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他抓着的那只手在拼命的挣扎,想要躲闪开。
然而最终却没能成功。
他吻到了那扰他心神的人,尽管只是手心而已。
像叩拜漫天神佛一样,格外的虔诚。
“若是我死了,您也不用难过。”抬头看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罗士奇笑了下,“秦阳,若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他今天已经逾矩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那么的轻松,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以启口。
“你闭嘴!”抽出自己的手,秦阳长公主一巴掌打在了罗士奇脸上,“我告诉你罗士奇,我不许。”
她养了这孩子那么久,不是为了让他去战场上送死。
她要进宫去找皇兄,怎么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简直是太可笑了些。
只是她刚站起来,下半身却是被罗士奇抱住了,“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满足了。秦阳你应该盼着我死在边关才是,若我能活着回来的话,阎王都不收我,我又怎么会放弃你?”
他这番话让秦阳长公主愣怔着站在那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手心里似乎还翻滚着那溽热的气息,左手不知道何时握着一块玉佩,那是罗士奇十岁那年,她去鸡鸣寺为他请来的,这些年来这孩子玉佩从不离身。
什么时候,这玉佩竟是在她手里?
那孩子,刚才说的话一时间全都回荡在脑子里,秦阳长公主抓紧了那玉佩,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孩子了。
如果真的是最后一次,如果他真的一去不返了的话,那她会不会后悔?
春芳姑姑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长公主这般失态,“罗士奇他人呢?”
“回长公主的话,公子说他已经走了,请长公主不要记挂。”
走了?就这么走了?
秦阳长公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所有的力气都因为那孩子的离开而消散去,她跌坐在大殿前,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
“若我能活着回来的话,阎王都不收我,我又怎么会放弃你?”脑海里飘荡着这句话,秦阳长公主失声痛哭。
春芳姑姑见状顿觉惊慌——
即便太后薨逝,也不曾见长公主如此失态。
第57章 057 白日梦
秋娘正在香料铺子里忙碌着,虽然将军府出事后香料铺子的生意冷清了几日,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倒是隔壁的熏香铺子有段时间没开张了,听说翠兰正在和少夫人研究新式的熏香,她每日里回去的时候还能看到陈瑶小姐一块跟着研究,也不知道都研究出了什么。
从后院里刚起锅了点心,秋娘刚端到前面铺子布置好供客人食用,便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自从将军府出事后,陆大人就经常出现在香料铺子里。
要不是陆大人会买一些香料,秋娘简直以为他是来蹭点心吃呢。
不过他身上的熏香倒是熟悉,秋娘认出来,这人便是在香料铺子开张之初支持她们铺子生意的那个神秘人。
每次前来,陆大人总是会带来一些消息。
朝廷关于将军府的处置意见,以及边关的战事。
秋娘是个不会说话的,可是她听得懂。每次看到钱六借口“在街上打听到的”将这些消息告诉少夫人,秋娘其实很想说一句,其实这些都是陆大人说的。
在将军府出事后,陆大人对她们颇为照顾,她也听到那些来采买香料的人提过,朝堂上以陆大人为首的几个文官,坚持认为少将军轻敌战死沙场之事可能另有隐情,应该彻底调查清楚才是。
今天再见到陆青岷,秋娘连忙上前招呼,她比划着,看到对方露出的那笑容,顿时觉得这当官的也有好人,陆大人就是为民做主的好人一个。
秋娘比划了下,问陆青岷是不是还是老规矩。
后者点了点头,“麻烦了。”话音刚落,就是看到一个穿着嫩色夏衫的姑娘闯了进来。
那姑娘一眼就锁定了站在那里的陆青岷,“没想到我好奇心起,来买些香料都遇到陆大人。”
左馨语是睁眼说瞎话,她打听好一段时间,知道陆青岷颇是喜欢这家的香料,苦心算计着时辰来这里制造偶遇。
秋娘见状默然不语,她本就不能说话。
陆青岷看着骤然出现的人,眉头微微一蹙很快便舒展开。
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出殡后皇上便宣布除服,然而穿着这般鲜艳的衣衫在外面乱逛,也不算什么好事。
这位前大理寺卿家的千金,实在太不知轻重了些。
左馨语哪晓得陆青岷打量自己其实是在嫌弃她没分寸。
她还以为陆青岷终于发现她打扮一下也很漂亮,所以挪不开眼睛呢。
“陆大人你这般看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左馨语做娇羞状,她意思这般明确,相信陆青岷知道她在说什么。
“朝廷如今多事之秋,令尊起复之事怕是遥遥无期,而且我司职大理寺,不是吏部官员,无法得知内情,左姑娘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才是。”
这一番话让左馨语顿时僵硬在那里,“陆,陆青岷你什么意思?”
她一片赤诚之心,怎么能这般被人误解。
父亲能不能官复原职关她什么事,只要能够顺利嫁给陆青岷,她将来一样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她的一片真心竟被他这般误会。
左馨语简直要哭出来了,一旁的钱六不厚道的笑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得很,请人去边关打听少将军的消息,还要料理这铺子里的生意,京城有什么消息也得一并打听
钱六忙得很,整日里也就回到顾宅才能松一口气,他实在不想在少夫人面前唉声叹气。
然而没想到,今天竟是在这香料铺子里看了热闹。
这笑声没有压制,传到左馨语耳朵里让左家姑娘觉得十分的刺耳,“你笑什么,难道是在笑话我吗?”
不是笑话你,难道还能笑话别人吗?
钱六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只是报之以微笑,“姑娘,我这里迎来送往开门做生意,您若是不光顾小店生意,还请移步。”
“怎么,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买不起你这破香料吗?”左馨语本就被陆青岷的举动弄得恼怒,这会儿听到钱六这话更是怒不可遏,声音都十分的尖锐,引得店里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钱六不卑不亢,开门做生意自然得学会体面,这姑娘疯魔了,自己也跟着一起疯魔不成?
“这位姑娘误会了,只是您这般吵吵嚷嚷实在是有失体面,我怕是扰了其他客人的心情。”
他这话说的越是漂亮,越发的让左馨语难堪。
一旁陆青岷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左馨语,直接离开。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没想到这人依旧执迷不悟。
既然她不听劝,那所有种种不过是咎由自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左馨语跟着钱六在那里死鸭子嘴犟吵吵嚷嚷好一会才发现,陆青岷不知道何时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即便现在是落魄的凤凰,左馨语依旧高傲的很。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人换来的却是钱六的一声冷笑,“这位姑娘既不打算在小店里买香料,又吵吵嚷嚷耽误我生意,还这般颐指气使地问我话,姑娘,要是府上长辈没教你规矩,最好别出来乱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屁大点事儿很快就人尽皆知了,您当真以为今天这般失了体统,回头不会让您府上被京城里的人茶余饭后的议论?”
原本因为争吵而通红的脸此时此刻像熟透了的桃子,伸手一戳便是能捅破那层面皮。
左馨语愤愤离去,走之前还警告钱六“风水轮流转,别狗眼看人低”。
这大半年来,钱六什么阵仗没见过?又岂会怕左馨语的警告?
他笑了下恭送人离开,然后继续帮着秋娘料理店里的事。
委托去边关的人迟迟没有回来,钱六也暗暗着急。
少夫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他知道,等待的时间越久,夫人的那颗心就越是冷静不下来。
但凡是有点消息的话,边关那边早就送来了。到现在都没消息,那只有一种可能,少将军真的没了。
钱六心里头难过,面上却又不敢流露出什么,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很快就到了中秋佳节。
因为还在为太后守孝期间,今年的中秋节半点都不热闹。
长公主府的那位罗公子明明书生意气,却被皇上授予兵符统帅三军前去边关驱逐蒙族。
只不过这一去已经一个多月了,边关还没传来任何消息。
今年的京城的中秋节,比以往任何一个中秋节都压抑。
顾纨如今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七个多月的身孕再也没办法遮掩,她现在越发的懒散,多半时间都在屋里头躺着。
今年暑气消散得快,顾纨还是觉得有些闷热,在床上侧卧老半天都睡不着,身上有些难受。
从床上起来,她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桂花树,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出了去。
隔壁院子曾是陈钟名下的产业,当初将军府被查抄时,这里也一并被查封,前段时间貌似换了新的主人,也不知道是谁。
家里隐隐传来翠兰的轻笑声,隔壁庭院里却安静的很。
曾经住在那里负责照看自己的那俩兄妹当初随着陈钟一起去了边关,同样生死不知没有半点消息。
自家院门虚掩着,顾纨不知道怎么的就推开了门,往隔壁院子那里去。
当她看到隔壁院门竟也是虚掩着的时候,她魔怔了似的推门进了去,好像进去后就是能够看到那长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格外无辜的少年站在那里,脆脆的喊她一声“姐姐”。
“顾纨?”
熟悉的声音让顾纨回过神来,她看到隔壁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的人,陆青岷一袭青衫磊落,他就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惊诧。
树下还有一石桌,上面放着一个酒壶,瓷杯散发着阵阵酒香。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纨怔怔问道。
陆青岷怎么会在这里?她宁愿这院子继续被查封,起码说明这小小的院落还是陈钟名下的产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的抹杀掉陈钟曾经的存在。
陆青岷脑子微微发昏,他觉得自己一定喝多了,这才看到顾纨。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真是在做白日梦。
甚至于出现在他幻想中的人,还与他说话,似乎在诘责他。
这是顾纨会说出的话吗?那种迷茫呆滞会出现在顾纨脸上吗?
肯定不是的,她那么聪明,自然能想出其中缘由。
陆青岷摇头苦笑,“我可真是喝多了,竟会觉得你在这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只是酒杯还没送到嘴边,却被人夺了去。
陆青岷只觉得脸上一凉,又有些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顾纨就站在自己面前。
第58章 058 新邻居
这不是梦,可陆青岷宁愿这是一场梦,这样他就不会有在顾纨面前失态这种尴尬场面了。
很快的,陆青岷就冷静下来,“你浪费了我一杯好酒。”
顾纨看着这个淡定从容的男人,她很想要揪住他的衣领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你是这处宅院的新主人?
她还真就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是陈钟的院子啊。
陆青岷想,今天失态的并不止他一个人。顾纨也很是失态,而她的失态是因为陈钟。
“古人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如果陈钟还活在这世上,也许他也在看天上的这轮明月。”
“闭嘴!”顾纨不想听他说诗词,提及陈钟,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陆青岷此时此刻竟在这里。
“静下心来,你现在大着肚子,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不要轻易动怒。”陆青岷的目光迅速从那隆起的腹部挪开。
顾纨很聪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宫里的御医,故意说错了这孩子的月份。
她这段时间又深居简出,没人知道她的近况如何,只要管好宅子里的人,顾纨很轻松就能隐瞒住这孩子的身世——这是安平伯府世子的遗腹子,而并非陈钟的孩子。
“在你选择让孩子将来姓陈,放出风声的那一瞬间,你心里头就认定,陈钟已经去世了,对吗?”陆青岷像是一个屠夫,狠下心肠揭开了顾纨那一层保护自己的面具,真相顿时鲜血淋漓扑面而来。
“因为你知道陈钟回不来了,但陈家的门楣需要继承,所以你说这孩子是将军府的遗腹子,是将军府的后嗣,对吗?”
顾纨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似乎没了神,犹如明珠蒙了尘埃。
“如果你觉得陈钟还能回来,将来大可以和他生很多孩子,又何必将这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孩子放到他名下呢?”陆青岷格外的狠心,“你早就知道,陈钟回不来了,可你还在自欺欺人。顾纨,你这样过着不累吗?”
鲜活的年龄,她才多大啊,却背负着千钧压力,压得喘不过气走不动路。
明明,如果她乐意,大可以像是当初谢蟠死了那样,离开伯府过得没心没肺一些。
可是她没有。
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沉重,让他看着心疼。
陆青岷想要伸手帮她把那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撩回去,只是刚刚抬起手,就看到顾纨拿起那酒壶,横冲直撞似的将壶嘴让自己嘴里塞。
“顾纨你别这样。”陆青岷连忙阻拦,却被顾纨一把推开了,“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
她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泪水,“陆青岷,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天书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我告诉你,你说的半个字都不对,这孩子就是陈钟的,他的父亲是陈钟,母亲是顾纨,他的爷爷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埋骨边关,他……”
她说不出话来,任由着眼泪肆虐,那酒水在自己咽喉里灼烧。
“咳咳……”顾纨喝得太猛了,被那烈酒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