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相思含糊地笑笑,“待我们把这呼哈纳逛逛不迟,我还有好多手段未使出来,不急着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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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哈纳办喜事的规矩我并不了解,只是外边守门的是几个十五六的年轻少女,襟上别了一朵白瓣金边的抹金盏。见我们两个穿着红衣、打扮富贵的人要进来,嘻嘻哈哈笑着,递给我们一把糖。
呼哈纳的语言和中原不同,宫殿中全靠辜少主翻译,我们才能听得懂。
这少女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懂,忽而其中一个用了拗口的官话问我们,“你们是哪一方的亲戚?”
我看向恨相思,恨相思笑吟吟地瞧着她们,挨个看了一遭,那几个少女便好像中了什么迷魂术,乖乖领着恨相思进了门。
亲戚朋友挤了一屋,把新郎新娘围在中间。
新娘容貌娇艳,额上画了一朵抹金盏。一脸羞涩,新郎爽朗,脸上也带着羞红,把手里一个装满红色水样的瓠子给给了新娘,两人各执一头。
恨相思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这一幕,我看不太惯呢。”
语毕,剑出,瓠子一分两半,红水流了满地,在场众人吃了一惊。
立即有那性子暴烈的,大声喊起来,等他们看到是我拿着剑,脸上都显出几分讶色。
恨相思笑了笑,“小狗儿,去在场的人打个半死就好,留着新郎新娘,我要玩个游戏。”
我向前一步,旁边的看不惯,以为我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伸手要夺了我的剑。
他们速度不快,力气也不够大,约莫算起来,仍是肉/体凡胎、不会武的普通人而已,撑不过几招。
不消片刻,除了新郎新娘,全场所有人仰倒外地,哀声不断,新郎护着新娘,忌惮又愤恨地盯着恨相思。
恨相思慢悠悠择了一张好垫子坐下,笑道:“我听说你们鹣鲽情深,但是我这个人,最见不得鸳鸯成双。这样吧,你们一人往对方身上捅一刀,你们那边的亲朋好友就可以走一个。你们若是不肯,我就杀一个!”
这话他们自然是听不懂的,幸而领我们进来的白衣少女懂得些,将这些话说给在场的呼哈纳人。
那白衣少女话落,众人脸色惊变。再也掩饰不住,立刻用呼哈纳语大骂起来。
不等恨相思吩咐,我一剑递出,削断了他的头颅。
我此举狠厉,亦有立威的意思,果然,除了一个扑上去哭的女子,剩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白衣少女不知从何处寻了两把刀子,给了新郎新娘一人一把。
新娘拿着刀子,两只手都是抖的,她眼神哀戚,望着新郎,眼里的泪都要滚出来。
新郎也是满面痛苦,他和新娘说了几句,新娘缓缓点头。
我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当他们拿着刀同时朝恨相思扑上去的时候,我内心一点波动也没有,他们杀不了恨相思的。
那杆白玉烟枪一挡一挑一推,两人同时跌倒,恨相思沉了脸子,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忤逆,既然你们不听话,也别怪我先罚一罚你们。”
恨相思只拿着烟枪在两个人的腿上分别一敲,新郎新娘皆是痛呼一声,摸着被敲的那根腿,原是断了。
恨相思眉眼弯弯,“这下好了,你们动不了了,扎刀子也利落些。开始吧,等会儿我让人数三下,一次不动,就杀一人,两次不动,就杀两人,直到我尽兴了为止。”
新郎新娘还在犹豫,我的剑却从不迟疑,身边有人就杀,也不管那是娘家夫家。
新娘泪水满脸,终于闭着眼睛,朝新郎身上刺了一刀。
新娘刺了新郎七刀,恨相思说话算数,放走了七个人。那厢新郎的血已经把衣袍染红,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无比,他眼睛里的光极弱,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新郎说了句什么,新娘含泪点头。于是新郎刺了新娘一刀。
恨相思拿起进来之前少女给的糖,填进嘴里,笑道:“这糖不错,就着眼前的一场好戏,真是令人心醉神迷。”
不多会儿,新郎和新娘均是奄奄一息,而恨相思的糖也吃的尽了,意闲神怡地起身,撇下屋里的人,对我道:“狗儿,咱们走吧,戏看的够了,该寻点别的有意思的。”
恨相思离开,那些中了迷魂术的少女像是被抽了全身的骨头,软倒在地。
而屋中这对本该和乐幸福的新人,却在婚礼这天互相伤害,我看了他们一眼,即使他们注意着没有捅对方的要害,他们也会因为失血太多很快死亡。
恨相思带我去的地方是宫殿后的片抹金盏花海,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晓得有这样的地方,想到他寻找魔剑的手段,便不觉得奇怪了。
他这个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正是这些奇怪的能力,使江湖上的人很忌惮他。
我跟着恨相思在这片花海从黑夜站到曙光出现。
晨光曦露,日照东方,花瓣上珠露凝结,似美人滴泪。这一片抹金盏花海在晨风中摇曳,白色的花瓣像白色的浪花,又像天际绵延的云山,只是上面勾了一层华丽炫目的金色。
我突然发现,我跟着恨相思的这几年外,除了杀人外,其实看过很多地方的花海,不论是粉白烂漫的桃花山,或是云蒸霞蔚的杏花,还有银雪冰霜的梨花,又有金黄灿灿的油菜花,火红赤焰的杜鹃花……
恨相思,他似乎很喜欢看这些东西。
这种美丽而脆弱的东西。
离开呼哈纳,恨相思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不是一些平常的江湖人,而是术师。一些宗门专门来除妖的术师。
恨相思又被人称为妖术师,我一直不懂别人为何如此称呼他。我以为是恨相思会的术法奇怪,与背别的术师不同,所以在术师前加了一个妖字。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因为他会的术法如何,而是他虽然是术师,所行所为违反了正常术师的准则。尤其是他以滥杀无辜为乐,这是术师的大忌。
恨相思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他像是天生地养,是江湖上突然有一天,冒出他这么一个术师,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他的术法与其他宗门的术师的术法比较,高出一大截去,是个名副其实的厉害术师。厉害术师的品德却让人唾弃,他自恃术法强大,看不起那些普通的术师,常常借斗法的名义把术师打个半死,看上别人的东西,不分对错地用各种法子得到手。到手之后也不会珍惜,玩弄几天便丢开去。听说有几个术师喜欢的姑娘,也曾被恨相思勾搭去,后来半个月不到,恨相思就和那位姑娘分开了。
恨相思劣迹众多,其他术师没有一个看的惯他的,联手把他逐出术师界,并言说永远不会承认恨相思是术师。
恨相思如果在意这些,他便不是众人口中的妖术师了。
术师的主业是除妖,遇上一些恶人盗匪,他们也会略尽绵薄之力,名声很是不错。
自从有了血侏儒这个名头,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找上门来。
即使有恨相思的术法遮掩,难道其他术师的术法便是摆着的花架子么。
刚出了沙漠,几个术师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张口就是为民除害,要杀了恨相思这个大魔头云云。
我这个跟着大魔头的小魔头,当然也是他们歼灭的对象。
这几个术师的身手不如我,所以很轻松地杀掉了他们。
恨相思望着远方阴云滚滚,听到雷声大作,笑着说了一声,“你看,风雨要来了。”
自杀了那几个术师后,我们经常遇到要杀他和我的术师,这些术师,一个比一个厉害,恨相思使出的术法,也越来越多,我的身上,则添了许多致命伤口。
“他们好烦。”我发出一声抱怨,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耐烦地拿起魔剑。
恨相思坐在一张梨花木圈椅上,靠着椅背,肩上搭了一张赤狐皮毛,懒懒散散地抽着烟。他面前的桌上摆了十多盘菜,唯一吃净的多的是一盘桂花糕。
我坐在他的腿边,地上是一盘盐焗鸡,这是我的饭,他给的。我不配和他同桌吃饭,所以只能坐在地上,吃他给的食物。
恨相思要了一间包厢,叫了一大桌子菜。虽说他平日里就是个喜好奢华铺张的人,今天却有一点不同。他要了一壶平日不常喝的十洲春,杯子是半透明的青色琉璃,饮酒的时候,眉间萦绕着一丝阴郁。
术师们像苍蝇一样追上来,围住了这栋酒楼,我能听到他们商量时的窃窃私语,所以才有此一说。
连日来的追杀,即使每次能解决,但是睡觉吃饭总是会被人打断,我也烦得很,出手时愈见狠厉,被他们一口一个“魔女、恶魔、妖孽”的叫着,我心中半分波动也无,唯有用他们的鲜血染红魔剑。
恨相思打断了我的动作,他推开一扇窗,原本繁华的街道,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小狗儿,不要着急。术师们这是狗急跳墙,我猜他们后面还有一半人会来,这次来的,可是几个大宗门中的精锐呢。”琉璃酒杯被他松松握着,眉间郁气越显浓厚,“只可惜,他们选的不是好日子。今天我本不想大开杀戒,既然扰了我的兴致,少不得拿条命来赔!”
话落,那琉璃杯子被他捏的粉碎,酒水也润湿了袖子。
我的记忆里最多的是杀人,特殊的节日都和我无关,但每年的确有那么一天,恨相思百无聊赖,脸上总是一副抑郁的神态,很不开心,而这一天,他鲜少会谈杀人的事情。
第102章 恨相思(八)
知道普通的方法杀不了恨相思,我们在酒楼坐着时,那些术师忙里忙外地开始布置阵法。
我不太了解阵法,所以不知道那些黄符朱砂有什么用,恨相思却冷冷地笑了一声,指导我,“狗儿,知道吗,教你个乖,什么样的好朱砂,都不如人血来的威力大。”
我已吃完了那份盐焗鸡,随意用袖子抹了抹嘴,来到窗户边,从窗户上往下看,街道上看不到人,我却知道,就在街对面的屋子里,他们躲在那里,“你是要我杀了他们,取血给你画符?”
恨相思慵懒地靠着椅背,半阖眼睛,“急什么,你现在出去,十有八九会被阵法挡住。你的仙灵体虽然能帮你抵抗妖力的伤害,但是对上这些术师,他们可不是那些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莽夫,你不要太大意了。”
我说:“只要我比他们快,他们就不能奈我何。”
恨相思眯了眼睛,“速度于你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你拿着这柄魔剑,我还真想知道,有谁能杀的了你?”
我说:“术师的血不会比其他人的血更凉、更热,所以杀他们,和杀其他人是一样的。”
恨相思勾起唇角,鄙薄一笑,“说的没错,正如这世上的人心。世道无论好坏,人心都一样丑陋。人血再热也好,终究会凉下去的。”
他又拿起那杆烟枪,从上到下轻轻抚摸着它,今天的恨相思,说的话比往常时候多些,“这杆烟枪,是我从一个孩子手里夺来的,那个人也是我至今为止唯一没能杀死的一个人。不是他有多么厉害,而是他消失了,像水变成了水汽,找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踪迹。多像啊,我有一个记挂在心底的人,长相之美,是那什么一百个帝京雪妃加起来也比不上的。他术法之高,是我平生仅见,这所谓的五大宗,没一个及得上他。他那样高华的人,偏偏心冷的像块冰,说舍了我便舍了我,从此天南地北,我再也没见过他。他是恨我么,恨我出手太狠,伤者旁人了,难道旁人比不过从小养在他身边的我吗……”
我觉得恨相思是醉了,酒不醉人,而是满心的愁绪醉人。
他鲜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不知道这次几宗术师一起围杀他,能不能成功。他死了,我倒也落个解脱。
我望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痕,手心和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茧,这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手。
酉时末刻,风起,外面燃起一点赤色,那赤色鲜艳的像在空中展开一幅被血浸过的绸缎,又好似熊熊烈火,连天空都被映成红色。
我足尖一跃,跳出窗子,几个起落到了楼顶,站得高望的远,然而这楼好似被烈火围主,入目所见皆是火海似的红,火海之外隐隐约约见着几个人影,想来就是那些术师了。
我又从窗户内翻进去,恨相思拿了他那杆烟枪,嘴微微上扬,好一副泰然自若、镇定自然的惬意模样,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想来想去便是心中已有了成算。
只听恨相思道:“他们设了这火焚日炎阵,又选在这闹市长街,定是费了不少心力。火焚日炎阵中的火不是寻常凡火,普通的水也是浇不灭的……”他说了几句,没再讲下去。
我知道他的习惯,他以往说到些术法,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幸好我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不然非得被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气着。
“你没办法吗?”
恨相思眉头一挑,“没法子如何,有法子又如何?”
我望着窗户外面那由阵法形成的火,淡淡道:“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我这样说,心中却生出一股子茫然无措,还有一点恐慌,离开恨相思,我该去做什么,杀人吗?
听得有一种叫做杀手的职业,或许我可以去做杀手。
恨相思闷声笑起来,“哈哈哈,小狗儿,你这么盼着你的主人死?”微微俯身,脸上依旧带着笑,“你知道,死了主人的狗,后果是什么吗?像你这样的恶狗,只会被人打死呀!”
这张脸,笑的时候是最好看的,脸的主人也知道这点,所以总不吝于自己的笑,使得许多人一见他,惊艳于他的容貌,叹息他是个恶人。
然而这个人,最擅长的还是用这张脸,说出恶毒刁钻的话。
恨相思一把薅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向他那边靠近,他手上的力道极重,抓的我头皮发紧,硬生生地疼,这疼和往日受的伤的痛处比起来,不值一提,但这个动作却也是不舒服的。
“你放心,这样的阵仗,我死不了。就算要死,我也得让你把那些术师都杀了,给我报了仇,我才能闭上眼睛。”
他笑吟吟地说完,手慢慢松开我的头发,眼睛清澈明亮如琉璃,然而眼底的狠毒也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这伙术师最终死在了自己的阵法中,我不懂阵法,只见恨相思自己画了几张符,分别扔向五个方位,那符接触到那围着楼的火,不一会儿便燃尽了。
这火墙并没有消失,刮刮杂杂,颇有焮天铄地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