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阵法稍加改动,甚至能进入那段过去,亲身体验一把。
只是催动阵法的人若灵力不够深厚,掌握不精,那么不仅看不到想看的场景,场景出现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到时候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灵力罢了。
我道:“你用过溯时术吗?”
崔璞道:“我下山后回过几次家,为了找到凶手,在那里用过溯时术。还算熟练。”
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我却能猜到他内心一定很痛苦,所有的亲人都被杀死,自己无能为力,还要为了找出凶手让他们被害的情景重现,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道一句:“节哀。”
崔璞道:“师叔不必挂怀,这件事和师叔没有关系。况且,听宗主说,凶手已经死了,我的仇也算报了。”
即使报仇了又怎样,死去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了,就像深入骨髓的伤,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我们商量着溯时术可以在长乐宫用,因为听永安公主的描述,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度过,而且长乐宫是在雪妃进宫后建起来的,那就不用担心会看到一些无用的场景。
这个想法虽然好,但是永安公主不一定会同意。况且这阵法催动后,半路被外人闯进来,看到已经被赶出宫的人又出现,本该是半夜时候,太阳却挂在天上,死了的人还活着,春天里池塘开满荷花……说不定以为自己遇到了妖鬼之流,在这里故弄玄虚,估计宫里又会生出流言,那并不是我们的初衷。
我大胆提议,不如在望月试试。望月是国师在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轻易靠近,国师一直住在宫里,当年的事情肯定知道,既然他不愿意详细地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查总应该可以了。
只是在望月用这阵法还是得先征求国师的同意才行。
我们去了望月楼,国师却不见我们,听小童通传我们的要求后,小童回来,说国师的意思是随我们的便,只要别打扰到他就行。
我和崔璞对视一眼,莫不是嫌我们来此扰了他的清静?
自是告谢几句,寻个偏僻墙角摆弄阵法。
我不通阵法,所行皆是听从崔璞。
他问我:“师叔是想做旁观者,还是想亲自随其中人物走一回?”
我不急着做选择,而是震惊于崔璞在术法上的高强,虽然这两种方法都同属于溯时术,但操作起来是很考验布阵人的能力的。
我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崔璞道:“没什么。如果师叔想亲自体验,只要时间不太长,我可以做到。”
能够附身于当时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的可以感受到当时之人的心情和想法,比单纯做一个旁观者来得更好些。
我打定主意,对崔璞道:“那拜托你了,我想试试当时之人的感受。”
崔璞颔首,调定了一个日子。
溯时术虽然高明,却也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中间有许多不确定之处,能做到哪种地步全看布阵者的能力。
譬如极厉害的,可以控制场景幻化的速度,十年春秋,眨眼一瞬。而灵力够强,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上千年万年之前,说是看到沧海桑田也不为过。这样厉害的人,能做到的怕是只有传说中的神仙了。
阵法已成,眼前场景却没有什么分别,仍是凤尾竹林,塔铃声声。
只不过我心中有一股郁气、惶恐、愤怒,难以言表,那么我附身成了谁?
小童前来迎客,行礼,唤了我一声:“陛下。”
我是延光帝姬弗?
看这小童的样貌年龄,应当是姬弗,如果是先帝,他怎么会和我见的小童一个样子。
我虽然附身于他身上,他的言行却不由我控制,只听他道:“快带我去见国师,我有事要问他。”
听声音却又不似姬弗,比姬弗更老了许多。
小童倒是不急不慌,引着“我”去见国师。
我有些不确定了,如果不是已经成为帝王的姬弗,会是先帝吗?
他为何要来望月?
国师身穿白衣,白玉覆面,负手立于窗前,木几上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枝绿色的凤尾竹。
见“我”进来,国师示意“我”坐下,自己则拿了一把小紫砂壶,不疾不徐往茶杯里注水。
水柱流畅而顺滑,徐徐落入茶杯中。“我”本来焦躁不安的心情也逐渐和缓,耐心等国师倒完水,才道:“国师,我有一事想要知道真相。”
国师道:“有些事情,当作不知道不是更好么,有些人宁愿愚昧地活下去,也不愿意面对真相。”
“我”冷笑道:“我是天子,世人常说天子圣明,难道要让我跟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一样,什么都装作不知道。况且这是有关我皇室血脉,我一定要问清楚。”
国师摩挲着茶杯口的边缘:“即使你会后悔?”
“我”恨道:“我不会后悔,你叫我当个聋子瞎子,我才会后悔。”
国师喝了一口水,淡淡道:“后悔的人做事前都认为自己不会后悔。”
“国师说话也太轻巧,国师不是我,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当真有一天国师到了我这境地,我真想知道国师会怎么做?”“我”冷笑,觉得自己争辩失了帝王风度,又不肯退让。
“我”将茶水一饮而尽,尽量恢复到平时的模样,道:“我来此请教国师,不是想和国师争辩的。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我想国师明白这一点。我今日来问,是想知道姬梓岚、姬弗他们,是不是我与雪妃所生。”
“雪妃她——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既想尽快听到那个答案,又想着国师能慢一些回答,甚至生出逃避的念头,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当做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端,国师道:“雪妃身怀有孕却被送入宫中,此后,便一直是陛下的雪妃了。”
第38章 永安(十)
国师说完之后,周遭仿佛风吹白灰撕扯着散去,我的意识离开之前,看到被我附身之人的脸,俊美却憔悴,有惯常居于人上的威严,和姬弗有些相似。
是姬梓岚和姬弗的父亲,也就是先帝。
崔璞应该也看到了那些场景,我们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先帝之所以能确定姬梓岚不是他的女儿,是因为问过国师。
可惜的是我仍旧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想的,更无法推测出他和雪妃之后的纠葛。
我和崔璞得到想要的结果,准备回如归殿,外面却传来一阵叫嚷,夹杂着听不懂的蛮话。
皇宫规矩森严,我自来到宫中后,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喧哗吵闹,连稍微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更何况这里是国师的住所,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在他的地盘叫闹。
我们要出去,不可避免地和外面那群人撞上了。
一堆服饰各异的人扎堆站着,其中最明显的是一个左襟胡服的男人,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是典型的外族相貌,高鼻深目,脸型轮廓分明,半脸髭须,头发编成了小辫子,竟有几分俏皮,不过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了,仅仅站在那里,就显得不怒自威。
他身边的人还在吵,看到我们出来,这男人双臂环胸:“你们不是说国师不会见人的吗,那他们是谁?”
男人的官话说的不错,只是稍稍带着口音,反倒为他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异族魅力。
“这——”那几个官员苦恼地瞧了我们一眼,“大王有所不知,那是陛下请来的除妖师,是来请教国师除妖一事。这有关宫中陛下和长公主的安危,所以破例可进望月。”
“原来是这样。”男人摸摸下巴,露出一口白牙,“我自从来到帝京,就觉得晚上有奇怪的声音,这一定是妖怪作祟。为了本王的安全,是不是能让本王去见国师?”
“这……”官员迟疑着回应,“国师一向不见人……”
“大周的人太胆小了,出来见人都不敢。我们草原上的女儿七岁的时候就敢出帐子放羊,你们国师连个女孩都不如吗?”
那男人的随侍不屑地说完,官员的脸色大变:“我们国师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怎么能拿一个小女孩来比较,你们欺人太甚!”
随侍道:“我们北羌最尊贵的王亲自来见你们大周的国师,难道不能代表我们的诚意吗?但是你们的国师宁愿接见一个像奴隶的人,都不愿意见我们尊贵的大王。你们大周是看不起我们北羌吗?”
这随侍说奴隶的时候,指的是我和崔璞。更准确点,他指的是我。
我哭笑不得,我的衣服是旧了点,说我是奴隶也太过分了吧?更何况,哪有我这种在皇宫佩剑的奴隶。
崔璞脸色不大好看,走过去道:“使臣的话有失偏颇。我们大周有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莫说寻常人,便是我周朝上品九卿欲求见国师,也得静等国师消息。大王身份尊贵,难道不知求见国师需要先递帖子么,如果仗着身份强闯,有违大周和北羌和平往来的初衷,大王的风评也会因此受害。再者,我和师叔是受邀为永安公主寻求驱妖的除妖师,不是奴隶,希望这位使臣莫说些无稽之谈。”
北羌使臣不服气,辩驳道:“你们大周人,就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你是和他们串通,来骗我们的吧——”
使臣不依不饶,还要再说,被那大王打断:“伊里莫,住口。”
伊里莫忿忿不平地闭上嘴,鼻子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似是对我们表示不满。
我这才跟上崔璞,见那大王笑着问:“你说要先拿拜帖给国师,然后才能去见他?”
崔璞道:“正该如此。”
大王又对周朝接待他的几个鸿胪寺的官员道:“你们可没说见国师需要拜帖。”
官员抹了抹头上的汗,道:“大王,这拜帖都是需要提前几天送出去的,拜帖送完后,如果国师愿意见你,会派人予你回信。您这上来就直冲冲地要见国师,我们也只能拦着了。”
“我们北羌没有这样的规矩,既然这小兄弟说入乡随俗,那我送上拜帖,再去见国师。”
这人交代自己的下属去弄拜帖,自己却和崔璞攀谈起来。
“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兄弟,我看小兄弟能和国师见面,身上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最欣赏的就是有才能的人,不如小兄弟跟我去喝一杯怎么样?”
他的热情来得莫名其妙,我不想崔璞与他有过多纠缠,于是插嘴道:“我们还要去给永安公主作法,先行一步,请见谅。”
他游刃有余地态度一下子变了,不知所措地“哦哦“两声,道:“是给她帮忙啊,你们赶快去,别耽误她的事。”
我竟然从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脸上看出了一点羞赧,他道:“如果公主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跟我说,我都能帮他办到。”
我敷衍地说了声“知道了”,拉着崔璞赶紧离开了。
转过几个弯后,我道:“那人是北羌王吗,他为什么要求见国师?”
崔璞道:“我也不知,除了帝王,国师一般不会见别的什么人。我看这次北羌王也要败兴而归。”
我道:“我记得是他在三年前求娶永安公主,人长得不错,可惜永安公主不喜欢他。你说,他是不是为了永安公主的事才来见国师的?”
崔璞道:“永安公主有陛下为她操心,北羌王这是多此一举。他该是有别的事情来见国师,但也绝不是他口中的夜晚有妖怪作祟那么简单。”
我道:“说起来是挺奇怪的,我来帝京的前一晚上,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有翅膀,飞起来几乎要把天空都遮住似的,可能是某种妖怪,速度很快,我没能追上。我想那妖怪是不是在帝京,但是帝京有国师在,我们除了胡大,也没见到过其他的妖怪。”
崔璞道:“师叔是认为北羌王口中说的妖怪和师叔见过的妖怪有联系?”
我摇头:“不确定,我能看到那妖怪的确是被妖怪的叫声吸引看到的,难以确定这俩就是同一只妖。”
崔璞道:“师叔心里如果有疑惑,我陪师叔去看看,如果真的是同一只,除掉那妖,也算帮了北羌王。”
影宗以除妖为己任,崔璞说的十分在理,我们于是决定为永安公主诵咒后,去找一找影响北羌王的怪妖。
长乐宫里,殷勤的小宫女给我送来了七八盘糕点和桂苏汤,我很给面子的每盘都尝了,顺便夸一夸这糕点做的真不错。
小宫女听了很高兴,自豪道:“我们公主的小厨房,里面的厨子来头可大呢,以前曾经伺候过先帝。后来陛下见公主喜欢吃这厨子做的糕点,特地让他专门负责给公主做,今天是公主吩咐,让我给你送呢。你可得好好谢谢公主。”
我道:“公主真是个好人。”
不会是见我晚上来听她讲以前的故事,回去的太晚,特地来补偿我的吧。
伺候过先帝的厨子,岁数很大了吧——等等,伺候过先帝,我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还以为当年的人全都出宫了,没想到居然还有留在宫里的。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厨子都住在哪儿,我能见一见他吗?他糕点做的这么好,我想跟他学学。”
当然学习糕点只是个借口,找他问当年发生的事才是我们的目的。
小宫女道:“女冠想吃,让他做了送去如归殿就是,我们公主大方,也不会计较这个,为什么要去找他学?”
“这个——这个是因为……”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想做给我喜欢的人吃。”
小宫女了然点头,故意看了崔璞一眼,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崔道长?”
“我、那个,这……”天地可鉴,我本来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哪想到她会认为和崔璞有关。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宫女捂着嘴笑了,道:“崔道长是个又俊俏又正直的人,长乐宫里有好几个喜欢他的呢。虽然你是崔道长的师叔,但是我觉得你们年龄看上去相差不大,又同是影宗的弟子,在一起也很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