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衔玉弓
时间:2022-06-23 07:44:40

  恨相思表现得心驰神往,道:“如此美景,如此时节,我若是不能亲眼见上一回,恐怕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少年道:“项兄既然是去呼哈纳寻亲,如果寻到了亲人,在呼哈纳长住也不错,呼哈纳的人都是淳朴好客的。你们在那里一定能过得不错。”端茶喝了一口,唏嘘道:“我家里是行商的,一年到头都是在各地跑商,是没有闲游的心情了。”
  恨相思表示理解,说道:“辜郎君年纪尚未及冠,却能领着这么一只大商队来往各地做生意,不得不叫人夸一句年少英才。”
  “担不起担不起,家中还派了几位长辈,他们也不放心我一人统领商队。”
  我听着他们交谈,慢慢走了神,心里想着,原来像少年这般的人,能被称作年少英才。那我算是年前英才吗?他说过的那些人,有十几岁就搏了少杰榜上前三十的吗,据说少杰榜上前三十先是以功绩排上下,又历经一个月的比拼,才排出了榜上的名次。我杀了他们之中的第一,算不算得英才?
  少杰榜上人最大的二十四岁,最小的十八岁,我看过他们比拼,他们所用的剑法和刀法都很玄妙,好看的紧,有的像风雷劈斩,有的像软绸柔柳,虽好看,对我来讲,又显得花哨。
  只因我出手,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
  英才的标准不是唯一的,比如少年这样的人,也可夸他一句英才。所谓英才,多是在某些方面取得成就的人,剑法厉害,做生意厉害,读书很厉害……我思考我的厉害之处,恍然大悟,我杀人很厉害,我要杀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只是,他们说的英才,仿佛都是对别人好,而我的每次成功,都是以收割别人的生命为前提。
 
 
第100章 恨相思(六)
  越往西走,天气越发炎热,没有完全进入戈壁的时候,常有鼓噪的风从各处吹来。商队的人会蒙上面纱,防止自己吸入过多的灰尘。
  这里的环境比之中原,恶劣许多,连少年辜也是风尘满面,嘴唇干燥的起了皮。
  听人讲这里常年风沙弥漫,白天夜晚风声不息,疾风卷着黄沙刮向远方,恨相思的红色下摆被风吹得向前扬起,天空也呈现出一种灰黄的土色,整个世界像是被尘沙组成,而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恨相思的红衣是耀眼的颜色。
  和商队里其他人比起来,恨相思戴着一顶帷帽,帷帽下的脸光滑如刚剥壳的鸡蛋,嘴唇红润的似蔷薇花瓣,与其说他是来寻亲的,不如说是来郊游的。
  辜郎君递给恨相思一个水囊,说道:“我已寻了相熟的向导,明天一早,我们便要进沙漠了。沙漠中清水难得,我派人储了许多清水,我见你爱吃甜的糕点,可惜这荒凉地界,没什么好的,你要是不嫌弃,到时候我请你去呼哈纳的皇宫做客,用抹金盏做的花糕甜而不腻,应当适合你的口味。”
  我们与辜郎君一路同行,相交数日,不知怎地,恨相思得了辜郎君的青睐,遇见什么好的都要同恨相思掰扯一回,说上好一段话。我曾以为这是辜郎君天生大方,爱结交朋友,但是他对我则没有那么多耐心,只是常让商队里的几个婢女陪我玩罢了,一旦他叫婢女陪我时,恨相思多多少少是会被他请去促膝长谈的。
  我不得不联想到,辜郎君是不是发现了恨相思是那个恶名在外的妖术师,所以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以防他突然出手,杀了商队。又一想,自从我杀人的技法纯熟之后,恨相思便鲜少出手了,他该防的,应当是我才对。谁若是能防住妖术师,哪怕他以前是个末流的小小痞子,一天之后也能变成抵抗妖术师的大英雄。
  除了以上的那些猜测,我贫乏的脑子想不出更多的理由,此时,面对辜郎君的示好,恨相思从容自若地回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我是第一次去呼哈纳,竟然能借辜郎君的面见呼哈纳的皇宫开开眼界,是我的荣幸。我从前喜欢写游记,如今遇见辜郎君这样的人,又能去皇宫见识见识,我少不得要写一篇来记一下了。”
  辜郎君抿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与项兄相识已久,项兄可唤我六郎,显得亲近。”
  恨相思风雅地笑了一笑,从善如流,“六郎。”
  商队里有人叫了声“少主”,辜郎君依依不舍地同恨相思道了别,又定下晚间一起用膳的邀请,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我眼力不错,辜郎君将将转过身去,恨相思那温柔和煦的笑颜就消失无踪,或许外人会为恨相思的文雅表象所迷,我心中却是清楚的很,这就像森林里的捕虫草,开出美丽的花朵,散发热烈的香气,花心甜如蜜,而昆虫被这些外在的色相所迷,一旦花瓣合拢,就是它们的死期。如今的辜郎君正如被花香吸引来的昆虫,一脚已经踏进这个装饰漂亮的陷阱,却不知晓黄泉近在眼前。
  “得到魔剑后,你会让我杀了他么?”
  恨相思讶异垂眼,微微笑了起来,“诶呀,狗儿也会主动问杀人的事了。怎么,你是看他不顺眼,所以想提早杀了他?我说过,你想杀人,不必问我,杀谁都可以。”
  他笑的灿烂,说的话却同以前一般无二的冷酷。人命在他眼里,和脚下踩的虫子一样,他从不吝于用各种方法杀掉一堆虫子,无论这堆虫子他看着顺眼还是碍眼。
  “那我当着他们的面杀了辜少主,他们反过来追杀我们,你也不介意吗?”
  恨相思疑惑地“嗯?”了一声,掀开轻纱一角,笑的轻快,“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你故意要气我,你是觉得这样欺骗他们,最后又杀了他们的作为恶劣吗?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被最喜欢的人背叛,被最信任的人出卖,被最亲近的人辜负,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尤其是看到他们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愤恨、后悔,想挽回一切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啊!”
  他激动地用一只手抵住胸口,这样的动作使轻纱又遮住了他的脸,我瞟到他眼角有莹莹似泪,他哭了吗?
  他这种人,怎么会哭呢?他想要的,都能用他那神鬼莫测的能力得到,权力、金钱、美色……天下间最没有资格哭的人,就是他。
  我曾经也是会哭的,当我意识到哭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便雪冷成冰,裹住了自己的心,使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半蹲下身子,这是他从来不会做过的姿势,也许在外面人看来是一副兄友妹恭的姿势,我却依旧听的清楚,他是如何用一张天仙面孔,说出残酷狠辣的话来,“你对他们生出了同情,是吗?因为这几日对你的照顾,他们对你好,所以你心软了?我的小狗儿?”
  我的性格我自己心里明白,在坊市间见过的孩子,那些爱笑爱说,长得伶俐的总能得到更多的夸奖和糖果。
  我不爱说话,看人时像在看一件器物。
  饶是如此,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商队里的人偶尔也会对我多说几句,有人会给我塞一把黏糊糊的麦芽糖,打雷时会捂住我的耳朵。
  其实雷声并不可怕,因为雷雨之夜,水能把血冲刷的一干二净,会使我恍惚间觉得,我没有杀过那些人。
  我看着他,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情绪。
  恨相思力道轻柔地摸我的脸,字字如刀,“你是个小怪物,当他们知道你就是杀人如麻的血侏儒,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你?你能做的,不过是用一把剑,夺去他们的性命。你是我豢养的一条狗,我不允许你有任何恻隐不舍。这些软弱无能的情绪,你趁早打消为好。因为你会杀更多的人,那个时候,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
  “唯一能保护你的,只有我,你的主人——恨相思。”
  沙漠的温差极大,白天烈日高照,空气也像被烤焦了似的,虽然坐在车中,人还是殆倦。到了晚上,人人裹了层厚厚的皮毛,一个女仆给了我一个装满热炭的手炉,说是只有像少主那样的人才有的,我们是他的客人,当然也该备上。
  夜晚的沙漠一望无垠,和大海下班无边无际,都是那么宽广,看不到尽头。
  在沙漠里看星星,好像比别处更加清楚些,天上星子万点,有的亮,有的暗。如果有一天这些星星都落下来,会怎么样呢?
  “小钩子,在想什么?”辜少主凑到我身边,带了笑脸,一仰头,“是在看星星?”
  我不答,自顾自地仰头。
  辜少主摸摸鼻子,“好罢,那你听说过么,天上千颗星,尘世万粒沙。人死后,有的会升上天空,变成星星为在乎的人照亮。有的会变成世间的一粒沙子,无人问津。你说,我死后,会变成星星还是沙子呢?”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于是回答他,“不,人死后,既不会变成星星,也不会变成沙子。人会烂在土里,被乌鸦和秃鹫啄食,被蛆从身体里钻出,苍蝇盘旋在上面,直到完全腐烂,谁都可以踩一脚。”看了他一眼,“你也会变成这样。”
  “……”辜少主扶着自己的额头,眼睛眨了两下,无奈地转头,“我错了,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他好像呕了两下,待他再转过来,脸上重新挂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说点别的,明天我们就会到达呼哈纳了,你有什么想玩的?”
  沙漠的环境比之中原,实在是太差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我问他,“你知道魔剑吗?”
  得到魔剑,我就该和恨相思回中原了。
  他眉一挑,唇角的微笑淡了,“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东西的?”唇角拉平,他道:“那玩意儿,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听恨、我兄长说的。”兄长二字说出来,心中一阵别扭,恨相思那种人,也配当什么兄长,徒叫人厌恶而已。
  “唔,原来是项兄说的。那倒没什么,其实魔剑不叫魔剑,全名是阿斯摩格剑,是呼哈纳的开国君主所用的剑。传说这里本来是一片绵延千里的森林,绿草茵茵,流水潺潺,后来一个沙妖看上这块美丽的土地,所以把施展法力这里变成了沙漠。呼哈纳的开国君主见到人民在沙漠中找不到吃的,也没有水喝,纷纷渴死饿死。他向仙人求来了一把剑,用这把剑打败了沙妖。在沙妖死的地方,沙漠中出现了一片绿洲,他便在这片绿洲上建立了国家呼哈纳。”
  他半天没说到重点,我不得不插嘴,“既然是从仙人那里求来的剑,为什么变成了魔剑,仙人不都是好的吗?”
  辜少主长叹一口气,望着星空剪影,“得了剑之后,君主不满足于现状,妄想开辟更大的疆土,甚至不惜以人血来祭剑,王后为阻止失控的君主而死。君主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悔恨自杀,死前嘱咐后人,永远不可使用那把剑,那是把魔剑。所谓的魔剑之名,从此而来。至于仙人,我就不知道啦,说不定是当初打造这把剑的人编出来的名头呢!”
  所以那把剑,就在皇宫中。
  呼哈纳的服饰和中原迥异,街上的人大多穿白色的袍子,袍子的缘边会用各种颜色的彩带进行装饰,男子的头发齐耳,女子则是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上有各色的小花和丝带。
  来到呼哈纳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辜少主的姐姐就是呼哈纳的王后,呼哈纳国王是辜少主的姐夫。
  托了辜少主的关系,我们也被邀请进皇宫,参加了王后为自己弟弟举办的解接风宴。
  接风宴的主角乃是辜少主,我和恨相思隐在角落,他逍遥自在地喝着酒,吃着桌上的几道呼哈纳特有的沙漠菜。
  不一会儿,他带着我悄悄离开,在外站定,念动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听见什么东西从地下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他悠然地吹了会夜风,忽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胸有定见,“跟我来。”
  路上遇见几个侍卫,不需他说,我已出手,扼断了他们的脖子。
  那柄剑放的地方不算隐秘,它被堂而皇之摆在一间空阔的屋子里,屋子中,又摆了许多其他的剑。
  这把魔剑被放在最中心的位置,不装剑鞘,剑的长度、薄厚,和最普通的剑差不多,但是剑身上有许多奇怪的纹路,刻画的像是猛兽。
  当我把它握在手中时,一股凉意从头到脚,灌注全身,又有一股热气从握剑的手传来,这变化不过瞬息,我也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反而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闹声。
  进来这个放剑的剑室时,我和恨相思谁也没有关上门。我们行事大大咧咧惯了,天下间难遇敌手,与其说是偷魔剑,不如说是光明正大的来抢,既然是抢,更不需理会什么关不关门的小事。
  一转身,国王、王后、辜少主站在一排拿着长矛的人后面表情各有不同,国王和王后很一致,弄死我们。
  辜少主的表情更复杂一些,就像恨相思说的那样,什么不可置信、痛苦、失望、泫然欲泣……是张被朋友背叛后的脸。
  王后挺淡然地说了句,“弟弟,你大意了。”
  辜少主还要问一个明白,“项兄,你为什么这么做?”
  恨相思掏出他那杆白玉烟枪,放肆轻狂地一笑,“你错了,我不姓项,我叫恨相思。”
 
 
第101章 恨相思(七)
  “有了魔剑之后,你出手果然比以前更快更利索了。看来我这把剑选的没错,小狗儿,你自己觉得呢?”
  地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都渗进了沙子,而那血腥气直往上来,辜少主的尸体和他姐姐的躺在一处,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直直瞪着我。
  我回他,“是。”又淡淡看他,“你给我找魔剑,不就是想让我杀更多的人吗?这呼哈纳皇宫里的人都已经死了,接下来,你又想杀谁?”
  恨相思作出沉思的样子,“人,我没杀够,人死了有什么趣。”转颜一笑,“我们去玩点好玩的。”
  离开王宫前,恨相思饶有兴致地挑了许多漂亮的宝石,穿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并笑问我,“这狗项圈好不好看?”
  从前的我或许不知,狗是个骂人的词,只认为那是个称呼而已,从人群中混迹几时,我倒也明白了,这不过是恨相思的嘲弄,我心中没有羞耻荣辱的概念,也见过恨相思将一屋子所谓贵重的百灵玉焚烧殆尽,因此默然不语。
  恨相思也没生气,笑道:“我来的时候,见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听说新娘新郎两情相悦,我们去看看。”
  “你不是说要赏抹金盏吗?”辜少主说过,这时正是抹金盏盛开的时节,恨相思其人狠毒,喜好的竟是些鲜艳夺目的花儿。这抹金盏不正是得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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