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那勾栏的妈妈见有女客到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奈何申姜用一根金贵的钗子付了钱,只得也给两人安排了客房。
  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说起了风凉话,“妈妈还不懂这个吗?年轻小夫妻就喜欢玩个新鲜。”
  申姜将贺兰粼扶到楼上,前去将门窗关紧。
  果然如她所料,叶君撷也对这秦楼楚馆之地避而远之,生怕沾染,坏了清名,只派兵士巡逻一圈便退开了。然而他们却并没有走,依旧在这附近搜索。
  说起来,叶君撷和贺兰粼真算是同一类人,心思都差不多。
  只是君撷也未曾做过什么特别伤害她的事,她这般一再襄助贺兰粼对付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
  思及此处,只觉得心神难安。
  □□如千丝万缕的乱线,缠绕千千结,叫人委实难以理清。
  想不清楚,便也不想了。
  她跟勾栏的妈妈要了金疮药、冰袋和绷带,却不怎么懂医术,不会包扎。
  贺兰粼自行包扎,躺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微微恢复了一些人气。
  他神色倦倦,倚在软垫上,望向申姜,却有陷溺满足之色。
  足足盯了有半晌,他感觉哪里不舒服,便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一点好不好?”
  他连续求了两三次,一次比一次难缠。
  申姜无法,只得走了过去,和他同坐在温滑绵软的床缎上。床缎呈艳丽的粉红色,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她脸色晕上些不可见的潮红,一闪而过。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从禅院跑出来的?”
  申姜闷声说,“我没走,但他们认为我走了,我就趁机离开了。”
  贺兰粼说,“那你走了,就是为了找叶君撷么?”
  他是在水牢中误打误撞才看见她的,她出现在叶府,自然不是为了救他。
  好在申姜轻摇头,“没有,我想去找我阿翁。”
  “阿翁?怎么你以前没说过?”
  申姜道,“阿翁脾气古怪,只生活在南岭山区,也不喜欢见人。在这世上,我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贺兰粼默然片刻,摩挲着她的脑袋,“留在我身边吧,南岭地方不大,我会替你找到阿翁。”
  申姜见他话语间也有几分诚恳之意,便求道,“不,不用麻烦了。你能不能让我走?咱们之间的恩怨也算两清了,我会自己去找阿翁的。”
  他阖了阖眼,断然拒绝说,“不能。你若真想走,方才我晕倒之时为何不走?”
  申姜语塞,还不是她同情心泛滥?
  她恨然道,“我是为了救你才留下的,你为什么不能也满足我的要求?”
  不是人人都喜欢刀尖舔血地厮杀的,也不是人人都想入世的。
  他微微一笑,弹弹她软滑的脸蛋,笑容有些气人。
  “过这村没这店了,你当时既不走,那便永远也别走了。乖乖在我身边待着吧。”
  两人又把天聊死了。申姜心中憋闷,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他的手臂却依然缠在她腰上,不如以往那般有力,只像柔和的绸带一般,缠着她靠在他身边。
  傍晚时分,申姜正欲去弄些吃的,忽听楼下阵阵喧哗,一问之下才知,原是有贵客来到了这间勾栏。
  贺兰粼齿冷, “什么贵客?”
  勾栏妈妈道,“建林城来的,带了十几个护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没准还是皇亲国戚呢。”
  申姜和贺兰粼站在阁楼上望去,但见大堂中已被清了场,一雕花镂金的轮椅被两个仆从推上来,轮椅上坐着一男子,发丝虚秃,胖胖润润,好生气派,竟是惠帝本人。
  申姜大惊之下捂住了嘴,贺兰粼更是默然冷笑,目光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踏破铁鞋无觅处,惠帝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原来叶武之死后,再无人能管束惠帝,惠帝行事便越发乖张肆意起来。
  有个叫江无舟的内侍在惠帝耳边吹风,说建林城中的秦楼楚馆有很多美女,若惠帝微服私访,暗中摘花撷叶,定比宫里那些木头美人有意思得多。惠帝纵情声色,听后大喜,当即就安排了这场出行。
  申姜小心翼翼地问,“他来了……你现在就要动手吗?”
  贺兰粼摇头说,“单凭我一人,没有十足的把握。”
  申姜道,“你是不是要去联络路不病他们?”
  他手下高手甚多,路不病,董无邪,钟无咎……随便来几个就能解决了这狗皇帝。
  贺兰粼长眉一蹙,神色沾了些难以言喻的晦暗。
  “那日……钟无咎撞上叶武之的人出事了。路不病的双腿也废了,这会儿他们都来不了。”
  申姜惕然心惊,怪不得以贺兰粼那般稳重的性子,竟会下狠手去报复叶氏,原是隔着这样的深仇。
  她一时也沉默了。
  贺兰粼将她推回了屋里,沉吟片刻,“你就在此处好好等着我,千万不要走出这间房门。我去放一枚响箭,很快便回来。”
  申姜疑道,“外面可还有追兵在寻你呢。你出去就不怕再度被抓?”
  他听出她言下的关心之意,泛出柔和散淡的一笑,“我若再被抓,你会不会再去叶府捞我一次?”
  申姜利索道,“绝不会。你一走,我就找机会跑路。”
  他怅然撇了撇嘴,有恃无恐地拍了拍她的脸。
  “那你就跑吧。等我腾出工夫,再把你抓回来就是了。左右咱们得纠纠缠缠一生。”
  申姜郁然,知他又是在说笑了。
  只见贺兰粼虽浑身伤痕累累,行动却不慢,闪身出了房门。
  他似不放心,又最后叮嘱道,“阿姜,没与你开玩笑,千万在此等着我。”
  申姜心想现在出去会遇上惠帝,着实大大的晦气,不如在这房间中躲着安全些,便勉强答应了。
  贺兰粼听她答应才离去,他身影如鬼如魅,快得很,并没从勾栏院的任何一个门走出去,而是直接翻身上了房顶。
  申姜不禁暗暗咋舌,他的身手到底有多利索,才能在这重伤之下飞檐走壁自如的?
  想来必是逞能,强行忍着疼耍威风来着。
  不过翻房的话,埋伏在外的叶氏伏兵应该抓不到他了……
  当下她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在房间内。
  然只过了不到半晌,就听得有人恶狠狠地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勾栏的妈妈,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常服侍卫。
  勾栏妈妈赔笑道,“真对不住,有贵客包下本店,还请两位客官速速离开,这房钱我便不要了。”
  一侍卫甚是粗鲁,指着申姜,“她也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勾栏妈妈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
  另一侍卫说,“不是?怎会不是?女人还逛勾栏吗?主人有令,整个勾栏里男的全部杀掉,女的全部抓起来!”
  说着他们就将申姜团团围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押到了楼下。
  申姜心想这下可遭了,自己不找麻烦,麻烦找上门。
  惠帝认得自己“刺杀”过他,若是要将她给斩了,可如何是好?
  ……只盼着贺兰粼赶紧回来。
  一到楼下就发现,惠帝坐在正中间,洋洋得意地摆弄着两根烧红的火筷子,正在烫一个双手被缚的姑娘。
  那姑娘被烫得满眼泪水,申姜觉得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温直。
  原来因为那次刺杀之事,惠帝对和申姜同一批的秀女们怀恨在心,这次微服出巡,随身带了一两个,准备先用火筷子好好折磨一番,然后再坑杀。
  李温直很不幸,被他选中了。
  申姜恨意翻涌,从没这般恨过一个人。忍一忍,等到贺兰粼带人回来,定然宰了这狗皇帝。
  然惠帝却先认出了她,悚然一惊,手中的火筷子掉在地上,躲到了侍卫的身后,“你、你……你就是女刺客!来人,护驾!”
  李温直闻声也朝申姜望过来,眼中满是惊异,随即一喜,那口型仿佛在说“你怎么在这儿?”
  申姜苦笑,避无可避,被两个侍卫按压在地上。
  惠帝暴怒道,“好哇,朕找了你这么多日都没找到,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刺杀朕!”
  说着烧得火红的铁筷子就要朝申姜招呼过来。
  江无舟在一旁随侍,暗叫不妙,连忙拦在申姜跟前,“陛下!陛下!陛下莫急,这女子……这女子固然罪大恶极,却也得,也得……不如这样,咱们把她拖到野外去慢慢杀,如何?”
  此举无非是拖延时间。
  惠帝本待立即叫人把申姜斩了,闻此阴险一笑,给两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一记手刀,便将申姜砍晕了过去。
  ……
  这一头,贺兰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放了一枚响箭,通知董无邪和建章将军等人前来会合。
  这不是普通的响箭,代表了最终的屠龙指令。
  惠帝平日躲在皇宫之中有御林军守卫,如今恰逢他微服出宫,身边只有几十名侍卫,是杀他最好不过的时机。
  他卧薪尝胆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响箭在空中炸裂的那一刹那,巨大的声响传到了军营中董无邪等人的耳中,却也被埋伏在建林城附近的叶氏追兵听见。
  贺兰粼在心中已经谋算好了全盘的计划,已不必再惧怕叶君撷手中的那点兵力。
  他甚至有些期待,和叶君撷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把这些日来的恩怨做个了结。
  贺兰粼惦记着申姜,放完响箭后不敢多逗留,伤口撕裂了也没包扎,只紧着往回走。
  回到勾栏中时,却发现人去楼空,惠帝不见了,申姜也跟着不见了。
  他的神色顿时黯淡。
  江无舟独自留了下来,正焦急万分地等待着贺兰粼,见他来了,“殿下,刚才惠帝忽然发难,把申姜姑娘给劫走了!”
  ……
  申姜这一晕不知多久,睡梦中摇摇晃晃,呼吸不畅,仿佛正被人运送到某处。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在这间荒郊的小木屋中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了,她被丢在一片稻草上,双手被缚住。
  惠帝正手托腮帮,坐在不远处,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醒了?”
  惠帝走上前来,手持一柄又短又利的匕首,用刀尖抬起申姜的下巴。
  小木屋中有很大的尘土味和恶臭的气息,申姜忍着强烈想吐的感觉,一丝白眼也不想给惠帝。
  没错,她的耶娘,就是被眼前这昏君害死的。如今,却又要来欺辱她。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阿耶和阿娘被行刑那一日,阿翁就抱着几岁大的她,含泪站在人群中。
  刀落下来的那一刻,血水四溅,阿翁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永远失去了耶娘。
  “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贱皮子,谁给你的胆子刺杀朕?”
  惠帝要摸申姜的脸。
  申姜说什么也不愿在昏君的手下屈服,狠狠咬了惠帝一口。
  惠帝手上一阵剧痛,抬手就要给申姜一巴掌,被她向后躲开了。
  惠帝大怒,转而用刀尖去拨申姜的衣衫。他的口水流在了申姜的衣裙上,散发出难以描述的气味,又腥又臭,令人欲呕。
  申姜双手不能动,腿却还可以动,往前一蹬,将惠帝的轮椅踹倒了。
  惠帝倒在地上,到底是吃了双腿残缺的亏,气急败坏道,“还敢挣扎是吧?今日朕必定要折磨死你,看看你到底多有骨气!”
  他嘶吼着叫了两声,想把门外值守的侍卫给喊进来。然而喊了半天,竟无人应答。
  僻静的小屋里,充斥着静谧而诡异的气息,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气氛极是不对。
  申姜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过现在逃命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站起身来,就飞快地朝门外冲去。
  “站住!站住!来人呐,擒住她!”
  惠帝一边喊,一边在地上尽快爬了两步。他双腿不行,双手却灵敏得出奇,猫爪一般钳住申姜纤细的脚踝。
  申姜被他一绊,脚下不稳,摔倒在青砖地上,膝盖磕破了一大块皮,疼得紧。
  惠帝狞笑了声,以手做腿爬过来,锋利的小刀就朝着申姜的脸蛋划去。
  这一下可毫不客气,申姜淡白的鹅脸蛋上顿时流血,传来一阵凌厉的锐痛。
  她失声哭道,“滚开,滚开!”
  惠帝得意的笑声萦绕于耳,他将申姜的头绳割开,鼻子凑过来,对着她泛着幽香的长发一阵猛嗅,手中的刀竟要将申姜的秀发截断。
  收集绝色美人的秀发,是他的一大怪癖。
  申姜欲躲,可头发被惠帝的匕首钉住了,暂时没法动弹。
  她急泪涌出,手边又没有任何利器可以对抗惠帝,只得朝着惠帝的命门狠狠一踢,使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惠帝“嗷——”地发出野狼一般的惨叫,狂躁不已,污言秽语横喷而出,骂得别提多难听了。
  “来人!来人!”他几乎发狂地怒喊道。
  申姜趁机揪住惠帝的头发。她有头发可以被攻击,惠帝却也有,虽然不多。
  她对待惠帝没什么心慈手软的,直接把惠帝头顶那仅存的几根头发跟拔野草一样往上薅。
  发根离肉之痛,让惠帝再次咆哮起来。
  申姜并不恋战,趁着惠帝疼得打滚之时,慌慌举步,就往外跑。
  她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惠帝的侍卫,此刻情况危急,逃跑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然还没等她推门,门却唰地一下子开。浓浓的夜色透进来,一股极阴寒的凉风拂身而过,让人凉到骨髓里。
  申姜脚步来不及收,差点与推门的人撞在一起。
  那人顺手将她的腰扣住,申姜挣扎了两下,抬眼一看,竟是贺兰粼。
  贺兰粼瞥见了她秀白脸蛋上的血痕,眼色顿时如寒冷的晨光,中有烈火在隐秘地燃烧着,衍出仇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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