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如此,既引开了人,又不会真伤到妹妹,他又能与美人共赴佳约,实是三全其美。
  沈维德行差,为了一亲美人芳泽不择手段,即便是他们自家祖宗的祠堂,也是敢纵火的。
  秋雨既少,火势又旺,众人实是手忙脚乱,只得去远处的山溪挑水救火,人手着实是不够用。
  山寺方丈苦苦哀求卫无伤帮忙,卫无伤无法,只得又抽了些人去帮忙救火,对申姜的看管已是松到了极点。
  申姜见时机已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将准备好的包袱跨在腰间,在脸上抹了炭,又换上一身小厮的衣衫,急急地从大梵山寺脱开。
  其时众人脚步散乱,人人都盯着那一簇燃烧的火光,她一介小厮打扮,倒也轻而易举地瞒过了众人的眼睛。
  她怕露出马脚,功亏一篑,混在救火的队伍中不敢冒进,跟着来来回回取了两瓢水才渐渐地与众人拉开距离,多少耽误了一些工夫。
  便在此时雨势忽然大了起来,将大火给浇灭了。
  沈老爷满脸焦炭,怒喊道,“来人,把在场的都围起来!老朽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沈氏家祠纵火!”
  申姜一阵冷汗,心想不能再耽搁了,便闪身找了一条小路,欲脱离大梵山的范围内。
  便在此时,忽听背后传来一气急败坏的怒喝,指名道姓地叫着“沈玉娘”三个字。
  “沈玉娘,你个臭娘们,老子在雨中等你那么久,濯成了落汤鸡,你敢耍老子!”
  听这汹汹的骂声,便知是被耍的沈维到了。
  申姜惕然一惊,在沈老爷和沈维的两方压力下,脚步不由得快了许多。
  其实沈维只是对着天空瞎骂,并未发现身着小厮服的申姜,她脚步这么一快,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臭娘们,你还想跑是不是?站住!老子抓到你非得把你吊树上打!”
  他疯狗似地朝申姜追来。
  沈老爷和卫无伤同时被沈维这几句骂声所惊,以为申姜就是纵火之人,也急命手下之人追来。
  申姜暗自叫苦,自己刚才应该原地不动的,着实是冒失了,太没有经验……不过想来也是,这遁逃的经验,哪个正常人又有呢?
  她见自己行踪已泄,一时三刻便要被抓住,再隐藏也没有用,咬咬牙,带着包袱也拼了命地跑。
  追兵之中,沈维跑在最前面,他本生得高大,此时又一肚子怨气,带着几分狂性,比旁人更快些。
  簌簌飒风在申姜耳边呼啦作响,雨势时大时小,浇得申姜浑身透心凉。
  她也明白此刻性命攸关,乃是千钧一发之际,筋疲力尽脚磨得满是血泡也没敢停下来。饶是如此,沈维和追兵仍离她越来越近。
  申姜又急又疲,雨夜中光线黯淡,一个没注意,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撑着一把十八骨的油纸伞,一身白袍,也被她撞得微向后颤了下。
  申姜疲颓不已,则直接跌在了地上。
  她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以为撞上了绕路堵她的追兵。
  却见那人的银纹白靴上前一步,用灯烛晃了晃她的脸,略有诧异地道,“阿姜?”
  申姜听得这声呼唤心脏咯噔一声,骤然停了。
  她扬起淌着雨水的下巴,抬头望去,虽不愿接受现实——但那人就是贺兰粼。
  黯淡的阴影中,贺兰粼脸色的诧然很快褪去,似是明白了一切,泛出阴冷的微笑。
  他伸伸手,欲掐起申姜不断颤抖的下巴。
  于此同时,沈维追了上来,揪住申姜摊在地上的裙子,狞笑道,“贱女人,勾引了老子就想跑,老子今日不把你玩死,老子就不姓沈!”
 
 
第36章 火事
  沈维话说得粗鄙, 动作上也毫不客气,张着一双五指山,就要撕扯申姜的衣衫。
  申姜慌怕之下不及反应, 便听得“哐”地一沉重闷响,沈维如弹丸般弓着身子直直飞了出去,伴随骨骼碎裂, 一滩烂泥地撞摔在远处的树干上。
  原是贺兰粼一脚横出,将沈维踢了出去。
  贺兰粼本是练家子,虽生得一副清隽沉静的面容,手脚功夫却着实不差。他能号令手下众多无字辈高手, 本身武艺自在他们之上, 摔出一个平日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自然不在话下。
  这一脚若挨实了, 沈维就得当场毙命。
  只见沈维骨碌碌地从树干边滚下来,急喷出一口鲜血, 瘫软在泥地里,连一声闷哼也没有,不知是死是活。
  贺兰粼冷睨着眼, 神色说不出的厌恶, 尽是杀意。
  申姜还是第一次见他显露手脚功夫, 魂已经被吓没了。那么一瞬间, 仿佛刚才被摔出去的人不是沈维, 而是她自己。若贺兰粼知道她敢私逃,必得用比这更酷烈万倍的手段对待她。
  这时沈老爷和卫无伤等人赶到, 沈老爷猛然见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雨地里, 额头汩汩流着鲜血, 惊怒交集, 扑在地上大叫道,“我儿!我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沈老爷只顾着悲伤,还没看见贺兰粼就静伫在远处。
  卫无伤在贺兰粼面前跪下,“属下见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他心有余悸地抬头,见申姜正哽咽地被贺兰粼拎着,不禁有些疑惑……申姜为何会在这儿?
  贺兰粼未曾客气,径而赏了卫无伤一个清脆的耳光。
  他反手轻掐着申姜纤细的后脖颈,还有她腰间挂的用于遁逃的包袱,毫不容情讽道,“命你好好看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卫无伤颊侧火烫烫地疼,却不敢说一句怨言。
  刚才忽然起了大火,一时眼花缭乱,他的人都去救火了,还以为申姜还乖乖地在禅房中,谁能想到她会趁着这关头偷跑?
  然办错了事就是办错了,卫无伤不敢奢求谅解,只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重重责罚!”
  贺兰粼斥道,“滚下去。”
  卫无伤如遇大赦,匆匆退下去。
  申姜为贺兰粼所控,双脚不能着地,柔弱的身子如飘在雨中的一瓣莲,挣扎着落泪。
  “放开我!”
  她跟他吼。
  贺兰粼将伞丢在一边,晦暗冷淡地警告她,“……你最好别再给我乱动,不然我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来。”
  申姜的容色蒙上青灰,别有恨意地盯着贺兰粼,如看一个陌生的仇人。她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摆脱他,就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贺兰粼心中一剜,他漏夜冒雨上山,原是思念她,想来看她一眼的。
  不想刚一到便见此处火光冲天,闹了大乱子。他担心火势太大会伤害到她,疾走了几步,却正好撞见她在被沈维追。
  他不禁又冷笑,又庆幸。
  若是他今夜没有上山,她是不是就真跑了?
  他着实低估了她的本事,和那大得包天的胆量。这副娇不胜衣的弱骨之下,全都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他是那么地喜欢她,软磨硬泡,低声下气地求了她那么多次,挽留她那么多次,到头来她还是把他当仇人看。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想离开?除非他死了,除非他骨头都磨成灰,否则他永远都不会放手。
  申姜仍在瞪着他。
  一阵苦味浮上心头,贺兰粼既悲哀又愤怒。他恨不得捂住申姜的嘴,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说爱他,无论真的假的,总比她这样无穷无尽地和他赌气强。
  又爱又恨,着实是世间最痛楚的滋味。
  这时沈老爷听得贺兰粼的声音,惊觉新帝驾临,匆匆携着全家老小上前跪拜。
  严格来讲,这场火事都是由于申姜和沈维互相算计,和沈氏其他人关系并不大。
  出事时,沈老爷正在沈氏祠堂诵经,并未料到沈兰娘的厢房会忽然起火。
  祠堂之事,何等重要,出事后沈老爷急于抓拿那纵火的小厮,不料那小厮却被新帝抓了。
  几十把火把齐齐燃着,把昏暗的雨夜照得刷亮。
  沈老爷这才看清,那小厮根本不是小厮,而是个容色秀美漫是泪痕的姑娘——申姜。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怎么会是申姜?
  他唇瓣哆哆嗦嗦,琢磨着怎么措辞合适。
  教女不严?申姜又不真是他的亲生女儿,连义女都算不上,只是在沈氏族谱中挂个名罢了。
  况且她是未来皇后,新帝心尖子上的人,他怎么敢以父亲自居?即便她烧了沈氏祠堂,他也不能当着新帝的面兴师问罪。
  沈老爷前怕狼后怕虎,在这位年轻冷厉的新帝面前再三思忖,不知所措。
  贺兰粼身边的江无舟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此率先道,“不知沈老和夫人是怎么教养儿子的,就凭他方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话,杀一万次也有余辜。”
  这是说,陛下真正生气的,是您二位那宝贝儿子。
  陛下的女人也敢觊觎?
  沈老爷和沈夫人对望一眼,方才沈维口中说的那些污言秽语,虽然他们都听见了,但当时急于救火,谁也没往深里想,只道自家儿子又和哪个婢女开玩笑……怎料到沈维好色至此,竟犯下如此混事,连新帝的女人都下手?
  沈夫人面如土色,啊地一声轻呼,瘫倒在地上。
  当初她把申姜的身份隐瞒了,就是怕沈维惹乱子,这下倒好,全都弄巧成拙了。
  想他们沈氏从前只是中等世家,有没落之势,好不容易立下了从龙之功,家族兴旺指日可待,却被这一晚上的事毁得个干干净净。
  眼下,也就只有奢求保住全家的人头了。
  贺兰粼扫视着他们,“查清楚火是谁放的了吗?”
  沈老爷一凛,立即答道,“回陛下,还不曾。”
  贺兰粼阴柔地抚了下臂间的申姜,口吻轻轻慢慢,更显压迫。
  “是她放的吗?”
  沈老爷瞪着眼睛,如何敢说。
  贺兰粼冷淡道,“说。这是你沈氏的祠堂,若真是她放的火,我不会姑息。”
  沈老爷迟疑道,“……是?”
  申姜被贺兰粼一抚,直从脊髓透过一股寒意,毛骨悚然。她双眼微微涣散失去焦距,怃然和颓废之意不胜烧心。
  他这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在此时沈珠娘忽然站出来,轻声禀告道,“陛下,阿耶,火应该不是玉娘妹妹放的。雨水太大,臣女看见厨房用剩下的火油漂到了兰娘妹妹厢房前的稻草底下,不小心沾了火星,这才使得雨夜起火。……应只是场意外。”
  沈夫人一凛,琢磨着她这副说辞。
  贺兰粼无甚感情地问道,“是么?”
  沈珠娘双唇一抿,贺兰粼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天子之威。
  沈珠娘有些畏缩,抬眼却见申姜哀然被贺兰粼束在身边,如被一条无形的金丝绳扎着的雀儿,毫无还手之力……申姜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败露了。自己若不救她,她接下来估计会很惨。
  许是从前在长华宫一起呆过的情分,沈珠娘凭空生出股勇气来。
  她没有回护自家人,而是替申姜辩解道,“正是,臣女不敢妄言。许是臣女那不成器的弟弟肆意妄为,才惹得今晚这场大祸。”
  沈珠娘这般说自有她自己的考量,左右沈维已经得罪了陛下,怎么都废了,不如将纵火的罪名也推到沈维身上,及时止损,弃车保帅。
  她却不知道,这一下歪打正着,火本来就是沈维放的。
  贺兰粼唇角露出个嶙峋的弧度,瞧向申姜。
  沈珠娘这话是仓促想出来的,着实错漏百出。
  一来雨势再大,厨房的火油都在废桶里,怎会平白无故地跑到沈兰娘的厢房?二来就算火油漂过去了,也沾了雨水,这漫山遍野皆是湿漉漉的,焉能那么容易起火?
  众人暗暗觉得不对,贺兰粼却没挑刺。
  他转而将申姜轻揽过来,如将一朵蒲公英擒在手中,却暗含着强烈的力量,在质问她,撕扯她。
  “这么说,我错怪阿姜了,阿姜没想逃跑,火也不是你纵的?”
  这话表面是温柔的,内地里却暗藏锋针,没半点温柔的意思。
  申姜的身体和精神越来越麻木,她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情感中,晕乎乎的,感觉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条线,因而忽略了沈珠娘正在疯狂对她使眼色,暗示她顺坡下驴,赶紧把自己撇清。
  贺兰粼正捏着她的肩膀,一眨不眨地审视她,看来她若不给出个回答来,是难过此关了。
  她毫无血色的唇抖了抖,艰难地道了声,“嗯。”
  跪在地上的沈老爷神色略略不怿,他不知道女儿沈珠娘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把所有罪责都推在自己哥哥身上,替这个女人开脱?
  新帝下手可不是手软的,维儿已经身受重伤了,若是再多添个纵火罪,怎么还能活命。
  况且,火怎么可能是维儿放的?这可是供奉自家祖宗的地方。一定是刘申姜那女人不服管教,心怀怨毒,这才暗中引火烧祠的。
  沈老爷愤愤不平,正要开口辩驳,却被沈夫人及时一瞪,憋了回去。
  众人各怀心思,场面甚是复杂。
  申姜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她这是第一次尝试违拗贺兰粼私逃,不想第一次就被如此狼狈地抓住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咬定了是沈维冒犯于她,才引得她仓皇逃蹿,并不是真的想跑。
  ……可这么说,她腰间的包袱和细软是瞒不过贺兰粼的眼睛的。
  谎言怎么说都是露馅。
  她不禁生出深深的挫败感,觉得活着好生没意思。若是贺兰粼大怒之下直接将她杀了,倒也不算什么太坏的事,免去了今后无穷无尽的烦恼,好过他今后无穷无尽地折磨她。
  事情有了一个名义上的解释,贺兰粼没有深究,便稍发了些慈悲,叫人将沈维给抬出去医治。
  至于之后的罪怎么定,是杀是流放,等到沈维被治好之后再说。
  闹闹哄哄的沈氏众人暂时散了,他们的祠堂被烧了,明日他们就得下山,找人来重新修缮。
  申姜这认亲没有认成,却也不必再认了。
  临走前,沈珠娘深深地看了申姜一眼,别有深意,似是提醒她别忘了今日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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