说!
  她眼中绿光一闪而过,身形漂移如山间的青鸟,迅速躲过我的短剑。
  我的剑不是普通的剑,对一些非人有震慑之能,即便她没有受伤,也必然会被影响。
  “伏魔剑?”她似乎愣了下,“不是已经被毁掉了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手中的剑招接连不停,被她一一躲过。
  这姑娘的身法虽然利索,躲避的过程中却弄乱了不少东西,“乒乒乓乓”叫人心烦。
  她不反击,为什么?
  我正打算收剑,又是一个盒子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是奚岁生给我的那支重明金羽。
  一见到金羽,非人的所有动作停住了,她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拿起那根羽毛:“这羽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不敢掉以轻心,话只说一半:“别人送我的。”
  非人神情严肃:“我想用东西跟你换这根羽毛,你想要什么?”
  这是奚岁生托我送给她朋友的,自然不能这样给出去,我摇摇头:“抱歉,我需要把它送给需要的人。”
  非人挠挠自己的头,“只要你愿意把它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
  这个条件无疑非常动人,非人的能力很特殊,这也是除妖者和不知能力的妖战斗时遇到的麻烦,说不定这非人对崔璞遇到的妖知道些什么,还能帮上忙。
  出于多种考虑,我艰难地拒绝了非人的要求:“我师父教我一诺千金,我不能把它给你。”
  非人的眼睛转了转,“你跟我去见我家主人,你见了她,一定会把羽毛给她的。”
  如果真的跟她去了,就是任人宰割了。我不肯去,剑气又起,势要逼她留下金羽。
  非人两道眉毛微蹙,“你这人,真是固执,一点不肯变通,我告诉你,这金羽我是要定了!”
  金羽被她塞进腰间的半月绿绢包中,一道青光直冲云霄,屋顶哗啦啦落下一堆瓦片,非人也化作一道青影从屋顶破开的大洞逃出去了。
  我急忙跟上,绝不能让她逃走,修房顶的钱我出不起啊!
  非人的速度很快,我只能勉强跟上。
  晚上的城门是关闭的,我看她跃上城头,像片羽毛似的飘了过去,运足气力,跟了上去。
  又穿过一片密林,能瞧见不远处一座被浓雾掩映的小楼,非人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对我一笑:“到了。”
  此时正值天色将明未明,淡灰浓蓝的天上只有几颗星子,东方天色染白,有轻红薄紫,霞光一线。
  浓雾散去,其中的小楼露出真容,是座两层的小木楼,匾上写着朝暮食肆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连我这种粗通文墨的人也能看出来,写的的确不错,两串红灯笼挂在两侧,一个灯笼一个字,组合起来正好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日月更替”。下联是“晨昏交汇”。
  这对联似乎别有意味,却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非人笑道:“别愣着了,进去吧,我主人在,我是不会害你的。”
  毕竟是我把奚岁生的金羽弄丢的,我硬着头皮跟着非人进去,却被里面的精致装饰给大大地惊到了。
  所谓屋内装潢,最堂皇富丽者不过帝王的宫殿,最清贵风雅者是扬南巨贾的园林,要说有凌云仙气的便是我影宗依山而建的楼阁,要说这朝暮食肆,内放了十个小方桌,并十多条长凳,方桌上有茶盘、茶壶茶杯,单就这点看来,与其他酒楼食肆并无差别。
  一奇的是灯,吊在顶上,镶在墙上,灯罩似乎是某种白色玉石雕刻成的,极薄,冷色的白光透出来,没有一点烟气。灯罩与底座浑然一体,不知是怎样把蜡烛放进去的,更奇怪那灯罩上没有一点被火焰熏黑的痕迹,洁白如雪。
  二奇的是厨房,那些锅灶桌碗全都是放在正对门口左侧的地方,想来厨子做饭的地方是在这屋里。这未免不合常理,若是像街道上摆的那些摊子,烟火气自然随风飘去,若是在屋里,油烟味容易积存,影响客人吃饭,偏偏屋里一点油烟气也无,甚至有一丝非常好闻的、说不出来的香气。
  三奇的,就是掀开布帘走出来的一个姑娘。这姑娘穿着黑衫朱裙,头发用朱红色的发带束成个高马尾,干净利落。这满室灯辉异香都叫她清凌凌撇过来的一眼压下去,顿时天地喑哑,寂然无声,眼中心中,都只容得下这一个人。
  我看呆了,少顷,转过头去:“那位是——?”
  非人不无得意地说道:“那是我的主人——重明。”
  我暗自感叹这非人的主人竟是个如此貌美的女子,脑海中却怎么也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样子,只隐约记得眉毛极长,睫毛浓密,肌肤明净,是个更胜妙华嫣一筹的女子。
  这样漂亮的姑娘,又能使唤非人,只怕她也不是人类,而是力量更加强大的非人。
  我再去细看重明时,却怎样也看不清她的容貌了,她的脸仿佛被一层雾遮住了似的,倒是身上的衣服,黑衣红裙,式样简单,质感却相当不错,
  这强大的非人走到锅灶旁,整理了下袖子,从橱柜里拿出个透明的五彩琉璃杯子,道:“既有客人,芊泽还不快去。”
  这声音仿佛在我耳边响起,又像是有一次我躲在一所大殿的房梁上,听到大钟被敲响,在山林间漾出冗长的回音。
  这个重明,绝不一般。
 
 
第27章 朝暮(二)
  琉璃杯里的是浅蓝色的水,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不知是如何调制的,轻啜一口,酸甜清凉。
  为我端上这杯水后,芊泽献宝似的把金羽捧到她的主人面前,“主人你看,又一根金羽。”
  重明点头:“嗯,收起来吧。”
  嘴里的水我立刻喝不下去了,起身说道:“两位,这金羽是别人赠与我的,还请你们还给我。”
  重明手上的动作顿住,看着芊泽。芊泽讪笑两声,脚尖一下一下地磨着地板,眼皮垂下,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主人:“我只是想让主人开心……”
  “芊泽。”重明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芊泽低眉顺眼,极不情愿地把羽毛还给我,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硬抢你的羽毛,现在给你。”
  这个芊泽的主人倒是通情达理,我收下羽毛,便听到重明道:“此次是芊泽冒犯汝,汝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吾当尽力补偿汝的损失。”
  芊泽不满地嘟囔道:“便宜你了,我家主人那么厉害,什么要求都能办到,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提过分的要求。”
  什么都能办到?一时之间我心中生出许多妄想,过会儿又想到,这不和传言说奚岁生能活死人肉白骨一样吗,说的神乎其神,其实没有那么厉害。
  我道:“有两件事,一是想请你们帮我找个人;二是我住的那家客栈,是这位芊泽姑娘把房顶搞出个大洞,希望可以修好。”
  芊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修房顶,你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我家主人帮忙吗,你居然要求修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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