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两人各负心事,却都没对对方说。
  *
  惠帝被刺伤了心肺,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几日,用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续命,才总算有所好转。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杀秀女。
  侍寝的秀女居然胆敢刺杀他,着实让他怒不可遏。
  凡是跟刘申姜同一批选上来的秀女,他尽数都要屠了,不但如此,她们的家人也得抓起来杀掉,家中豢养的猫狗家畜也不能放过!
  叶武之怕如此杀戮引来民怨,使摇摇欲坠的江山雪上添霜,便拦下了这道圣旨。他作为两朝元老,从惠帝幼年就辅政,是帝傅级的人物,说话自有一定的分量。
  不想却引来了惠帝的雷霆大怒。
  “那些贱女人勾结在一起要刺杀朕,你这老匹夫还袒护,怕不是要和她们一起造反!”
  叶武之沉然跪下来,“陛下三思。其他秀女是否也有谋逆之心,臣定会查清楚。只是如此草率地大杀大戮,恐怕会使陛下居于炭火之上。”
  惠帝大发狂性,将太极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叶武之,你倚老卖老,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他双眼通红如牛,抱起一个花瓶,就狠狠地朝叶武之头顶砸去。
  叶武之的冠登时被砸掉,流了一大片血,却仍岿然不动地跪在原地。
  “陛下该以仁政德政治天下,此等滥杀,恐有损民心。先帝将陛下交到老臣手中,老臣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犯错。”
  他比惠帝年长了将近四十岁,此刻虽满脸鲜血,说起话来却犹如洪钟,丝毫无妥协之意,毫不避讳地指责惠帝。
  惠帝虽已动了杀心,终是畏惧叶武之手中兵权,不敢明火执仗地反抗他。
  半晌,气得直跺脚,骂骂咧咧地道,“滚,滚出去!老匹夫,早晚朕要你知道朕的厉害!”
  叶武之不卑不亢,恭敬地行了礼才走。
  惠帝独自坐在轮椅上生闷气。
  真可笑,明明他才是皇帝,怎么跟个傀儡一样,处处受制于人呢?想来这老匹夫真是把他当成傀儡,想操控他,这次的刺客,没准就是他默许的。
  否则叶武之为什么帮那些贱女人说话?
  他气得真想一把火烧死那些秀女!
  内侍走过来,奴颜婢膝地赔笑道,“陛下别生气,一条老狗罢了,千万别气坏您的龙体。”
  惠帝眼中毒光慑人,“他也知道他就是条老狗!敢对朕的旨意指手画脚的!”
  内侍道,“陛下也别怪叶将军,他一向是忠心于您的。只不过这次的情形有些不同罢了……”
  惠帝斜眼,“这一次又怎样?”
  内侍低头,“奴可不敢说。”
  惠帝给了内侍一巴掌,“狗奴才,说!”
  内侍捂着半边脸,“是,奴才遵命。奴只听得些风言风语,说叶家公子和刺杀陛下的那个秀女有婚姻之约,叶老将军对待自己的儿媳,自然要网开一面了。”
  “放肆!”
  惠帝没等内侍说完,就悍然拔-出身边的剑,“朕就说这老匹夫居心叵测,他儿子原来和刺客勾搭在一起了!”
  内侍叹,“陛下英明,谁说不是呐。”
  惠帝心中憋着一口恶气,犹如被热油滚过。他是这天下的皇帝,臣民之父,莫名其妙被锥子穿胸而过差点丢了命,竟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惠帝问,“你是哪来的奴才,叫什么名字?”
  内侍谨然道,“奴才贱名江无舟,是华公公的徒弟。华公公去后,奴才便来顶替师父,伺候陛下。”
  惠帝心想叶武之手中有兵权,又是朝中元老,即便他有不轨之心,朝中大臣也不会相信……还得想个法儿暗中把他做掉才好。
  “狗奴才,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说对了朕重重有赏。”
  ……
  杀念既已动,便一排排肉刺般,搅得惠帝日夜不安。
  第二日,他屏退了周遭的侍卫,只带了江无舟一人,在清晨来到虎豹园。
  隔着老远就听到其中猛兽的嘶吼声,震得大地直颤。
  惠帝不由自主地生出怯意,江无舟却已把笼门打开。
  “陛下请放心,虎豹尚有里层笼子隔着,根本伤不到您。您只要佯作受伤,躲在草丛中喊救命,那叶武之自然会前来相救。等他一进去,您就立即出来,到时候奴再把铁笼一锁,嘿嘿,凭他三头六臂也得死在里头。”
  惠帝担忧道,“那些御林军要是来救怎么办?别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江无舟笑然道,“这本来就是运气的事,陛下试试又不会有亏吃。若真杀了那老匹夫,以后您不就独揽大权,再无人敢忤逆您了吗?”
  惠帝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好玩,就要那老匹夫尝尝朕的天威将军的厉害!”
  他滑动轮椅,钻了进去,片刻就哎呦地一声嘶嚎。
  江无舟将钥匙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御河中,慌慌张张地喊道,“陛下失足跌入虎豹园了!快来救驾啊!”
  因惠帝是偷偷溜出来的,御林军们还道他仍在太极殿,闻此大惊失色,纷纷往这边赶来。
  叶武之也如闻噩耗,赶来厉声问,“陛下怎么跌到那里去了?你这狗奴才怎么伺候的!”
  江无舟欲哭无泪,“奴……”
  叶武之急催道,“快开笼!”
  江无舟道,“陛下贪玩,钥匙方才被陛下失手丢到御河中去了,奴这就下去捞!”
  叶武之大急,隔笼隐约望见惠帝正蜷缩在草丛中,一只花纹猛兽正舔他的腿——原来内层铁丝笼故意设计成只有薄薄一层,猛兽一挣就能挣开,当初是为了让它们追逐被放入其中的秀女,好逗惠帝玩乐的。
  叶武之满头大汗,眼见惠帝马上便是破脑之祸,三步两步爬上数尺高的铁丝笼,竟生生翻了过去。
  其他御林军也欲翻越,但一来他们的武艺不如叶武之,翻起来费劲;二来也确实惧死,没有那膏于豹吻的胆量,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第一个上。
  此危急时刻,叶君撷刚刚赶来。
  他本来在宫外寻觅申姜的下落,下午才来当值。此刻见父亲和惠帝命在顷刻,顿时也翻过铁丝笼去,对其他御林军怒喝道,“再不过来,就把尔等都斩了!”
  御林军连声叫道,“是,是!”
  然终究还是晚了,只见花纹猛兽的爪子已经叉进了叶武之的心口。
  惠帝双手抱头,躲在叶武之身后,哇哇大叫,“……天威将军!你不认识朕了?吃他!吃他!别真吃我!”
  叶武之威严魁梧的身躯颤了一颤,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却兀自死死护着惠帝。
  叶君撷护父心切,一刀刺入天威将军腹部。
  幸而此时江无舟找到了钥匙,将铁门打开了。
  数百御林军顿时发愤,一拥而上地冲进去,制住了天威将军,救下叶氏父子和惠帝。
  “阿耶!阿耶!”
  叶君撷抱住躺在血泊中的叶武之,失声痛哭。
  叶武之只有一息尚存,瞪着一双牛眼,呃呃呃地说不出话来。
  叶君撷吼道, “太医!快去找太医!”已顾不得礼节和尊卑,比虎豹园中猛兽的咆哮声更甚。
  御林军都吓傻了,疾步如飞地去喊太医。
  可谁都知道,叶武之的腹部被天威将军的爪子洞穿了,肯定已是救不得了。
  叶武之吐着鲜血,躺在叶君撷怀里,挣扎着要说话。
  叶君撷伤心欲死,流泪满面地将耳朵凑近,听得叶武之断断续续地说几字,难以连成句,总也逃不开“贺”“兰”模糊的音节。
  叶君撷知道父亲说的是谁,恨意凛然,泪眼朦胧地点头。
  惠帝从草丛中站起来,立即有宫人上前给他披上厚毯子。
  他心有余悸地颤了颤,见叶武之躺在血水里奄奄一息,顿时就笑了,在一片混乱的簇拥下离开。
  江无舟赶上来伺候,惠帝愤然怒道,“狗奴才,你不是说天威将军伤不到朕吗?”
  江无舟跪下磕头道,“陛下,奴才也没想到里层的铁丝笼薄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惠帝笑骂道,“罢了,你也算立了大功,将功折罪了。以后就跟在朕身边伺候吧。”
  江无舟谢恩连连。
  叶君撷抱着父亲的尸首,怔怔坐在原地,仿佛齐失了三魂七魄一时间,天都塌下来了。
  半晌,绝望的死灰又化作了复仇的汹汹怒火,将一切燃烧殆尽。
  ……
  暮霭沉沉中,贺兰粼站在城墙高处。
  极目远眺,整个建林城都被一层污浊的瘴气笼罩,隐隐暗暗,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阵轻便有力的脚步声。
  “已按郎君的吩咐,完成使命。”
  贺兰粼声音微凉,“死了?”
  江无舟禀道,“如您所预料,惠帝蠢得很,轻易挑拨两句便上钩了。那叶武之奋不顾身地相救惠帝,被虎豹园里的东西戳穿了肠肚,当场被抬走了。”
  缓了片刻,痛然道,“无病兄弟的仇可以报了。无咎兄弟……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这话似乎感染了贺兰粼,冷风簌簌刮过,他闪过一丝悲意,随即又化作满腹的冰冷。
  “此事之后,暂时莫要轻举妄动,在惠帝身边照例潜伏便好。”他顿一顿,似预料到什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找麻烦了。”
 
 
第25章 赎人
  将军叶武之一生身负不少战功,如今意外惨死,按理该为其追封,以显哀荣。
  然惠帝心中憎厌叶武之,拒绝为其追封,甚至在朝堂上连一句哀悼的场面话都不肯说。
  众臣纷纷指责,惠帝便干脆连朝都不上了,躲在后宫整日与宫妃作乐。
  左右叶武之一死,再无人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
  夜霭沉沉,长华宫外的青砖路上,坑坑洼洼的雨水被惨白的月光照得发亮。一连下了数日的雨,连空气都充斥着呜咽凄凉。
  叶君撷身穿孝服,在潮湿的冷风中战立如僵,丧父的巨大哀痛已让他的身体感觉不到冷暖了。
  他在等一个人。
  此行他藏好了短匕、暗器在身上,还穿了护心软甲,另派了数十名亲信埋伏在暗处,可说是天罗地网,做足了拼命的准备。
  半晌,只听踩雨的沙沙声,那人如期来了。
  叶君撷转过头来,见贺兰粼一身白绢常服,踏着缓慢的步子,在数尺处漫不经心地停下。
  与他的极度愤憎相比,对方神色平淡近似无知无感,双手空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打这一场架。
  针尖对麦芒的危险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
  叶君撷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掐住贺兰粼的肩膀将他往前摔。
  两人论身高差不多,但论起力道,叶君撷双臂坚实,显得更为遒劲有力些。这一摔他更使足了十成十的力气,是预备直接撂倒对方的。
  他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是来拼命的不是论道的,没必要寒暄。
  不想贺兰粼却微微仰起了下巴,如钉子一般立在原地。他的眸子如两颗水银丸一样,黑白分明,盯着叶君撷,绵里藏针。
  叶君撷冷笑一声,见一摔不成,已然暗暗按住了藏在腰间的淬毒匕首。
  “惠帝失足,阿耶落难,都是你设计的?”
  贺兰粼沉然垂下头,双眼阖起来,唇线抿成一道下凹的弧线。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树梢儿黑鸦嘶哑地叫了一声,烈烈的夜风猛然大了起来。
  叶君撷双眉陡竖,额头上青筋暴起,“那你还敢来?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贺兰粼叹口气,掐了下额,“那不是令尊自找的么?”
  叶君撷再次将他猛地向后一推,威胁道,“你借陛下的手害人,别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你是为那前朝太子做事的吧?单凭这一条罪名,本将军都能直接杀了你。”
  贺兰粼眉梢轻挑,“叶武之犯了什么罪,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只是尊父一人身死,又不曾灭你叶家满门,算是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你气恼些什么?”
  叶君撷再难跟此人多说,手中薄霜似的匕首直接出鞘,朝贺兰粼刺去。后者躲闪不及,脸侧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一条血痕。
  “今夜我派了伏兵埋伏在此,你作恶多端,插翅也休想逃掉。你若主动去我父灵前谢罪自刎,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否则,定把你打入我叶氏地牢中,千刀万剐。”
  贺兰粼摸摸脸上的血,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叶将军这是在发慈悲?”
  叶君撷厉然道,“你已山穷水尽,别给脸不要脸。”
  贺兰粼摇摇头,却自信说,“我没鞭你父尸,已是我的慈悲。就算我不去谢罪,相信叶将军也不会杀我的。”
  顿了顿,森然笑,露出一行洁白的牙,“……你不是在找申姜吗?”
  叶君撷听到这两字如遭雷劈,堪堪然揪住贺兰粼的衣领,“申姜!她在哪?她怎么会落到你手中?你到底对她怎么了?”
  贺兰粼微现笑容,故意放低哑了嗓子,“她很好,只是最近瘦了些,亲不两下就浑身颤。不过,那一截细腰握在手心里的感觉,还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叶君撷吼了声,暴怒着掐住贺兰粼的脖子,朝他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
  “无耻!原来就是你强占了她!”
  贺兰粼被打得向后踉跄,颤着弯下腰来,嘴角流下蜿蜒的血迹。
  他很快恢复过来,斜眼去瞥叶君撷,轻轻道,“哦,忘了,叶将军把她当未婚妻,也对她思之如狂来着……”
  话不等说完,挥起手臂冷然补给了叶君撷一拳。
  叶君撷伸手格挡,却被贺兰粼正中鼻梁,顿时传来一股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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