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姬弗和姬梓岚都不曾提到过他，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吗？
又或者，他是什么不能言说的禁忌，比如姬梓岚的恋人……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今日跟邙师傅学会了炒豆沙，还有揉面包馅，算是不虚此行。
我曾经立下豪言壮语，一定要让崔璞吃到我做的东西，好不容易有个肯教我的师傅，我不能半途而废。
北羌王约定的日子到了，那天我和崔璞坐了马车，去了颇负盛名的八珍玉食楼。
北羌王定的是包间，我们刚到八珍玉食楼，便有人迎着我们上了二楼。
进屋后，坐在上首的北羌王易扎尔站起身来，笑着让我们坐下。
这时一个人开口讽刺道：“没想到崔道长也是个会玩的人，我们大王请的明明是崔道长和他的师叔，怎么带着个漂亮姑娘来赴宴，莫不是以为我们大王请你来寻欢作乐的？”
北羌王斥责道：“伊里莫，不可无礼！”
伊里莫？我记得那天那个叫嚣的北羌王的随侍，好像就是他。
他没认出我来？
崔璞道：“这位姑娘就是我的师叔——澶微。”
伊里莫不服，“不可能，那天我们都看见了，你师叔头发又散又乱，衣服穿的跟大周的乞丐差不多，怎么会是她？”
我：“……”真的有那么差么，跟乞丐一样。
我深深地郁闷了，但是还得解释，“是我，我就是换了件衣服。”
“这怎么可能，不是换了个人吗？”伊里莫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看了我片刻，瞪大了眼珠子，“真的是你！”
“好了，伊里莫，不许对贵客无礼。”北羌王抱歉，“伊里莫是我王妃的小弟，是王妃把他宠坏了，希望没有冒犯到两位。”
我们当然不可能和北羌王的人计较，笑笑表示不在意就过去了。
我唯一留心的是，北羌王既然有了王妃，却又对永安公主百般示好，姬弗不肯把自己的长姐嫁给他，也是理所当然。
北羌王有了王妃，永安公主嫁过去，是和王妃平起平坐，还是尊王妃为正，不管哪一种，我觉得姬梓岚都不会接受，更别说姬弗了。
姬弗对自己的长姐，宠爱依赖胜过其他，怎么能接受自己的长姐和别人共侍一夫？
北羌王叫人先上了两坛“蓬莱春”，据说是京城出名的好酒，寻常人想买也买不到。
这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崔璞不喝酒，我那次因为崔璞，更是滴酒不沾。
北羌王劝了两回，见我们都不肯喝，伊里莫先闹将起来：“大王让你们喝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大周人怎么如此如此，对，那叫不知好歹！”
这话说的未免难听，北羌王变了脸色，喝道：“伊里莫，给两位道长赔罪！”
伊里莫面上仍有不服，却仍旧乖乖给我和崔璞赔了个不是。
倒让我想起芊泽来，他们两个竟有些相似。
北羌王要的菜也一道一道上来了，先上的是水晶肚、水晶脍、雕花笋、拌生菜、蜜煎花药等几样凉菜，接着是烧鸭烧鹅、炙鹌鹑、炙羊肉、麻椒羊肉、酒酿鸭子、酥骨鱼、五香鱼干、茶味虾、炸腰子、洗手蟹、糟鱼、百味羹和炒的时令蔬菜，最后上的是些八珍糕、梨膏糖、藕粉酥酪、葡萄干核桃酥这些小点心。
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各样菜均是色香味俱全，不负八珍玉食楼的盛名。
北羌王一面饮酒，一面与崔璞攀谈，聊的都是些妖鬼怪事。
伊里莫夸赞这八珍玉食楼的羊肉做的不错，“味道可以，就是没有我们烤整只羊的气魄，太小气了些。”
崔璞道：“听闻八珍玉食楼的菜是以精致闻名，就算真的做了烤全羊，也得片成一块块的端上来。”
伊里莫奇道：“是吗，原来如此。看这桌子也不大，一整只羊它也盛不下。哈哈哈。”
伊里莫的笑点莫名其妙，另一个不认识的长须男子，捋着胡子道：“如果是传说的那家食肆，别说烤全羊，烤牛烤骆驼都放得下的。”
这长须男子相貌穿着都是大周人，不知为什么和北羌王族一起。
“片成块放在桌子上？”伊里莫不以为意。
长须男子摇头，道：“当然不是，是整只的牛摆在桌子上。”
伊里莫道：“那也不难，像这楼的大厅，摆两张大桌子，合起来也够放一只牛了。但是这大厅里，容不下第二只烤牛就对了。”
长须男子道：“也不是。”
伊里莫“哈”一声，“我知道了，铺一张草席当桌子，把牛放草席上，是不是？”
长须男子笑道：“不对。那食肆的奇妙之处在于空间虽小，能容千万。莫说一头牛，一头猪，几十几百也容得下的。”
伊里莫怀疑，道：“老仲，你是不是在哄我？你说的是一间食肆，不是养牛养马的草场？”
老仲道：“当然不是，这食肆奇妙之处可多着呢。如果你愿意听，我不妨为你细细讲解一番。”
伊里莫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我还不知道。肯定是从哪里找来的鬼怪故事，故意这么说当噱头，骗我上当。”
老仲哈哈大笑，道：“你的大周话说的倒是越发好了，连噱头都知道，可见我没白教。”
虽然伊里莫没有兴趣，我却起了心思，老仲说的，该不会是朝暮食肆吧。
第47章 金蝶（九）
朝暮食肆的主人是一个叫做重明的神秘人物，极有可能是位仙人。仙人开的食肆，怎会默默无闻，果然像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传闻才是正常的。
我禁不住开口问道：“奇妙之处有哪些，能否说一说？”
老仲一挑眉毛，笑道：“没想到姑娘竟然对某讲的感兴趣，果然是慧眼识珠。姑娘不介意某啰嗦，某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仲道：“话说多年以前，有个书生，因为要上京赶考，忙着赶路。临近傍晚，日落月升，荒郊野地，连个可以投宿的人家也找不到。
“这书生心道，自己少不得露宿一晚，只盼有那神君仙人保佑，别让豺狼虎豹把自己叼了去。
“太白星起，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少女，穿着青色衣裳，俏丽多姿，笑语嫣然地请书生去做客。
“书生是个胆大的，知道不对，心想与其被虎狼吃了，不如大胆一搏，还是跟着这青衣少女走了。那青衣少女引着他来到一座小木楼前，一只写着‘食’字的旗子，颜色新的像刚换上去似的。
“一进食肆，只见满屋子都是人。书生吃了一惊，少女给他找了个空位置，这桌上的其他人都是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书生自报名姓，与这几个人交谈，发现他们来处各不相同，有的地方书生都没听说过。
“到了上菜的时候，却见那菜自己飞到了桌子上。书生以为惊异，而同桌之人习以为常，笑他大惊小怪。
“书生端详周遭，只觉食肆不大而人众多，说是摩肩擦踵亦不为过。食肆中的陈设前所未见，精致奇异不流于俗。他有心要问一问同桌的人，发现桌上多了一整只烤猪，烤的皮焦肉嫩，旁边还有几碟酱汁。
“书生看的目瞪口呆，要知道这桌子并不大，摆上十来盘菜可以，这猪乍看得有二百余斤，如何能盛得下。同桌的人拿着刀和筷子，不以为异地分食这头猪，招呼他也吃。
“青衣少女此时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吃。书生是个憨直人，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少女还未作答，同桌的人纷纷抬起头来看他，露出诡异的眼神。”
老仲压低声音，“一个冲书生呲牙，两排牙齿又尖又利。一个伸出手擦嘴，那手上都是黑色的长毛，浑不似人手。一个盯着书生，两只眼睛长又细，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声音。还有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猪肉，没什么异常。书生战战兢兢，觉得自己的脚被谁一下一下拍着，他往下一瞧，是条红色的狐狸尾巴，正是从同桌人的袍子底下伸出来的！
“这下可把书生吓到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叫有妖。不想屋内顿时没了声音，所有的客人同时把头转到他这边来，只见那些客人有的身子上顶了一个狼头，有的头上立着两只长长的白耳朵，有的长了个鸟嘴，有一个呵呵冷笑，嘴里含了块红珠子，道，‘这里是百妖夜宴，怎么有人闯进来？’
“书生吓得两腿战战，那少女也上前，道我忘了，人是妖的食物，我怎地让个食物来做客了。
“这书生望着少女，大喊一声‘吾命休矣’，转身奔出食肆，一路跑了几里地，直到望见天光明朗，朝霞漫天，才停了下来。
“书生气喘如牛，躺在地上。一个樵夫路过这里，笑他为什么大早晨在这里睡觉。书生将自己昨夜所见所闻告诉樵夫，那樵夫也大吃一惊。
“樵夫说这书生真是命大，竟然从百妖夜宴里逃了出来。百妖夜宴是妖精们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一个宴会。他们会在一个能容纳所有妖怪的食肆，大吃大喝，宴会上的吃食是妖精们平时都吃不到的，他们的宴会从傍晚开始，直到早晨结束。那青衣少女，就是一些找不到食肆的引路人，八成是把书生也当成了迷路的妖，带进了食肆。”
众人听故事入了迷，老仲喝了一杯酒，咂咂味道，笑道：“传说宴会上不仅有美食无数，更有烈酒香醇，是人间酿不出来的。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去那食肆瞧上一回。”
北羌王笑道：“依你海量，得把那百妖夜宴上的酒全喝光了，惹百妖众怒，非把你扔出食肆不可。”
伊里莫“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先被妖怪发现是人，当下酒菜吃了。”
老仲“哈哈”大笑，“说的都有理，都有理。”
若故事是真的，故事中提到的青衣少女，莫非是芊泽。
至于那百妖夜宴，我从没听师父说过。
崔璞道：“故事的确有趣，哪天我捉妖，也要在他们死前问上一句，百妖夜宴是在哪儿办的。”
老仲道：“这故事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真假不定，是编的也未可知。崔道长当听个乐子就是了，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啊。”
笑谈过后，老仲道：“我听闻八珍玉食楼的酒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富春坊。伊里莫，你陪我去买上两坛回来，给大家助助兴。”
伊里莫看了北羌王一眼，点头答应了。
两人下楼，其他人也各自找了借口离开，最后屋里只剩下北羌王、我和崔璞。
崔璞道：“北羌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不是牵扯到道义的，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北羌王道：“既然崔道长如此爽快，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有两件事，想请崔道长帮忙。”
“请讲。”
“两件事说来话长……第一件，我想请崔道长帮我调查恶灵缠人的事，我自从三年前来过帝京，便被恶灵缠上了。第二件，是永安公主，我想请问崔道长，永安有什么嗜好，我送什么她才会喜欢？”
相比较第二件事，我们对第一件更感兴趣。
我问：“恶灵缠身，是什么样的妖精，你见过吗，他伤到你了吗，他是如何纠缠你的？”
北羌王道：“此事应当从三年前说起，我们北羌和大周建立了盟约。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亲自从北羌千里迢迢地赶来帝京，朝见皇帝。
“我下榻鸿胪馆，拜过皇帝三天后。一天夜里，听到一阵奇怪的叫声，开始我以为是夜枭，只是那声音响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我向使馆里的人询问，他们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我问我身边的近卫，他们也是。那天晚上，我又听到了叫声。
“这叫声持续了半月有余，使我每晚不得安眠，我想尽了各种法子，却仍旧没用，直到我离开帝京，那叫声一夜比一夜地少了。我回到北羌后，再没有听到过叫声。北羌的巫告诉我，我是被邪恶的灵缠上了。
“只要我不回帝京，那恶灵就没有办法跨越山河，我不会受到他的侵扰。”
我道：“既然不回帝京，就不会被纠缠，你为什么又回来？”
北羌王道：“这就和我请求崔道长的第二件事有关了。”
他喝了口酒，哀愁道：“我三年前来到帝京，对永安公主一见钟情。见到皇帝后，我便向他求娶永安公主，当时皇帝说一切听长公主的意见。
“皇帝在宫内设宴，请了长公主作陪。宴会上，我向长公主表明了心意，原与她结秦晋之好，从此大周北羌互为兄弟，不起干戈。
“公主说她未来的夫婿得事事以她为先，忠贞不二。她认为我诚意不够，说如果我是真心想向她求亲，不如几年之后再来。
“所以我离开帝京之后，即使知道回来可能还会被那恶灵纠缠，依然愿意回京求娶永安公主。”
北羌王诚恳道：“我知道永安公主不愿嫁给我，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愿投其所好，能让永安公主多看我一眼。”
北羌王这话说的颇显卑微，难道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吗？
我去看崔璞，他面色如常，道：“大王的深情令人感动，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大王驱除恶灵。只是第二件事，我无能为力，公主所需所求皆有人为她奉上，从没见她有什么嗜好，这点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请大王见谅。”
北羌王失望道：“原来如此，是我多思了。不论如何，恶灵的事就拜托两位了。”
一番对答下来，我好奇道：“大王的大周话说的这么好，学了多久了？”
北羌王的目光闪了闪：“学了三年左右而已，因为对公主一见钟情，我才下定决心学习大周话，免得公主和我交谈时反而因不通言语这种小事而烦恼。”
“原来如此。”我称赞他，“大王想的真是周到，公主一定会被你的真心打动的。”
正说着，老仲和伊里莫提着酒嘻嘻哈哈走了进来，把买来的酒放到桌上。
老仲道：“富春坊的酒我多年前尝过一回，从此念念不忘，今天蒙大王的恩惠，又能喝到了。大王，我必须得敬你一杯！可惜两位道长不能喝酒，难以体会到酒的乐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