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然而还没等申姜细问,贺兰粼就将她带走了。一路命人狂奔回城,却没将她送回长华宫。
  她被丢到皇宫太极殿的松软的长榻上。
  这里曾经属于惠帝,现在,却属于眼前这个男人。
  申姜知道,他刚才给她留了脸面,现在他该兴师问罪了。
 
 
第37章 同穴
  申姜早知道贺兰粼会当皇帝, 也知道自己早晚有入宫的那一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
  太极殿内,明黄的垂绸一层层落下来, 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绝。昏沉沉的暖意汹涌而至,热得她浑身生汗,如身处蒸笼之中, 血液一点点地被蒸干。
  她蜷缩在龙榻深处——这个自己曾经最厌恶的,千方百计要逃离的地方,终于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贺兰粼遣退仆婢,随手将外袍脱下, 朝她逼近。他银白盘龙的袖口向上挽住一截, 露出里面青筋蜿蜒的手臂,将她颤抖的双肩拽了过来。
  此刻没旁人, 他不再是那副风光霁月的仪态,痛恨地问, “说实话。方才你是不是想一走了之?”
  他黏腻锋利的视线将她层层剐刮,申姜知道他看出来了,无法反驳。
  她直言说, “是。”
  贺兰粼唇角滑过一丝自嘲的弧光。
  他又问, “那火, 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申姜发髻早乱, 鬓云乱洒, 微翘的鼻尖红红的,流露绝望的悲然, 反问道, “我说了你会信?”
  贺兰粼沉沉道, “说。”
  “不是我放的。是沈维, 他想与我半夜相会,才故意这么做引开人的。”
  他寒声说,“嗯,我会杀了他。但是你,阿姜,你罪愆也不小,我实在不想再放过你了。”
  掐了她手心一下,双唇隐忍地绷成一条线,似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爱恨。
  “我对待叛徒从不姑息,一次机会都不会给。可是你……你自己数数,你骗了我多少次了?”
  今晚,若他再晚到一步,就被她得逞了。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阿姜,你把我当敌人,跟我玩心计是吧?我们不是仇人,不是敌人,是夫妻,本该至亲至爱,而你硬生生地逼我做你的敌人。”
  申姜秀丽的眼尾泛起了红,“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一次的失败,不是因为她蠢,也不是因为她心机不如贺兰粼,纯属是时运不济,碰巧被他给撞见罢了。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也无法甘心。
  她仰着头,沁着晶莹的泪花,却比平日更傲气些,犹如霜天里被北风催打仍不折的一朵菊,多少有点士可杀不可辱的意思。
  贺兰粼烦躁不安,他厌恶她这般傲气的样子,他想让她性柔一些,如初见时那般,对他好,对他服从……她越是傲气,越是拂逆他心意,他就越想把她的傲气踩进尘埃里,让她自己看看自己有多可笑。
  他攥着她的手腕红了眼,质问道,“我生得应不算令人作呕,如今又拥有天下,配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知道你这个位子多少人想要吗?我从始至终心中唯你,不曾转移,你却总是这般半死不活的,做给谁看呢?”
  申姜冷言道,“因为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既坐拥天下,多少美人找不到,又何必非要为难我呢?”
  他讥笑道,“是因为不喜欢我,还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别人?你说我非要为难你,却是说对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也罢,我就是要为难你,这宫墙你既进了就休想再踏出一步。”
  申姜怒道,“陛下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吗?你这样,把曾经最后的那点情谊都磨光了。我会恨你。”
  贺兰粼如影子般沉默片刻,神色泛起点混杂怀念的笑。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皇后,你到底当不当?”
  申姜断然摇头,“请陛下另择贤能。”
  她拒绝得那样干脆,跟铁杵敲碎冰块似的,同时也把他的心敲碎了。
  贺兰粼感觉什么东西坠落了,深深地丧失掉了。他垂下眼睛,一瞬间很是脆弱,宛若游魂,可说出的话又残酷无比。
  “那好,那就不当。你不是不喜欢当皇后吗?那就没有位份。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太极殿中。咱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也不枉了。”
  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少骨气催折。
  申姜起了一片寒栗,厉然道,“你做梦,萧桢,你不要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我还可以死。”
  这话是用来威胁贺兰粼的,她当然不会真的自戕。她晓得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没了这副身子就什么都没了。不过她现在正与贺兰粼针锋相对,一时怒不可遏,说出这般话只为威胁他,好叫他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贺兰粼闻此,不可抑制地颓废大笑,苍白的脸颊与她对碰,
  “别用这些话来威胁我,阿姜,我早说过,你死了我愿意给你陪葬。不单我,李温直,你阿翁,这些无辜的人都可以陪着你。我这刚打下来的江山虽然不要了有点可惜……但可惜就可惜吧,谁让你执意用这种方式舍我而去呢?”
  “实话不妨告诉你,历代帝王在登基之时都会选好自己的陵寝,我也不例外。你若敢死,我就立即追封你为皇后,然后陪你同去与你合葬。棺椁用九九八十一根钉钉住,把咱们的身和魂儿都封在里面。虽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却也能与你永生永世相伴,天崩地塌都不分开。”
  申姜一瞪,脸上尽是无能为力的愤怒。
  这是个疯子,疯的。
  她没法和疯子较劲儿。
  言语相讥或是暗中谋划,都不管用,条条路都被堵死了,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死他都不放过她。
  申姜叹了声,两行清泪汩汩流下,紧绷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像个泄了气的木偶,双眼无神地躺在枕头上。
  那一刻,她真的累了,真的在想……要不就这样吧?
  她不跟他对着干了。
  她没他疯,也没他豁得出去。
  命和皇位,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他都可以不要。他那俊秀的皮囊下藏的心肠,真令人可怕。
  贺兰粼垂下头冰凉地抚摸她,他的睫毛笼下来,聚成一洼纤长的黑影,犹似梦魇般笼罩着她。
  “……所以阿姜,不要害人害己。同样,今天的事也没有第二次。”
  申姜的任何情绪都被吞没了,唯剩下痛恨。
  她道,“萧桢,你不会有好报的。当初我找谁不好居然找上了你,真是瞎了眼盲了心。”
  贺兰粼听她这么说,怃然愣了一会儿,神色凉惘惘的,好似独自一个人被遗弃在原地。
  他悲哀地自言自语,“恨我就恨我吧,反正恨我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也不缺你一个。恨到了极处,说明也是把我放心上的,总比忘了我强。”
  申姜怒目而视,想用目光将他扎个洞穿。
  她能办到的,也仅仅止此了。
  她总不能比他还疯,为了一己之求,害了李温直那些无辜的人。
  ……
  三日后,新帝的登基大典。
  贺兰粼和他从前那个父皇性子差不多,不喜张扬铺张,因而这登基大典只是简单地进行,过程甚是简素。
  可他的手段却一点也不素,几日来,朝中的不归顺者被他剪除了个七七-八八,世人尽领教到这位年轻帝王的厉害,无人胆敢再行逾矩。
  因种种原因,申姜没能在登基日同晋后位,也没能和他同日参拜天地。
  世族们巴不得这后位空出来,一时喜不自胜,跃跃欲试地想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根本就无人注意到申姜。
  申姜这样枯守在皇宫中,望着窗外淡淡的天空,掠过的飞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外人根本见不到她,她也见不到外人。
  唯一的一次见外人,还是沈珠娘特意进宫来看她的。
  申姜问沈维怎么样了,沈珠娘面容暗淡,咬唇道,“他……在牢狱里生了鼠病,前日便去了。”
  申姜一惊。
  沈珠娘眼珠全是血丝,愧仄道,“那日我本来想着让他帮你抵一些罪,也没什么大干系,沈家花钱再把他赎出来就是了……当初耶娘也是这般捞我的,谁料到还没花钱,就,就出了这般的意外。罢了,罢了,都是我这做姊姊的对不住他。”
  申姜见她身子摇摇欲坠,消瘦了不少,可知这几日受的折磨匪浅。
  贺兰粼说要杀沈维,就真的杀了。
  沈珠娘恸然道,“阿耶认定我吃里扒外,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骂我是个不孝的东西,要将我从家谱除名。我也确实……该骂。我救你不后悔,但沈维确实因我而死了,阿耶就算将我打死,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申姜痛道,“怎么,你阿耶竟要将你打死?”
  她从前羡慕沈珠娘在家里备受宠爱,从没想到沈老爷竟能如此狠心,打死自己的女儿。
  沈珠娘泣不成声,“沈维他是男儿,阿耶将来要把爵位传给他,和我们这些女儿不同。我有违族规,害死骨肉至亲,依族规要当众被荆条打死。今日来见你,想来是最后一面,我阿娘虽心疼,却也保不住我。”
  申姜如欲断肠,沈珠娘本是为了帮她开脱才得了如此大罪的,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珠娘被族规处置?
  能管这事的,也就贺兰粼一人了。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保下沈珠娘。
 
 
第38章 求他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对她来说自是难如登天,对贺兰粼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申姜万分不情愿去找贺兰粼,她与他早就闹翻了, 势如水火,去了就是自取其辱。但她总不能对沈珠娘坐视不理,虽难堪, 却也得去见他。
  她不禁怀疑,贺兰粼早就算计好了这一步,故意捏着她的死穴叫她屈服,他说要将她的硬骨都磨干净, 并不是说着玩的。
  申姜真的很累。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来到勤政殿殿口, 等了半晌,却没能见到贺兰粼。
  当值的江无舟解释道, “陛下昨晚饮多了酒,现下还宿醉着, 吩咐了谁也不见。不过刘姑娘来了……”
  他顿了一顿,觉得称呼申姜为刘姑娘不大合适,但她没有位份, 又不能称呼别的, 只得模棱两可地道, “嗯……您来了, 陛下一定心悦, 定然会见。待一会儿陛下醒了,属下就去为您通传。”
  申姜没有办法, 点了点头, 伫立在簌簌的冷风之中。
  已是秋末初冬, 天气寒凉, 她站了半晌,便觉得脚趾发麻,玉指素臂被冻得通红,朱唇也覆了一层霜色,却仍咬牙坚持着不回去。
  江无舟看在眼里,觉得申姜多少有点自作孽。
  陛下拒了多少贵女,亲手将皇后之位奉于她,她竟不知好歹,惹得陛下这几日夜夜烈酒浇愁,烧心灼肺。
  自古女子,最重要的是体贴丈夫,温婉贤德,拎清自己的身份,而她一样都没有,真不晓得陛下喜欢她什么。
  江无舟曾在惠帝的后宫呆过,深深明白在这后宫之中,女人没有君王的宠爱是活不下去的。
  如这位申姜姑娘,自恃美貌就以为能任意横行,这才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巴巴地来找陛下,真是可笑可叹。
  又过了半晌,殿内的宫人才传话说,陛下醒了。
  江无舟进去通传,申姜暗暗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却不料江无舟对她说,“陛下叫您现在就进去。”
  申姜闻此,强撑着抖擞精神,迈入内殿之中。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醺醺然,烈得很,飘荡在死气沉沉的内殿中,闻一口仿佛就让人醉了。
  贺兰粼果然刚醒,他长发未曾束,衣襟还敞开着,半倚半躺,清健的眉骨间染了许多的颓黯之色,垂着眼皮,精神并不大好。
  闻她来了,冷丝丝地瞥了她一眼,“找我?”
  两人自从上次争吵后,已几日不见。申姜手指微蜷,神色有些拘忌。
  “是。……我有一事,想要求你。”
  她低下头,怯然说,“是沈珠娘。沈维死了,沈家人怪罪她,要将她以族规处置。求你和沈家人说说,饶她性命。”
  贺兰粼似嗤了下,漫不经心。
  “你倒挺悲天悯人。”
  申姜银牙紧咬,“沈维固然罪有应得,可沈珠娘却是无辜的,你就发发慈悲,相救她这一次吧。”
  贺兰粼一片冷漠,幽幽剜着她。
  “你这是在命令我?”
  他目光本就雪亮,此时饮了酒如覆一层精光,更添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气氛犹如弓弦一般被绷紧了,申姜窘困不禁,“我怎么敢?”
  贺兰粼疏离无情地说,“沈氏怎么惩治女儿,那是他家的家务事。你若实在悲怜她,就买些纸钱烧给她。宫中虽不允私自拜祭,我特例允你了。”
  申姜瞪着瞳孔头颅如欲爆裂,不知他是怎么毫无波澜地说出这般话的。她恚愤难当,一时浑身凉透,恨不得把贺兰粼的筋都咬下来。
  她转身便欲走。
  早知来此会受辱,果不其然。
  申姜声腔微颤,惨然说,“是我看错了你,你这种人,怎么配当皇帝?”
  她再也不想见他了,老死不相往来。
  贺兰粼沉闷地道,“站住。”
  申姜双眼含泪,一味地往前走,不理会他。
  贺兰粼在背后说,“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立即叫人把沈珠娘斩了,五马分尸。”
  声音寒得像淬了冰。
  申姜倏然一滞,忍着牙齿的磕碰声,停在原地。
  漫长的寂静后,贺兰粼令道,“过来。”
  申姜如被一根线牵住四肢,转过身来。
  梨花面已经变得煞白,她怔怔问,“萧桢,你还有半点良心吗?”
  贺兰粼压低了警告,“我叫你过来。聋了?”
  他目光剐向她,能把人剐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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