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衔玉弓
时间:2022-06-23 07:44:40

  “宛氏是当时众所周知的绝色,诗书熟,痛音律,擅作绿腰舞。美人虽美,总有年华逝去的一天,当她容颜衰老那一天,帝王的情爱也像东去的流水,不复回矣。
  “宛氏恐自己美貌不再,君恩渐薄,所以恳求哀帝,寻找能青春永驻的法子。当时宛氏正受哀帝盛宠,哀帝为了自己心爱的美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下令,谁有青春永驻的法子献上,便赏这人黄金百两,得仙侯令一职。
  “重赏之下,果然有人献上一种唤作‘银紫茉莉’的花,此花的种子磨成粉后,敷于肌肤之上,可使人面色润腻、肤色如玉,即使八十老妪也能似十八少女。
  “银紫茉莉因为种子稀少,所以仅有的花全部种在宛氏的宫里。一个叫做蒹葭的姑娘,伺候了皇后八年。后来她被人诬陷偷了银紫茉莉种子磨成的粉,宛氏虽然没有罚她,却把她贬到了浣衣处。从此以后,不论寒暑春夏,她的手始终泡在池水里,忍受着他人的白眼嘲讽。
  “她以为自己要这样度过一生时,她听说皇后死了,哀帝疯了,而皇宫,已经被大军攻破。
  “宫人们争相收拾细软逃跑,也有那心性差的,直接上吊,舍了一条性命。
  “她本来也要像其他人一样逃跑,她想起宛氏的恩情来,心中突然有了感怀之情,她来到皇后的寝宫,那里已经被大火烧没了。里面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早被一些人瓜分,什么也没剩下。连那些银紫茉莉花,都被烧成了灰。
  “哀帝自焚放的那场大火,烈焰冲天,据说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宫人都跑了,谁顾得上灭火呢。
  “火灭后,哀帝的骨灰混在一群不知道是梁木还是丝罗的灰烬中,辨不出模样。但是灰烬中,有一具白骨是那么明显,如冰如玉,若霜若雪。
  “蒹葭从其他宫人那里知道,哀帝放火烧的是自己和宛氏,那具骨架娇小玲珑,怎么看都不会是哀帝。
  “她和宛氏相处多年,一眼看出,那就是宛氏的骨头。蒹葭虽然好奇,这么大的火,为什么没有把宛氏的骨头也烧化了。但是起义军已经占领了整个帝京,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她带着那具白骨离开,回到故乡,嫁了一个种田的汉子。
  “贫苦的生活使蒹葭很快厌倦,她的丈夫不久后染病,她没有钱,请不起大夫,很快,她的丈夫死了。丧礼耗尽她积攒的最后一点积蓄。
  “她嫁的第二任丈夫是个有点小钱的地主,她用从宫内学到的制作妆粉的方法开了一家胭脂铺,打着皇宫秘制的名头,因此发家。
  “胭脂铺子越开越大,其中最好的一种妆粉,名字唤作‘金玉妆成’,用之,面色润腻,肤白如玉。
  “凭着‘金玉妆成’,胭脂铺一跃成为淮清最大的胭脂铺,还开了很多分店。
  “随着铺子越开越大,蒹葭心里却越来越慌。铺中的金玉妆成粉卖的虽好,但是这粉的原料极为难得,用一次少一次。以至于她过了一段时间后,就把那金玉妆成粉从铺子中下架了。
  “靠着荣家其他妆粉,胭脂铺倒也撑了百十来年。人常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荣家其他人见胭脂铺的生意是百尺竿头,却难以更进一步,索性想法子,看能不能复刻出曾经的金玉妆成粉。
  “而这金玉妆成粉的原料,一直被蒹葭藏在祠堂的灵牌后面。那一天,他们打开灵牌后面的盒子,看到里面是几截雪白似玉的骨头。
  “荣家的人这才知道,金玉妆成的真正原谅,不是什么难得的珍珠粉白玉末,是那一具散发着异香的白骨磨成的粉末。
  “有了这白骨磨成的骨粉,荣家人果然复刻出了当年名震淮清的‘金玉妆成’。荣家脂粉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甚至成了皇商。
  “一切,都是因为皇后宛氏的骨头。
  “他们也曾试着寻找其他人的骨头,来代替宛氏白骨的作用。明里暗里,威逼利诱,他们找了不知多少新死久亡的人骨,没有一具像宛氏的那般,似冰似玉,无可比拟。
  “从蒹葭留下来的笔记中,他们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宛氏常用阴紫茉莉粉涂抹身体的缘故,年长日久,效用入骨。眼看白骨越用越少,他们不由得起了心思,寻找银紫茉莉花,以种子入药。
  “当年哀帝放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宫殿,也烧毁了所有的银紫茉莉花。荣家无法,只好借联姻的方法来维持家族的富贵,这个人,必须是荣家嫡支的女儿。只因那结的亲家有权有势,明确要让嫡女嫁给自己的傻儿子。
  “几年前,一个欠了荣家钱的男人用一块据说是前朝皇宫之物的玉璧抵债。荣家的族长一眼认出那是修罗将军随身剑上的玉,更不巧的是,他和盖公一家有点联系,知道这玉是扶风帝姬送给修罗将军的。
  “在荣家居住的一位术师告诉族长,这玉中有一道百年前玉主人的残魂。
  “荣家的嫡支女儿不想嫁给一个傻子,所以翻阅大量古籍史书,野闻轶事,知道有一年扶风帝姬生辰,皇后宛氏送了她一条璎珞,璎珞中有一粒银紫茉莉的种子。
  “但是扶风帝姬从当年城破之后,再无踪迹。也许是上天垂怜,她的血滴在玉璧之上,残魂从这玉中苏醒,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得到银紫茉莉的种子,她可以拒了那场婚事,甚至将荣家的生意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后,她和荣家族长达成交易,她只要找到银紫茉莉的种子,不仅能拒了那场婚事,甚至父母的那一份生意她也可以拿到手,以后她的婚事自主,无人能再逼迫她。”
  荣锦棠说的情绪亢奋,语调难以抑制地上扬,“你们说,这种情况下,只要跟着这条修罗将军的残魂,就有可能找到扶风帝姬的璎珞,找到那颗全天下唯一的银紫茉莉花种,能摆脱那桩恶心的婚约,谁不会去做?我做的一切,没有错。”
  我望着她因为激动而从脂粉中透出来的通红脸颊,道:“一开始,左丘并没有曾经的记忆,你为什么会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你不怕万一他想不起来,或者他不是修罗将军的残魂,你不就白忙一场?”
  荣锦棠轻轻一笑,朗声道:“但是,我赌对了。”
  左丘遥沉静而淡漠地道:“是么,现在的你站在这里,我也站在这里,你所想的一切,并没有达成。”
  荣锦棠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在生气,气我欺骗了你的感情?”她眼中晶莹,似有热泪,得一片迷蒙,“那你呢,你是不是想守着你的扶风帝姬永生永世,你自从想起过去,你的心中可为我,留过一点位置?”
  左丘遥嘴角牵起一个笑,笑容极淡极浅,近似于无,“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做什么,骗我达成你想完成的目的。”
  荣锦棠倔强抬高头,眼泪努力积蓄于眼中,说道:“随你怎么想,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拿到银紫茉莉花种,哪怕毁了扶风帝姬的尸体也无所谓。。”
  她冷笑一声,“况且两百多年过去,想必不管她长得多漂亮,都化成一堆破烂骨头了。”
  这话说的虽是实话,但她这不是明摆着往左丘遥的心上插刀嘛。果然,感情破裂,荣锦棠怨气爆发,开始口不择言了。
  左丘遥被荣锦棠一语激发怒气,勃然变色,“荣锦棠,你够了!”
  他眼神沉痛,细究眼底还有那么一点后悔的意思。
  他退后,荣锦棠忍不住伸手一抓,扑了个空。左丘遥完全吸收秽妖,身体变得凝实后,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抓住左丘遥的衣袖,如今,面对她再次亲昵的动作,左丘遥身体化虚,荣锦棠抓不住了。
  崔璞此刻却是神情一冷,打量着周围,闭上眼睛,睁开后,他道:“有人来了。”
 
 
第92章 金玉怨(八)
  我凝内力贯于双耳,果然有细碎的脚步声。
  我沉声道:“有其他人潜入了墓室,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是什么。”
  荣锦棠紧咬下唇,眼神躲闪,我立刻明白这人肯定和荣锦棠有关,问道:”荣锦棠,这些人是你引来的?”
  荣锦棠道:“不是!我告诉过他们,但我没想过让他们进来。”
  “等你骗了我们,拿走银紫茉莉花种,一切当做没发生是吗?”左丘遥冷冷说了一句,转身就走,看样子是要去找那些荣家人。
  我和崔璞对视一眼,这毕竟是扶风帝姬的墓,不相干的人还是出去为好。
  我们三个刚出了这个墓室,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墓室,崔璞立刻戒备,“遭了,出事了。”
  我对荣锦棠叫了一声,“锦棠,跟上我们!”
  不管怎么说,让她一个姑娘独自留在这墓室里,太危险了。
  我走在左丘遥后面,看得清楚,他本想回去,当听到我叫了荣锦棠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我们循着刚才的那声哀嚎来到一处墓道中,好几个人和一个老虎似的东西正在对峙。
  那像老虎似的怪物嘴里嚼着什么,血腥气几乎充满了整条墓道。
  这怪物身躯雄壮,四肢着地,身上的花纹好似虎纹,一颗头低着,咀嚼和撕扯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那怪物又扑上来,将他们咬死吃了。
  崔璞定睛细看,附耳低声,“那仿佛是古妖马腹,食人。”
  所谓古妖,乃是上古时期才有的天生妖类,他们无需修炼,生来便有强大的妖力。只是这古妖据传早就消失了,只有传说中的妖界或可一见,怎么会在这座墓里?
  听说是古妖,我心中一沉,这玩意儿可不好杀死,集我和崔璞两人之力,也不是它的对手。
  但是我们更不能放它出去,危害人间。
  荣锦棠认识那群人,跑过去,悄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矮个男人被其他人簇拥在中间,满面髭须,衣着富贵,愁眉苦脸地看着古妖。
  见到荣锦棠,他忙不迭走出来。
  我和崔璞也走过去,询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人是荣锦棠的二叔,知道银紫茉莉花种有可能在平阳关的墓里之后,他就带了一批人,来平阳关寻找那座古墓。
  他们来的比我们还早,但是他们打不开墓门,所以用了其他奇技淫巧进了古墓。
  墓道曲折弯曲,他们找不到主墓室,也就是放着扶风帝姬棺椁的那个墓室,一群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没想到有个人误打误撞地发现了机关,机关打开后,不是他们所想的棺材,是一头沉睡的老虎。
  是的,他们一开始以为那是只老虎。
  老虎出现在墓室里,他们以为这是为了守护这个墓放进来的,所以想要把老虎搬开。
  他叫了两个人去搬,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刚碰到就大叫了一声,颤抖着身子说什么“脸”,有大胆的人擎了火炬一照,那老虎的头上,赫然显现一张俊俏的男人脸,两眼紧闭,鼻挺唇红。
  拿火炬的人也吃了一惊,差点将火炬丢出去。
  不想这老虎突然醒了,双目圆睁,长大嘴巴,嘴里发出哭声。
  这哭声如婴啼,在寂静阴凉的墓室中,惹得众人心中皆是一吓。
  那人面虎身的怪物忽然朝一个人扑来,长着嘴要咬他。
  幸好另一个拿着火炬的人挥舞火炬帮忙给那人挡了两下,这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荣二叔知道他们恐怕是招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赶忙招呼着众人跑,弯弯绕绕的墓道中,他们迷了来时的路,找不到出口。怪物越追越紧,直到其中一个被追上,怪物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那人伸手想要求救,最终无力地垂下去。
  怪物大吃大嚼起来,他们心中顿生绝望,有这么个怪物在,还能逃出去吗?
  崔璞道:“我来想办法挡住它,澶微,你带着他们去找出口。”
  我一眼瞧出他的打算,“你想和马腹同归于尽,不行,我和你一起。凭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马腹。”
  荣锦棠将希冀的眼神投向左丘遥,左丘遥仿若无所觉,看着马腹吃人,一脸的冷漠。
  荣锦棠苦笑了一下,说道:“两位,我有个想法。怪物能沉睡于此不是意外,我猜是有心人把它放在这里的。那个有心人,想来就是墓的主人——扶风帝姬,她的墓室里或许会留下什么能制服怪物的法宝。如果我们能找到墓室里的法宝,或许就不用你们牺牲了。我当你们是我的朋友……即使在你们眼中,我现在只是个骗子……”
  崔璞道:“也好,我们在这缠住马腹,你们先去找主墓室。就算不是为了我们的性命,也绝不能放任马腹离开墓室,届时,将会有更多的人失去性命。”
  我道:“左丘,劳烦你去探路,找找主墓室,他们一行人万一在墓室中迷路,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
  左丘遥面色冷淡,不说答应,也没说反对,他的眼睛对上荣锦棠的双眸,“我不相信他们,不过是为了银紫茉莉花的种子而已。”
  左丘遥此时说这些话,未免显得有些绝情,但是荣锦棠一直在骗他,谎言揭穿,失去左丘遥的信任,又是理所应当。
  荣锦棠道:“是,我是为了银紫茉莉花种。可是左丘遥你睁眼看看,我们的命都快没了,怪物随时会杀了我们,我不是为一颗花种丢掉性命的人,更何况,你能坐视怪物逃出墓室,残害百姓,毁掉扶风帝姬的心血吗?”
  “你不配提她。”左丘遥冷冷地说完这句后,径直转身,走了一段路后,才道:“跟上。”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那句不配,是左丘遥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了吧。但他终究心软,只是这心软,不知是因为谁。
  我和崔璞慢慢走到众人前面,荣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放轻动作离开,深怕自己惊扰到正在进食的马腹。
  马腹咀嚼的声音越来越慢,发现自己的猎物一个接一个地逃脱,他停止吃地上的人,抬起了头,这张和人像足了十成十的脸,看人时眼里却没有独属于人的情感。
  冰冷、沉默、食欲……这就是古妖的眼睛,有和人一样的脸又怎样,人只不过是它的食物。
  荣家人在左丘遥的带领下有序地离开,马腹一呲牙,那张脸立刻显出残暴,两根前腿微屈,身上的肌肉绷紧,蹬地一跃!
  这一跃足有两人高,几乎触到了墓室顶。
  眨眼之间,马腹四脚落地,扑上一个落在最末尾的荣家人,尖利的爪子在那人身上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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