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吃过朝食,荣锦棠问我们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幕,喝了碗里的粥,道:“我想好了,先跟着你们一起走。我和崔璞是在外历练,回宗不是什么急事,不如先和你们一起走,彼此间好有个照应。”
崔璞朝我投了个疑惑的目光,我在桌子底下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我另有想法。
崔璞咳嗽一声,附和我,说道:“没错,左丘现在这个情况,失去理智的风险虽然没有了,可是他以魂体行走世间,仍旧存在着诸多隐患,在你没有安定下来之前,我们还是得跟着你一段时间。”
“多谢你们。”左丘遥笑了一笑,“我欠你们太多了,我如今不是人,也无法偿还你们,若有朝一日,你们需要我帮助,左丘遥一定全力以赴。”
我浅浅弯一弯唇角,“你如果当我们是朋友,就不必说这些话。”
崔璞道:“朋友之间是不需要道谢的。”
荣锦棠笑道:“那现在算是皆大欢喜?不知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崔璞道:“百年前,左丘你找不到扶风帝姬,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扶风帝姬死在宫中,二是她逃出来了,并隐藏身份于民间,过了一生平凡的日子。”
左丘遥垂眼凝视碟中枫叶糕,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疑惑,“她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找她。”
我道:“就像琢玉说的,她死于城破,或者她不愿意承担一个亡国公主的命运,所以选择普普通通地度过一生。”
“在这里想有什么用,不如找到她,哪怕是尸骨,也有了一个答案。我倒是觉得,扶风帝姬不会那么轻易死,左丘不是说过扶风帝姬跟着国师学习术法吗?”荣锦棠提出不同意见,“澶微和崔琢玉都是术师,你们两个应该清楚,一个术师能不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逃出宫去?”
说到国师,我难免想起帝京中那位高深莫测的国师,来历成谜,实力强大,哪怕我在来影宗之前,我全盛的时候,我也没有把握打败他,他绝对是个恐怖的对手。
不知道前朝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果和当今国师差不多,扶风帝姬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崔璞道:“逃出去是件好事,问题事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死后埋葬在何处。”
事情好像又走到了死胡同,和上次帮左丘遥寻找记忆相似的死胡同。
一个亡国公主,不去投奔她的朋友,不想复国,究竟是因为她真的不愿意,还是另有隐情?
第87章 金玉怨(三)
出了客栈,秋风习习,日高天远,是个适合赶路的好日子。
我们正打算雇辆马车,却有几个不速之客,一起围住了我们。
这几个人身穿铁赤色衣裳,人人背上一把长剑,头戴乌羽冠,面带煞气,气势凌人。
“把鬼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们剑不留情!”
“唰”一声,剑齐出,把我们包围的严严实实。
一群路人见状,像兔子似的散开了,留出一块空地。我们刚出门,店小二见到此景,“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显得我们像是瘟疫,人人避之不及,一切都要归功于面前这几位。
我们面面相觑,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头?
我戳戳崔璞,“你认得他们吗?”
崔璞道:“看这衣服,还有动手的速度,应当是肃宗弟子。”
术师界有五宗,影宗、密宗、肃宗、舍宗、璘宗,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小门派,不一而足,一些零散术师不计入此内。
五宗之间,相互扶持又相互竞争,因此关系说不上好坏,五宗的行事理念上是有分歧的,尤其在对非人上,肃宗主张不论好坏,杀之。影宗认为非人亦有善恶,除恶扬善。密宗则是教化为先,舍宗喜欢豢养妖物,以妖灭妖。至于璘宗,多年前弟子勾结非人,已经被非人灭宗了。
我们四个之间,只有左丘遥是鬼,他们恐怕是冲着左丘遥来的。不过他们是如何知道左丘遥在这里的,各宗都有自己寻找非人的手段,估计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找到客栈来的。
鉴于我不知道这几个肃宗弟子叫什么名字,干脆用甲乙丙丁戊来称呼他们好了。
甲道:“你们为什么和鬼厮混,难道不怕他吃了你吗?”
左丘遥不虞,出声,“我从来不吃人。”
乙哼了一声,“鬼怪迷惑人心,小心你们被他蛊惑做出恶事,犹不自知。”
崔璞道:“几位肃宗的兄台,你们并没有他伤人骗人的证据,仅凭臆想便要除掉他,是不是过分了些。”
丙道:“你是谁,如何知道我们的身份?”
崔璞道:“在下姓崔,单名一个璞字,影宗弟子。我历练的路上,曾经见过你们的宗的弟子,所以一见到你们穿的一样的衣服,我立刻想到,你们是来自肃宗。”
“原来你就是崔璞。”几人一听到崔璞的姓名,那份自负鲁莽之气顿时一收,脸上显出几分恭敬,甲道:“是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失了礼数。崔术师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听闻壶山三妖和西华村的水狮吃人事件,都是崔术师解决的。我们宗内弟子素有耳闻,可惜当时诸事缠身,一时抽不开手,没能见识到崔术师的风采。”
“兄台过奖了,这并非我一人之力,乃是有同宗弟子相助,我才能成功除妖,肃宗的大弟子郭术师,以一人之力杀掉了千年树妖,才是吾辈楷模。”
乙丙丁戊骄傲的将胸膛又挺了挺,甲听到崔璞的恭维后,脸上更生出几分得意,“崔术师过奖了,我们宗主说过,像郭师兄那样的人才,千年才出一个,崔术师比不上也不奇怪。”
我听不得他们这样贬低崔璞,手指按在剑上蠢蠢欲动,“是么,既然郭术师如此厉害,你们是他的师弟,想必武艺也不差,不如和我比试比试?”
肃宗弟子问道:“你是谁,也配得上和我们斗?”
我正欲报出名字,崔璞道:“这是我师叔,她武艺超群,常年居住宗中,从来没有见过肃宗弟子,一时技痒,所以想和兄台比试。只是这里不方便,不如我们择日一较高下。”
丙冷笑一声,“师叔,不曾听说影宗有个武艺高超的女术师。”他上下打量我一回,“容色尚算出众……”他怪笑一声,“说不定是靠美色,博得一个高位。”
杀一个人需要多久,不久,剑刺进脖子那一瞬,鲜血喷溅,命丧黄泉。
我手中白刃一翻,身如风行,红叶飘飘荡荡,我的剑抵在丙的脖子上,红叶分做两半,悠悠落地。
丙一动不动,两只眼睛颤巍巍地向下瞅,冷汗从他额角流下。
剑下是鼓动的喉结,血液流动的热是生命的温度,我冷冷道:“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杀!”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我们的动作惊住了,甲过了一会才抖着手对崔璞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崔璞泰然自若,“贵宗弟子确实缺少教养,师叔看不过去,所以出手教训一下而已。希望兄台莫要怪罪,毕竟这话若是让贵宗宗主听见……”
一直没说话的戊开口,“是么,再怎么样,我肃宗弟子也轮不到你们影宗的人来教训!”
戊是个高眉鹰眼的家伙,面容有一股阴郁之态。
刀尖在丙的脖子上滑过,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的小疙瘩,我冷笑道:“既然如此,你肃宗以下犯上的人按照宗规,是如何处置的?”
戊朝丙轻轻一睨,丙两腿战战,说道:“是我胡说八道,冒犯术师。我愿以死谢罪……”话音未落,丙往剑上一撞,我立刻收剑,丙的脖子上不可避免的多了一道血痕。
我双眉一蹙,脏了我的剑,麻烦,“罢了,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回到崔璞身边,崔璞道:“师叔大度,兄台认错,师叔便不会和你计较。我们还有事,就此别过吧。”
“等等。”戊站出来,“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交出这只鬼,堂堂术师竟然和鬼同流合污……”他冷冷一笑,“为免崔术师此作为堕了术师的威名,不如把他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会处理好。”
“我看是你们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荣锦棠伸手把左丘遥护在身后,“左丘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人,你们凭什么杀他?
甲道:“你已经被鬼迷惑了。你是人,竟然为一个鬼说话,你不让开,休怪我们杀他时牵连了你。”
乙道:“没错,难道你们影宗弟子也要和妖鬼之流同流合污?”
崔璞道:“影宗不杀无罪之鬼。他未曾伤人,你们就没有理由杀他。你们若执意要杀,我也不会冷眼旁观。”
“呵。”戊讽刺一笑,“崔术师,你可知今日此举若是传出去,你们影宗将名声扫地?倒不如将这鬼交给我们,不是你下手杀的他,又为天下除掉一个隐藏的祸害,传到别处,更不会有人因此指摘你,如何?”
这是个不好对付的,竟然用影宗的名声来逼崔璞。
我心中一气,又想出手,“你们乱杀滥杀就就有理了?我在这里,谁敢上前,就尝尝剑上留命的滋味儿!”
甲道:“好哇,我们为你们考虑,不领情就罢了,居然还威胁我们。胡师兄,我们一起上,她一个人,还杀得了我们五个?”
五人气势汹汹,显得我们这一方弱势许多。
左丘遥终于忍不住上前,“如果我的存在是错,请让我完成一个心愿,完成之后,我任你处置。”
荣锦棠心急之下,去抓了左丘遥的袖子,“左丘,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何必与他们纠缠,
乙看到左丘遥后,眼中闪过一丝畏惧,“鬼身居然凝实如此……”
我点头,“不错,我看他们是想借从崔璞手中除鬼的方式扬名而已。”剑在指腕间翻转,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戊道:“原来这就是影宗的行事作风,一言不合便杀人灭口,我等见算是识了!我们走!”
剩下的几人忿忿不平地瞟了我们一眼,跟着戊走了。
崔璞长眉一皱,“他们如此轻易地离开,怕是还有后招。”
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他们去!”
左丘遥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道:“你救过我们,我们在此时离你而去,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崔璞笑道:“澶微说的没错,你要是把我们当朋友,就承了我们的情。方不负你救命的恩情。”
荣锦棠也道:“你只想着自己一个随他们走了,没想过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会伤心难过吗?”
朋友?我心下哂笑,左丘遥非要去找扶风帝姬,面对荣锦棠的感情只有逃避一法。荣锦棠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得不到两情相悦的回应,便退而求其次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左丘遥身边,这句话是她给自己现在的定位。
左丘遥眼神在荣锦棠身上快速掠过,对我们郑重一揖,“多谢。”
第88章 金玉怨(四)
枫红漫山,野菊开遍,碧江东流,鸿雁南飞。
我和崔璞去捡柴禾,路上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和他说了。
“怪不得你突然说和左丘他们一起走,你是认为荣锦棠别有图谋?”
“她图谋什么我不清楚,只要她不针对左丘。左丘不坏,又救了我们,我想尽可能地帮他一把。”
崔璞道:“别担心,我也会帮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管荣锦棠是如何打算,总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我们抱了一堆柴禾回去,左丘已经把一只打来的山鸡放血拔毛去内脏,处理好放在一只大芭蕉叶子上。
荣锦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认识她以来,我从来没见过她做什么活。
现在她却抱了一堆干草,生疏地用火石打火。
她动作不甚熟练,“嘶——”荣锦棠惊呼一声,石头在她的指腹上擦出一道血痕。
“没事吧?”左丘遥立刻从荣锦棠的袖子内侧撕了一块布,轻轻包住那道伤口。
刚才左丘遥在江边洗手,离荣锦棠约有一丈远,听到动静后不超一息,像道风似的。
我用胳膊肘碰碰崔璞,“左丘真的不喜欢我荣锦棠吗?”
左丘道:“如果他能看清自己对扶风帝姬的感情,对荣锦棠的自然明了。”
我咳嗽一声,与崔璞一同过去,“不必用火石打火,我有火折子。”
前几次用的都是火折子,毕竟火折子比起火石来容易些。
荣锦棠道:“谢谢你。”
左丘遥低头说了一声“不必”,又问我,“澶微,你身上有伤药吗,能否借我一用。”
那么道小伤,三四天就好了吧。
崔璞放下柴禾,“澶微那里没有,我有。”他拿出一个白瓷瓶,给了左丘遥。
药粉刚刚撒上去,崔璞忽然道:“这是生肌散,效果很好,撒上去的时候肌肤会有被火灼烧的感觉。”
荣锦棠的下唇被牙齿咬的发白,左丘遥轻吹伤口,说道:“忍一忍,等会儿就不痛了。”
我觉得我不适合待在这里,严肃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荣锦棠和左丘遥都看着我,荣锦棠道:“什么话?”
我正经道:“柴禾不够,我得再捡点。”
荣锦棠:“?”
左丘遥:“?”
崔璞失笑,“柴禾够了,是我们两个人有点多余。”
荣锦棠脸颊染上赤色,羞恼着别过头,“左丘把鸡收拾好了,你们去烤吧。”
烤鸡是个需要耐心做的活,抹上盐后,边烤边放些其他香料,不久之后,香喷喷的味道钻进鼻子,我又从包里拿出几个馒头,继续放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