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餐,留了火堆,左丘遥主动要求守夜,他变成鬼后,睡觉的需求消失,遇到夜宿野外的情况下,多是由他来守夜。
我睡觉睡得浅,迷迷糊糊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不是那些野菊花清心醒神的香,是——迷香!
我陡然睁眼,看到崔璞和荣锦棠睡着,左丘遥靠在树上,头一点一点地,像是打瞌睡。
看来鬼也不喜欢熬夜,所以想睡觉,不然明天说一声,我和崔璞守会夜好了。
不对,鬼是不会困的,左丘遥打瞌睡本身就有问题!
我环顾四周,水流平缓无声,江面如镜,一轮明月,横贯大江,光耀水之尽处。
火堆里的木柴烧的差不多了,我添了两根,火更旺了些,香味,也愈加浓厚……这火有问题!
我拿了根树枝扒拉火堆,果然从其中看到一块褐色的胶状物,被火烧的只剩下一小块了。
我把那胶状物用树枝推到火堆外边,香气便渐渐淡了下去。
这明显是针对我们来的,我急忙推了推左丘遥,“快醒醒,你没事吧?”
左丘遥眼睛合着,一副困倦至极的样子,“什么,怎么了?”
如果左丘遥是个人,我此时狠狠掐他一下,不说十分清醒,也能让他恢复意识,现在他是个鬼,身形虽已凝实,我掐他,恐怕也不管用。
我只好再去推崔璞,他被我晃了好几下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澶微,要赶路吗,天没亮呢。”
“不是,有人在火中放了奇怪的东西。你现在能让自己清醒吗?”
崔璞扶住自己的头,狠狠晃了晃脑袋,他道:“不行,头很晕。”
他拔出放在身边的剑,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很快染红他的衣裳。
崔璞眼睛已经恢复清明,神情严肃,“这香味来的突然,是有人做了手脚。今天晚上不能休息了,我去熄灭火堆,澶微你把荣锦棠也叫起来。”
我道:“能散发香味的东西我弄出来了。锦棠我会想办法让她清醒,但是左丘也中了招,我没办法让他清醒。”
崔璞道:“我来,你去叫荣锦棠。”
“晚了!”几个人凭空出现在不远处,赤衣羽冠,脸上得意洋洋,“中了这迷魂香,任你有百年修为,也得乖乖任我们宰割!”
是肃宗那些人,他们不死心,居然下药对付我们!
我怎么叫荣锦棠她都不醒,无奈之下,我想起她手上的伤,拿出伏魔剑,又划开那道伤口。
痛觉是让人清醒的好办法,一痛之下,荣锦棠果然清醒,见我拿着剑,剑上鲜血滴落,她的手也在流血,大惊之下,喊道:“你要杀了我?”
我道:“你怎么叫都不醒,所以我才用剑。你见过哪个杀人的,不伤致命处,反而去划开伤口的?”情况紧急,我也不好说更多,告诉她,“有人下了迷香,想对付左丘。”
她着急道:“那左丘呢,他有没有事?”
肃宗的甲乙丙丁戊逼近,他们长剑在手,杀气四溢。
左丘遥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崔璞怎么叫他都不醒,我心知左丘遥自身难保,荣锦棠半点武功不会,只能是由我先下手为强,杀了那几个人,才能护住荣锦棠与左丘遥。
我心中犹疑,下山之前,师父嘱咐过我,不要乱杀人,肃宗弟子与崔璞同为术师,五宗虽有嫌隙,并无深仇大恨,我今天若是逞一时之快杀了他们,使影宗和肃宗交恶……
甲狞笑道:“崔术师,你们识相些,交出那个鬼,我们就饶你一命。不然声明显赫的崔术师死在荒郊野外,传出去也不好听。”
崔璞道:“你可知道,术师之间相互残杀乃是大错,你想杀我,我必然不会留情。来日宗门审判,我也会如实告知。”
甲哈哈大笑,“我才不怕,你身中迷魂香,此香惑魂识,乱心神,我今天在这杀了你,什么人也不会知道!”
我小声对荣锦棠道:“左丘死昏过去了,不要紧。你不会武功,先躲好,我来对付他们。”
荣锦棠担心道:“你小心。”
我“嗯”了一声,起身,剑亦出鞘,“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我想杀人,迷魂香也没用!”
“是你,你这个魔女!不要以为你是影宗宗主的关门弟子,我就不敢杀。包庇妖鬼的人,都该死!”
魔女、怪物、恶魔……我听到过太多这种形容我的词汇了,不过那是在十年前了吧。
十年前的我,听到这种话,会想什么,我记不清了,对杀戮麻木的心,什么感觉也不会有。
“胡说八道!”崔璞怒而出剑,身形迅疾,直刺向那个口出不逊的人。
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甲提剑格挡,几招之内,顿落下风。甲脸上有种势在必得的情绪,比不过崔璞却没有半点儿不烦,他是仗着那什么迷魂香,所以一点也不怕。
乙丙也提剑缠上去,三人顿成阵势,把崔璞围在中间。
丁戊朝左丘遥攻过去,他们的目标一直是左丘遥。我嘱咐过荣锦棠后,她就去左丘遥身边待着了,恐怕心里一直在担心左丘遥。
以左丘遥现在的模样,也没办法保护她。
一见丁戊二人欲对左丘遥不利,荣锦棠不管不顾地挡在左丘遥身前。
短剑适合近身战斗,我龙行虎步,提气纳元,一剑刺向丁的心口。
丁竟然被吓得呆住,是戊长剑一挑,“叮”一声隔开我的短剑。
一剑不成,我再落一剑,戊长剑不停,叮叮当当地与我过了好几招。
我摸清他的功夫套路,就在他一剑刺向我的肋下时,轻喝一声,剑如猛雷急雨,蛇吞虎噬,短剑贴着他的长剑,一路滑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另一只手快掌急出,我双指以对,顶他掌心。
整个人也随着剑势快速逼近他,他的剑在我的短剑一路划过去之后,已经断作两截,直到他躲闪不及,短剑贴着他的皮肉刺进去,血似一条小溪不断,染红土壤。
他掌心内力又是一断,我双指内力聚集,硬生生穿透了他的掌心。
戊大叫一声,长剑早被他撒手丢开,他一臂之掌受了伤,均是鲜血直流,他又恨又急地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受迷魂香的影响?”
丁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胆小,此刻居然被吓得瘫倒在地,腿间一片濡湿,发出腥臊的臭气。
我一开始也是看他脚下轻浮。所以想先对付他,没想到他那么没用,被我放出的杀气一吓,连躲都不躲。
我没心思回答戊的问题,只看到崔璞那边,他的动作相较一开始略显迟缓,出招间有凝滞之象,对于甲乙丙三人的合围也有不敌之意。
我想去帮他,可又担心丁戊两人是不是还有后招。
荣锦棠看出我的犹豫,劝道:“你去帮崔术师,这里你不用担心。一个双手已经被你废了,一个被你吓得便溺,我看,所谓肃宗。不过如此,都是些只会使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
我又多看丁戊两眼,道:“你说的对。”上前分别在他俩后颈上各劈了一个手刀,戊本想跑,我踢了一下他的膝盖,他便跪倒在地,任我施为了。
看他俩睡过去,我才放心地去帮崔璞。
崔璞受迷魂香影响,差一点被甲乙丙困住,好在我行动无碍,三两下打的他们鼻青脸肿,长剑脱手。
谁让他们敢伤崔璞的脸,是不是嫉妒崔璞长得好看?
我直接扒了其中一人的衣服,弄成长条,把他们三个捆在一起。这下,看他们如何作妖!
正当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扶崔璞去一边休息时,忽然有一阵悠远凄美的箫声,穿风过林,遥遥而来。
第89章 金玉怨(五)
这箫声来的古怪,我严阵以待,手上的剑不敢松手,而崔璞被这箫声影响,竟然清醒了不少。
这箫声的主人不是敌人?
箫声咽,菊花香,忽地,一片金黄色的野菊花花瓣落在我的脚边。
越来越多的金色花瓣飘过来,纷纷扬扬,犹如一场金色天雨。
“是帝姬!”左丘遥出声,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左丘遥不知何时清醒,眼中有些许怀念之色,他已起身,左右四顾,像是在寻找箫声的来源。
荣锦棠垂眉敛目,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
我看见她握紧自己的手,想起来刚才为了让她清醒,我把她的伤口又弄开了,也流了不少血。
左丘遥,他是没看到,又或者是,看见了也不在意?
金色花瓣漂浮空中,随箫声而动,却不落地,我欣赏着这片美景,惊疑不定。这到底是故人归,还是阴谋劫?
曲终箫声尽,花瓣蓦然脱力,全数坠落,下了一场贴别的花雨。
花瓣飘落中,一人红衣玉冠,手执长箫,漫步于花下。
五官端正,眉长唇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男人。
想想也是,已经过了百年,扶风帝姬又不是什么精怪,怎么可能还活着。
左丘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是谁?”
男人的头发梳的不似崔璞那般齐整,从发冠下露出几缕,因此给人一种不羁的感觉。
“在下肃宗郭羡鱼。”他笑了一下,“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家伙。”
原来他是肃宗弟子,看起来比地上的那些顺眼。
甲大喊道:“郭师兄,救救我们,这些人都是影宗的孽徒,他们包庇鬼怪,还伤了胡师兄,你不能放过他们!”
“是啊,郭师兄。”乙跟着附和,“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听到那两人的求救,郭羡鱼置若罔闻,只淡淡一笑,“原来是影宗弟子,久仰大名了,崔术师。”
奇怪,我们并未自报姓名,他是如何知道崔璞的?
郭羡鱼道:“影宗的崔术师,剑法高明,擅长符篆之术,更难得的是,外貌清俊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崔璞道:“郭术师的事迹才是真的如雷贯耳,令人心服,不管是天山雪妖,还是昏水伥鬼,都让郭术师为民除害,乃是我辈楷模。”
郭羡鱼哈哈笑道:“过奖过奖。”笑声兀地一停,“如果不是崔术师故意放过几位实力强大的妖,我也不会赢得这么一个虚名。”
“他们没有伤过人,我何必要杀他们。”
“不愧是悲天悯人的崔术师,对非人之物也怀着慈悲心呢。”郭羡鱼笑了两声,“所以这个厉鬼,你们要保下他?”眼神一凛,“你应当清楚,成厉鬼者,定有极为深重的执念,我看他身上戾气浓重,定然杀了很多人。这样的鬼,你也要留下他吗?”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想把左丘遥带走。
肃宗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左丘遥走到我们前面,说道:“你要杀的是我,放过崔术师他们。”
“你愿意主动站出来,再好不过,崔术师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对他动手。”郭羡鱼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们两个打一场?”
那杆长箫被他轻巧地握着,左丘遥的目光凝注其上,久久不动。
左丘遥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刚才那首曲子,你是跟
谁学的?”
郭羡鱼挑了挑眉,“这重要吗?”
左丘遥郑重道:“事关故人,不可等闲。”
郭羡鱼奇道:“那这故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有多重要?”
“她是我的恩人。我曾立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只是世事无常,我和他她分开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郭羡鱼若有所思,“我祖上是个生意人,曾被水妖迷惑,大病一场。是一位女术师以箫声除了水妖,救了祖上。祖上心慕这位姑娘,知道她喜欢箫,借故学了一曲,留她在家住了半年。可惜两人有缘无分,祖上后来另娶他人,生下的孩子热衷于术法,发现那位姑娘教的曲子有安抚妖灵的作用,于是我这一脉入皆为术师,箫作武器。这么说来,你认识那位女术师?”
左丘遥急不可耐,“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后来去哪儿了?”
“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我如何知道。”郭羡鱼摆手否认,“我只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唤作轮回渡。”
“是她,一定是她。”左丘遥激动不已,“我就知道她没死,我要找到她!”
有了扶风帝姬的线索,这本该是件好事。当我去瞧荣锦棠,她神色难掩失落,嘴角却轻轻上扬,像讽刺像雀跃。
奇怪的情绪。
长箫抵住下巴,郭羡鱼笑道:“找什么,两百多年了,她的尸骨恐怕早就化作尘土,你去找,找到的只有墓碑吧。”
左丘遥黯然垂眼,“尸骨没了也罢,只剩下墓碑也好,我已经变成了鬼,有什么好奢求的。”
“好,是个性情中人!”郭羡鱼大笑一声,“看在那位女术师的面上,我不杀你。崔术师,我想你跟在他身边,也有监督他是否会杀人这一点原因在吧。”他笑容诡秘,“毕竟,他这满身煞气,随时会误入歧途,没有一个术师压制,不到三个月,追杀他的术师就该满天下了。”
崔璞道:“郭术师,你或许是个守信的君子,但是其他的肃宗弟子,你也能约束吗?”
郭羡鱼道:“我不是宗主,没有命令他们的权利。”他淡淡扫了一眼甲乙丙三人,“你们呢,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甲道:“郭师兄,我们都听你的。”他闷声道:“你既然不愿意杀了那个鬼,我们唯你马首是瞻,不会对他出手。”
甲提高声音,“这下,你可以放开我们了吧。”
郭羡鱼微笑道:“他们不会继续追杀,两位也请看在我的面上,放过他们。”
崔璞欣然答应,走到甲乙丙身边,长剑一挑,衣结断开。
乙道:“胡师兄他们,被这魔女伤了,你们要怎么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