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永安（五）
大周朝的皇室姓姬，永安公主的永安是封号，崔璞告诉我永安公主的闺名的确是梓岚。
姬梓岚。
胡大之所以认识姬梓岚，是因为在几年前的秋猎上，姬梓岚救过他一回。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胡大倒霉的那个时候，一根凡人的箭射穿了他的腿，他拖着伤腿，酿酿跄跄地躲到了树丛里。
当时的胡大受了重伤，使不出什么腾挪的术法，若是叫人发现，定会被当做一只普通的狐狸抓起来。
而姬梓岚不知是什么原因甩开了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来到这林中，看到了他，帮他包扎好了伤。
一人一狐在森林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皆是无话。
胡大的伤好了些，离开前，他在姬梓岚面前幻化出人形。
姬梓岚一愣，道：“原来世上真的有妖。”她打量胡大一番，极是镇定。
胡大道：“你救我一命，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勾唇一笑：“在我出生时，便让我死去。”
胡大纵然有神童，也做不到回到过去这种不可能的事。他认为姬梓岚故意为难他，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扑倒地上，舔了舔嘴唇，笑道：“这个愿望我实现不了，不过你现在想要求死，我可以帮你。”
姬梓岚长得的确美丽，胡大要杀她时，看到她远山似的眉，秋水凌波似的眼，心中暗忖：如此漂亮的人，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
“不必了，我若是被你杀了，你也离不开这座山。”
胡大疑惑的“嗯？”了一声。
姬梓岚望着胡大，眼中没有丝毫惧怕之意：“你难道不知，我大周的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你杀了我这个大周长公主，你一个小小的狐妖，哪怕逃到天边，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胡大初入帝京，不知什么国师，万一那国师真有几分道行，他往后岂不是没了安宁日子。
遂放开姬梓岚，道：“好罢，我不杀你。不过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尤其是人的，你有其他的愿望吗？”
姬梓岚起身，拂去裙子上的枯枝落叶，想了想，道：“我死后，你在我坟前点一支引蝶香吧，我想看满天的蝴蝶。”
胡大暗笑，人死了，什么也看不到了，那时候点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他答应了姬梓岚的要求，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到时候我得凭墓碑上的字认你，在你的坟前点香。”
“姬梓岚。”
“好，我记住了。等你死后，你的坟前，会有漫天蝴蝶的。”说完后，胡大离开了。
从那以后，胡大和姬梓岚再也没有见过。
听胡大的描述，姬梓岚和他交情不深，更遑论知道姬梓岚身边是否有妖作怪。
我们的线索又断了一条。
胡大道：“姑娘是为什么事发愁，如愿告知小可，小可也愿意为姑娘分担一二。”
姬梓岚的事在帝京不算什么秘密，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如此这般说与胡大后，他道：“大周的国师能力深不可测，又长年待在皇宫，为何姑娘不去试着问问国师？”
果然是灯下黑，国师说不定是个突入口，我们却都忽略了这一点。
于是谢过胡大，我和崔璞又匆匆赶回皇宫，求见国师。
凤尾竹林叶飒飒，彩瓦飞檐铃声声。
望月的小童请我们进去，国师戴着那副面具，一身白衣，衣领袖缘用金线珍珠作为装饰，简约华贵。
他跪坐在苇席上，面前的黑檀矮桌上立着一只精致华美的金丝鸟笼。
鸟笼里的鸟有一身蓝绿色的羽毛，颈间是鹅黄色的，鸟喙是鲜艳的红色。鸟儿不大，左右顾盼间小脑袋一动一动的，煞是可爱。
国师伸手示意我们坐下，我与崔璞行礼后，一同跪坐在矮桌前的苇席上。
国师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我道：“我们来此，是想请问国师，可知永安公主宫中的妖祸。我和师侄用了许多法子，总不见效。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我们术法的问题，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国师沉默片刻，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如果真想解决，去问他们吧。”
我疑惑：“他们？”
国师用一支凤尾竹戳戳笼中的小鸟，重复了一遍：“他们。”
他道：“心中魔障不除，所处便为魔障。”
小鸟“啾啾”两声，声音清脆悦耳，我想再问一句，国师却道：“我累了，你们离开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
心中魔障。
他们。
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妖和病的事是永安公主和另一个人合谋？
回去的路上，我想不出来，努力敲敲脑袋，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崔璞道：“师叔别担心，既然国师给了提示，我们只需想办法查就是。”
他声音笃定，“我们一定能解决的。”
我傻笑了下：“嗯，你说的对，我们得相信自己。”
啊！澶微你真是蠢死了，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看了那么多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为什么到现在一点也用不上。我心中懊悔，不加思考地道：“如果这件事解决后，你能陪我在帝京玩吗？”
我的话和永安公主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我不想抬头了，请让地上突然出现个地缝，让我钻进去吧。
崔璞他肯定会拒绝的，他那么讨厌我……
“好，既是师叔要求的，我当然答应。”
诶？他答应了。
我来不及高兴，被他一句师叔打回原形，他只是因为我是师叔才同意的。
我不敢看他，红杜鹃热热烈烈地开着，像人蓬勃奔放的爱意。
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对他再诉说一次我的喜欢。
我尽量望着远处，那里天空湛蓝：“上次对不起啊，让你尴尬了。”
“什么？”
“就是——那回我认错人——”说喜欢你。
“……那次，是我让师叔为难了。”
“没有没有。”我挠挠头，“你那是怕我纠缠才说的，我懂的，我不是那种人啦。”
“师叔误会了，那天是我心情不好，所以对师叔口出不逊，不关师叔的事。”
他拉住我的袖子，看着我认真地道：“那次之后我一直想找师叔道歉，不过师叔一直避而不见。”
那次之后我的确一直躲着他，因为自己觉得是一件很丢脸很伤心的事，无法面对他。
直到这次他半年不回，想去见他，帮他。
我“哈哈”两声：“没有啦，不然我这次也不会主动向宗主要求来找你嘛。既然是误会就更好了，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他似乎想说什么，一个宫女匆匆走过来，提醒他：“崔道长，到您为公主诵咒的时候了。
我道：“公主的事要紧，崔璞你赶紧过去吧。我先回如归殿。”
崔璞告别我，跟着宫女去了长乐宫。
回到如归殿，我闲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
如归殿里有片空地，可以用来练武。
我正打算离开，听到窗边有人在说话，是两个宫女。
如归殿的人都知道今天我和崔璞出去了，我猜这两个人不知道我回来了，不然不会肆无忌惮的在我窗边下坐着说。
而她们谈论的是——永安公主？
“听说北羌的王又来了。”
“北羌王，来纳贡的？”
“才不是，我偷偷告诉你，是为了求娶公主。”
“我知道，是和从前一样，选个宗亲或是大臣的女子，封个公主的名，嫁出去就是了。”
“不一样，北羌王想求娶的，是长公主永安。”
“嚯。他疯了，怎么可能，陛下绝不会把长公主嫁给北羌王的。”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听说，三年前，那北羌王来了帝京，见过长公主，就非她不娶了。当时这事没成，谁知道，三年后这北羌王又来了，指名要娶长公主。”
“可是长公主的病……”
“我听说北羌王不肯放弃呢，特地送了好多珍贵的药材和珍宝，就是为了能够求娶长公主，把她带回北羌。”
“长公主会愿意嫁过去吗？”
“当然不会，说不定宁愿这病一辈子不好，都不想嫁过去。北羌那是什么地方，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帝京，而且人又粗鲁无礼，不论男女都跟蛮熊似的。傻子才会想过去！”
“也是，换我我也不愿意。咱们长公主金尊玉贵的人物，凭什么要嫁给一头蛮熊。”
说话的宫女愤愤不平，不一会儿又嬉笑起来，“你想去呀，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泼蹄子，拿我打趣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一阵笑闹，直到外边有人喊她们，笑闹声方停。
而我获得一条不知算不算得上线索的线索，北羌王喜欢永安公主，三年前，莫非永安公主的病是因为北羌王？
永安公主不想和亲，所以才谎称自己得病。那异象会不会是她们自己弄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崔璞留下，掩人耳目。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真的是指永安公主吗？
一切会是永安公主自导自演吗？
我不是个聪明人，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想要尽快解决，不如直接去问永安公主，虽然她不一定会告诉我。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夜探长乐宫。
第34章 永安（六）
今夜无月无星，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躲过巡查的侍卫，溜进了长乐宫。
此时大概是亥时时分，长乐宫各处挂着宫灯，发出昏黄色的光，照亮一方小天地。
除了风吹过时花叶簌簌，整个长乐宫，寂静得像没有人一般。
虽来过长乐宫一回，我对里面的格局并不清楚，像个无头苍蝇，不知该往哪里找永安公主。
正当我发愁时，有个白色的影子翩然如蝶飘过，脚步轻灵，行到了湖边上。
湖边植柳种花，几块平整的大青石没入水中，那白影正站在青石之上，宽袖长衣，飘飘然欲乘风去。
我定睛细看，觉得那人相貌有些熟悉，那是——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向前踏了一步，打上来的湖水已经沾湿了她的裙子，水中青石滑腻，若这位长公主再上前，即刻就要香消玉殒，明天我听到的怕是她失足跌入水中淹死的消息了。
我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说道：“别往前走了，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永安公主一惊，回过头，质问：“你是谁？”
“我是澶微，崔璞的师叔。”
永安公主提着裙子上岸，道：“澶微姑娘，若是我没记错，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如归殿，而不是长乐宫。况且，你进了长乐宫，居然没有人向我通报，我倒要问问，你想做什么？”
我道：“是我失礼，其实我故意避开宫女们，是想问公主几个问题，希望公主能如实回答。”
“哦？你想问什么？”永安公主微微一笑，“我又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和公主的病有关，公主难道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
永安公主不看我，径自在岸边走了几步，折下一枝垂柳：“你问。”
“第一个问题，公主想让自己的病好吗？”
永安公主嗤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崔道长是来治病的，现在的你应该已经因为擅闯长乐宫，惊扰公主的罪名被送到大理寺了。”
我会在被侍卫看到之前就逃出去的，我想走，谁也拦不住我。再者，如果不是因为公主的病，我也不会大半夜不睡觉来找你问问题。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我又问：“第二个问题，公主是否厌恶和亲？”
“你也知道北羌王求亲的事了？”永安公主叹道，“果然宫中是没有秘密的，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监视一般。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和亲的态度。如果大周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一个公主一生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和亲了。”
我凝视着她：“你自己呢，你真实的想法是怎么想的呢？”
“我？”永安公主轻声道，“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曾经是有一次的，只是被我放弃了。”
“第三个问题，刚才公主是想投湖自尽吗？”
永安公主道：“你想多了，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没必要轻易寻死。好了，你还有要问的吗？”
我道：“我曾以为公主的病是自导自演，然而公主的态度却是随遇而安，不在乎将来如何。我问过国师，国师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再问公主，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此别过。”
“等等。”永安公主忽然叫住我，“你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是国师说的？”
我点头：“不错，可是我想再问的时候，国师让我离开了。”
永安公主沉思了一会儿，“明天晚上，这个时候你来找我，我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
一大早起来，我打着哈欠坐到桌子旁边，宫女们早把饭菜上齐了，崔璞好像也等了有一会了。
我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今天我起晚了。”
崔璞摇摇头：“无妨，我也没等多久。倒是师叔，是昨天太累了，所以晚上没睡好吗？”
我想了想，决定把昨天晚上夜探长乐宫的事告诉他。
中间自然要避过宫女，不然这事落到她们耳中，再传到陛下那里，我又得连累崔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