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
董无邪、江无舟、卫无伤手持兵刃紧随其后,还有数百号亲卫原地待命。
申姜见这阵仗,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惠帝肯定完了。
应该没有全尸。
今夜光线不明,夜色甚暗,溶溶的月光都是煞白的。
惠帝摔在地上,狼狈无比,见终于有人闯进来,只道是自己的侍卫。
“狗奴才,是不是找死?朕喊了这么半天,怎么才进来?”
见贺兰粼沉默,他继续骂道,“……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将那贱女人给朕抓过来!”
申姜直冷笑,世上竟有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的鬼。
却见贺兰粼轻挥了挥手,叫董无邪等人先退下。
他将申姜慢慢牵过来,站在惠帝面前,冷漠地瞧着他。
惠帝被盯得发毛,斥道,“狗奴才,你聋了?不……你是哪来的,你不是朕的人!朕的亲卫呢?”
斜眼瞥见了江无舟,连忙叫,“江无舟!你也反了!怎么叫这么一帮人靠近朕!是不是找朕砍你的头呢!”
站在远处的江无舟岿然不动,一脸庄敬。
除了负伤的路不病和死去的钟无咎外,无字辈的大将,董无邪,卫无伤,江无舟,秦无骨、赵无忌都已齐聚于此。
远处,前朝老臣建章将军正在领着三千兵士严阵以待,等着号令一下,便攻进建林城去。
他们效忠于一个共同的主子,太子,萧桢。
——那才是贺兰粼真正的名字。
惠帝欲再骂,贺兰粼却沉沉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牙齿跌落。
此刻,他终于不必再藏拙,终于可以将他最凌厉的锋芒都露出来。
第28章 许诺
惠帝跌倒在地上, 眼前猛然一黑,头冒金星,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泪流满面地往后退, 脸上抽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贺兰粼捡起惠帝刚才用的那柄匕首, 步步朝他逼近,冷笑,“我是谁?皇帝陛下是不是忘了,这江山你是怎么得来的。”
惠帝已经退到了墙角, 再无可退。他双眼一翻, 江山怎么得来的?自是从他父皇手中继承来的。可是他父皇又是怎么得来的?
他颤颤问,“你是先皇的遗孤?不可能……他都死了, 他没有儿子的……”
惠帝求生心切,转而瞥向了申姜, “小美人!你救救朕,朕将来封你为贵妃!”
他说着,往申姜这边爬过来, 似要再度抓住她的脚踝。申姜一阵恶寒。
贺兰粼却再不给他机会, 手中的匕首如流星般飞出, 直直戳在了惠帝的心窝。
惠帝浑身猛颤, 一声闷哼也没有, 直挺挺地倒下了。血水倾喷而出,溅了满地。他的瞳孔缩成一个小黑点, 眉头下沉, 那神情似乎还在疑惑贺兰粼的身份, 可惜没机会知道了。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贺兰粼还维持着抛刀的姿势, 他的双眸全是黯冷的灰,一丝感情不见,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申姜眼皮跳了跳,身子摇摇欲坠,满屋的血腥味让她不住干呕,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昏君死了,她却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种隐藏不住的恐惧感……这满屋刺目的血色,让她想起了阿耶被斩首时的场景。
她难以忍受那股呕吐之意,转头飞快地冲出了小木屋。外面的清新空气一股脑儿地涌上肺腑,她哇地吐了出来。
贺兰粼也跟着走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吓到你了?”
申姜摇摇头表示没事。
守在外面的董无邪等人冲进来,见屠龙之举已然被完成,无不下跪,齐声喝道,“恭喜殿下,终报大仇!”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兵士一呼百应,呐喊声如潮。申姜余悸未消,被这巨雷般的声音淹没,一时呼吸困难。
马上就要换天了。
……
申姜晕过去了,再醒来时,被送到了一处军营之中。
这军营的位置很特别,是在两座山峰间的峡谷中,十分隐秘,几乎抬头不见天日。贺兰粼曾经带她来过一次,那次她还被蒙上了眼睛,为了防止泄露机密。
目之所及,是一顶朴素的帐篷。
她想动一动,却发现艰难得很。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侧、膝盖处也被缠上了纱布,嘴里还有些中药的苦味。
明灭不定的灯火噗噗地乱闪,一个梳着双环小髻的少女正坐在不远处,见她醒了,不冷不热地道,“醒了就别装死,起来喝药。”
申姜挣扎着起来,还有些迷糊。
那少女喋喋不休地责怪道,“……你可真没用啊,桢哥哥把那狗皇帝杀了,原是大幸事,你倒好,直接吓晕过去了,真是没用死了。”
申姜皱眉。桢哥哥?
少女嗤了声,“哦,我知道了,桢哥哥根本没告诉你他真正的名字,你只叫他贺兰,是不是?也对,你终究是个外人,这些要紧话是不能跟你说的。”
申姜见这少女虽然长相明艳可爱,说话却处处带刺,叫人好生不舒服。
少女催道,“快喝药吧。还要本姑娘喂你吗?”
申姜沉沉说,“我不喝,我没病。”
少女嘶了一声,“你不喝?桢哥哥叫你喝的,你敢不喝我就告诉他去。”
申姜冷哼,“随你。”
少女的娇颜上微现怒容,刚要反驳几句,却见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贺兰粼徐徐走了进来。
少女转怒为霁,一下子冲了过去,满脸堆笑,“桢哥哥,你来了?”
贺兰粼淡淡嗯了声,径直走到申姜面前,两根微凉的手指试了试她的额温。他穿了件莹白的长身斗篷,斗篷上绣有白梅花瓣,申姜一恍惚,仿佛闻见了他身上有白梅花瓣的气息。
申姜被他手上冰凉的触感所激,下意识地一躲。可他却沉了沉眉,按住她肩膀,怀着几分逗弄的意思。
他平日这般也就罢了,此刻还有旁人在,叫她无比尴尬。
少女告状道,“桢哥哥,我听你的吩咐,辛辛苦苦给她煮了半天药,她却不肯喝。”
贺兰粼问申姜,“怎么不喝,苦么?”
申姜嗫嚅,“我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喝,没准是毒-药呢。”
那少女立即还嘴道,“你说什么啊?你说我给你喝毒-药?”
申姜耸耸肩,少女更加气愤。
贺兰粼见这两人才初见就互有嫌隙,对那少女道,“昭昭,你先出去。”
少女不服,却又抵不过贺兰粼的威严,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贺兰粼坐在申姜旁边,柔声说,“她叫董昭昭,是董无邪的亲妹,自小和我们生活在一块,脾气骄纵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端起了药碗,自己率先抿了一口,道,“没毒的,喝吧。”
申姜也知药碗里没毒,方才说有毒不过是赌气之语,故意气董昭昭。
她犹豫了下,将药碗一饮而尽。
贺兰粼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温柔的气息尽数洒落,夸赞道,“这才乖。”
申姜被他揉着,脑袋微感麻痒,感觉自己就跟他养的一只猫似的。主人走到哪儿,就把她带到哪儿。
她颤了颤眼睫毛,回忆起之前的事,仰头问道,“你……是不是要当皇帝了?”
贺兰粼轻嗤道,“你这么问,是想我当皇帝还是不想?”
申姜哑然,贺兰粼当不当皇帝,岂是她能左右的。贺兰粼本是前太子,筹谋了数十年,不就是为了夺回江山吗?他不当这个新帝,谁又能当?
贺兰粼见她痴痴怔怔的样子,将她的脸扭过来,捧在手心,“阿姜,我若当皇帝,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申姜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历代帝王,皆是后宫三千人,怎会只有独一个女人。
她软语央求道,“我想先去找我阿翁。”
贺兰粼道, “你阿翁我已经派人为你去找了。”
申姜执意说,“我想自己去找。”
“那就先等我们行完大礼。”
他妥协,在她红酣酣的脸蛋上轻掐了下,“叶君撷贼心未死,对你还虎视眈眈。若你一个人出去,落到他手上,可怎么是好?等咱们成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申姜瘪瘪唇,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娶她了。
她对嫁给谁这事没有什么执念,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可是,贺兰粼就要当皇帝了,嫁给君王,只怕将来无尽的岁月都在深宫中度过,待到年老色衰之时为笼囚花……
她暗叹一声,心中虽有诸多隐忧,但此刻着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便只好默认了。
……
这日之后,申姜接连好几天都没看见贺兰粼的影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即将得到天下,这会儿自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处理,没空见她。
申姜在军营中过得烦闷无聊,每每遇上董昭昭,两人互看不顺眼,都要口头上拌嘴几句。
董昭昭总桢哥哥长、桢哥哥短地叫,使申姜不由得深深怀疑董昭昭和贺兰粼有一腿,董昭昭暗恋贺兰粼,或者贺兰粼暗恋她。
又过了几日,申姜惊异地发现,李温直竟也被带到军营来了。
原来那日杀惠帝之时,李温直也在木屋中,董无邪就顺手带回来了,让她当个丫鬟,伺候双腿有疾的路不病。
当然这是贺兰粼默许的,他知道申姜和李温直要好,有李温直在申姜能高兴些。
路不病双腿残后,性情常常喜怒不定,要帮他穿衣脱衣、递水递饭递夜壶,稍有晚了便要挨一顿数落。
李温直这几日一直伺候他,着实苦不堪言,黑眼圈都有了,还不如从前在长华宫当秀女舒服。
李温直颓然道,“阿姜,几日不见,你就要当皇后了。可是我,伺候那个有病的,还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
申姜一听皇后二字就心神浮躁,岔开话头道,“等我下次见到贺兰粼,就跟他说放你回家去。你爹爹不是开了个武馆吗?想必日后有你爹爹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李温直这才有了点喜色,“那你呢?跟我一块走吗?”
申姜摇摇头。
李温直略微失落道,“……是我傻了,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你放着宫里的皇后不当,跟我走做什么。”
申姜道,“我说我不愿当什么皇后,你信吗?”
李温直瞪了瞪眼睛,随即明白道,“哦,你是怕将来贺兰大人有三宫六院。我听闻深宫里都是尔虞我诈,你要真进后宫的话,可要防着别人害你才好。”
申姜怨道,“罢了,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在宫里了。逃得过惠帝,却没逃过贺兰粼。”
两人正自攀谈间,忽然不远处一声冷笑,紧接着就是一声娇喝,“真是好不要脸,桢哥哥什么都没说,就在这自封皇后了?”
第29章 离心
申姜和李温直同时回头, 见一梳着俏辫的少女正歪着头站在两人身后,嘴角扬起,满怀鄙夷, 正是董昭昭。
申姜扶了扶额头,心叹真是冤家路窄。
李温直却还不知董昭昭的来历,直言问, “你是哪来的?干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董昭昭纠正道,“主人听丫鬟说话叫监督,不叫偷听。”
李温直怒道,“什么意思?”
董昭昭耸耸肩, “你不是每日都伺候无病大哥吗, 不是丫鬟又是什么?穿得也土里土气的,看起来就是个土包子。”
李温直身上的衣裙确实没法和董昭昭比, 她只是穿了个蓝布碎花麻衣,是平民百姓惯常的打扮, 而董昭昭一身镂金刻白蝶的流仙裙,露出两节粉臂,浑如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
李温直气得脸色通红, 小拳头紧握, 想要上去给董昭昭一拳。
申姜将李温直拉在身后, 低声道, “别理她, 她就会仗着她哥哥,没了她哥哥就什么也不是。”
这话戳中了董昭昭的心坎儿, 顿时嗔道, “你在说什么?别以为我听不见。刘申姜,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就是桢哥哥一时的新鲜玩意儿罢了,还真做起皇后美梦了?赖在这里不走,却也没用。”
申姜微觉有气,又不是她赖在这里不走,她不知跟贺兰粼说了多少次分道扬镳,每每都被他漠然拒绝。
李温直脾气比申姜更火爆些,已经率先动起手来。
她在路不病面前唯唯诺诺,原是因为体力悬殊太大的缘故,然董昭昭只是个矮矮弱弱的小姑娘,便心无畏惧。
李温直使用武馆馆主阿耶传授“拳经”,在董昭昭身上推搡了那么几下。
本来是些三脚猫的工夫,但董昭昭实在太过娇气,只被蹭了那么几下,就哇地一声哭出来,“杀人啦!杀人啦!”
彼时贺兰粼还有无字辈的大将都不在峡谷军营中,只有双腿有疾的路不病听见了哭声,滑着轮椅出来。
他见董昭昭跌倒在地上,洁白的裙子沾上了泥巴,哭天抹泪,说不出的可怜……他立现怒容,喝道,“你们俩,干什么呢!”
这一声喝,铿锵有力,声线里尽是威严之意。
李温直看见路不病顿时怂了,董昭昭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对路不病哭诉道,“不病哥哥,我不过跟她俩说两句话,她俩就要打杀我。”
董昭昭哭得花枝烂颤,路不病柔肠一动,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好妹子,莫哭了。”
李温直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
路不病严厉道,“闭嘴。”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在李温直和申姜身上扫过,冷肃道,“这里是军营,不容胡闹。李温直,罚你去水塘边站规矩,不够两个时辰不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