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衣熏过香,和他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清冷幽缈。
想起这是他的贴身物件,等同于两人间接有了肌肤之亲,曦知更加羞赧。
她别扭地走出来。
“栀禾。”
门外的侍女应了声:“主公有何吩咐?”
沈序边宽衣,“先带夫人回房。”
“是。”
曦知急:“我都说不要叫我夫人啦,换一个。”
“嗯。”他动作不停,“驳回。”
——
明月当空。
曦知躺在拔步床上,盯着承尘发呆。
从牧云村大火到他们投奔梧州,再到她住进梧州主公府,一切都像幻境一样,分不清何处是现实。
身旁男人的存在感不容忽视,曦知攥着被衾小幅度地往里挪了一点。
她郁闷地盖住半张脸。
月辉漫过银条纱帐,爬上紫檀缠枝的立柱,晚风习习,暖炉里炭火噼啪作响。
曦知又翻了个身,盯着帷幔外影影绰绰闪着波光的珍珠珊瑚树。
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沈序。
怪人,睡觉还带面罩。
既然试不出你,干脆用最简单的方法,女孩从被子里伸出手,壮着胆子去碰他的面具。
摘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她极轻极轻地接近,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暖炉里“啪”地炸开一束小火苗。
女孩支起了身体,距离成功仅剩一步之遥,她的指尖碰触到了冰凉的金色表面。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弯腰借着月光开始寻找揭开的缝隙。
“唔。”她似乎听到了谁的梦呓声,但沈序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交手睡觉,便没当回事。
暖炉再次传来火苗噼啪的声音,曦知惊了一惊,眨眼的功夫——
“啊。”她被人双手反剪摁在墙壁上,沈序目光幽深地盯着她下滑的衣口。
月光照耀,半边酥肩浑圆玲珑,锁骨愈发莹白。
“主公?”倾散的乌发遮盖住了,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望着他。
“提醒过你了。”他淡淡。
曦知回忆起那声梦呓。
“我……”她嘴唇翕合。
“那么想看?”他盘腿坐下,松开箍着她的手:“如果我真的是你心中所念之人呢。”
曦知垂下头。
半晌,她用几乎不可闻的话语说给自己听。
“那就太好了。”
但沈序只捕捉到了她难以启齿的犹豫,心里不禁聚起一团火。
是啊,她一直渴望见到的从来都不是现在这个阴郁的自己。
可是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喜怒不定的恶人,什么天之骄子冠军侯都是他可笑可悲的伪装!
那个谦谦有礼的温润君子早就被他杀死在冬天里了。
他的胸口闷得厉害,酸酸的,他好像在吃那个曾经的自己的醋。
“不说话?”表面仍是云淡风轻,男人挑起她的下巴,“看来你很喜欢他。”
黑暗里,女孩看不大清楚他眼底的神色,听到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散漫戏谑起来。
“你和他接过吻吗。”他突然问。
她惊讶于他思维的跳脱,呜呜地打他的手:“主公。”
他蒙住了她的眼睛。
世界漆黑一片,她听到他单手解下面具,落地后清脆的声响。
“主公……”她最后一次软软地呜咽,顷刻被对方欺身堵住了唇。
妒意和不甘转化为强有力的攻掠,惩罚地碾压,掌心睫毛快速颤动的感觉挠得他发痒,她咽下了喉咙里细碎的声音,仰头推着他打着他。
后来,力气慢慢弱了下去,他便开始温柔地抚慰,甚至讨好。
再抽身之际,她一下子软倒在床上,沈序伸手去扶她,不料小猫凶巴巴地咬了他一口。
他望着虎口浅浅的牙印,勾了勾嘴角。
曦知踩着他的长腿,躲进了被子,她把被子撑得大大的包住自己,像一颗圆滚滚的球一样。
沈序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不会出来了。
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唇齿间都是她的气息,又甜又香,他心情大好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噜噜一饮而尽。
喝了四五碗,大球也丝毫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固执地一动不动。
男人抿唇。
可是被子里真的好热,曦知实在难耐,探出手臂散热。
房间里静悄悄的,也没有了喝水的声音,她猜他应该是走了。
女孩抱着腿转了一圈,从被子里钻出来。
“舍得出来了?”沈序已戴好面具,言语里带了笑意。
曦知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赤着足跑下床。
她蛮横地夺过男人手里的茶壶,背过他倒水。
“啧。”他揽着她坐在腿上,“不冷么。”
她扒他的手,乱动,茶水倾翻在两人身上。
“知知,不生气了。”沈序抱着她转了个向,让女孩正面坐在自己腿上,他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大手抚着她如锦缎的长发。
被他这样抱着哄着,再大的气都消了一半,曦知嘴上硬着正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胸腔振动,他颇为自豪地轻笑出声:“反正你和我吻过了。”
曦知:?
她反手把他推出了门外。
这一夜,曦知睡得并不安稳,鸡鸣之时,沈序理整好衣冠顺路来看她。
他要回靖都领旨,准备出征边境。
暨先生劝过他:“主公,如今天下四分,我等拥您为主公,掌一方之势,完全可以不用听那劳什子皇帝的命令。”
他知道靖帝于沈序的父母有恩。
是非爱憎分明,沈序也不过是卖他一个人情罢了。
曦知迷迷糊糊地眯眼,见着是他,夹着被子翻了个身,屁股朝他。
“困。”她道。
沈序笑:“睡饱点,等我回来。”
曦知对等我回来这四个字非常敏感,唰地坐起来看他。
“至多半月,你好生休息。”他说,“我不在你便是府里的主人,栀禾她们会照顾你。”
府外传来一声马嘶。
“走了。”他蹭了蹭她的鬓角。
待他阖门,曦知才回过神,她胡乱地套好棉袜,披了件薄薄的外衣就追了出去。
沈序坐在马上,漫天的飞雪落满了肩头,少年公子如画。
他看着她皱眉,“栀禾。”
圆脸的侍女匆匆为她披上大氅,女孩呼气,热气遇冷成雾顷刻被风吹散。
“你……”她想了想,“你平安回来。”
他望着她,为她说的这句话而感到欣喜。
“我知道。”
她目送着他们离去。
“夫人,当心受凉。”栀禾递给她一只手炉,“回去吧。”
曦知回到房间,有些浑浑噩噩地脱下外衣。
栀禾去传唤了早膳,一水儿的婢女们端着红漆海棠花的小托盘,琳琅满目的食品放满了一桌。
“主公说您爱吃甜食,奴婢让厨房熬了一碗甜枣羹,配上牛乳菱粉香糕,夫人尝尝?”
曦知胃口不大,这一桌扔掉也是浪费,就喊她们一起吃。
“奴婢不敢。”
她掐了一片松瓤卷酥放入口中,“没关系,你们主公不在,我不会告诉他的。”
行鸢先带头吃起来。
“什么?她让婢子一起同桌用膳?”卷疏瞪目。
“对呐,也不知这夫人是什么来头,我进了府里这样久都从未见主公带回一个女人过。”
卷疏冷笑:“何止是你,我可是老夫人钦定下来照顾主公的,都从未见过。”
“卷疏姐姐您有老夫人撑腰,我估摸着她可能会成为未来主母呢,听说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昭琼公主他都看不上。”卷疏一嗤,“仗着有几分姿色而已,绣花枕头一个。”
“走,去给她个下马威。”
曦知用完早膳,坐在亭子里看雪,行鸢递给她一个掐丝暖炉暖手。
“卷疏姑娘。”栀禾皮笑肉不笑地向她福了一福。
“夫人。”她略过她,望向亭中女子:“奴婢卷疏,夫人初来乍到,奴婢担心您对咱们主公府规矩不熟,特来向您说叨说叨。”
她说这话时,趾高气扬的,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栀禾。”曦知蹙起柳眉,问:“她……一直都这么盛气凌人吗?”
“夫人习惯就好。”
“但是主公说他不在我是这里最大的。”女孩绞着帕子,“她说话的态度真差,我不喜欢。行鸢。”
行鸢可是个脾气冲的主儿,得了她的眼色噔噔下了台阶就将人摁倒。
卷疏有些状况外:“喂!你做什么,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算哪个东西!”
“老夫人?”曦知问栀禾,“是谁呀。”
栀禾有些畏惧地低头,落在卷疏眼里让她更加猖狂起来,栀禾附耳低语了几句,曦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卷疏就等着人给她赔罪道歉,已端起了架子。
“愣着干嘛呀。”女孩脆生生地开口,眼神人畜无害地望着大家,说下去的话却和这腊月飘雪一样冷,“掌嘴呀。”
第032章
不只是卷疏,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不可思议。
主公府的一干丫鬟,虽无明面上称谁为总掌事的,大家都各司其职互不干预, 没必要再低人一等。
但人卷疏的背景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背地里暗暗分了级别,她属于不可招惹的类型。
因她这层关系, 趋炎附势的人自然少不了,更有甚者吹嘘溜马说她是老夫人培养的未来主母人选,卷疏的尾巴翘得更高了。
沈序鲜少管这档子事,所以卷疏在奴婢圈里可谓是呼风唤雨, 从未受过委屈。
除了行鸢, 其他人都不敢动手。
一个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另一个是主公亲自带回来的姑娘, 这选择忒要命。
“掌嘴!?自打我进主公府以来就从没有人敢……”她话音未落,左半边脸颊一疼。
你!她瞪着行鸢, 气得眼睛冒火:“你们,你们俩算个什么东西,乡下来的没教养的丫头, 大字都不识的几个。仗着有主公撑腰能耐是吧, 狐媚子!我看你能勾引他到几时!”
脾气很爆, 人很蠢。
曦知只能想到这七个字来形容她, 尽管她早就有预料主公走后府上一定会对她非议四起, 但直冲冲往上撞的她还是头一个。
出于好心,有必要帮帮主公大人清理一下家务事了。
因此, 当她把主公给自己的某个金印按在桌上的时候, 卷疏的脸彻底扭曲了。
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东西, 曦知想。
只有曦知不认得, 其余奴婢都认得,那是主母金印。
栀禾正声:“婢子卷疏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对夫人言语大不敬,着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她早就看不惯卷疏做派,终于来了人能治她。
卷疏还想辩解,行鸢已抡圆了手。
“教规矩,就你还来教规矩。”她边说边打,“你的老夫人有没有教过你,面对主人怎么说话啊,那么狂真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屈辱!太屈辱了!卷疏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掌嘴,令她颜面尽失,她恨恨地盯着曦知。
后者朝她明媚地笑了笑。
是她低估她,原以为是个可供欺负的绣花枕头,没想到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行,她是被她压一头,但总有人能替自己作主,叫她难堪。
当日夜,栀禾便来请了曦知,说老夫人想见见她,同她一道用个晚膳。
彼时,曦知正坐在书房练字,她抖了抖宣纸,“卷疏去告状了吗?”
“想必是的。”
女孩点点头,像是早有所准备,她卷好了纸随栀禾去了明棠院。
高老夫人深居简出,即便地方住的僻静,倒也不妨碍人消息灵通,她早有意插手有关沈序娶妻之事,如今听闻他带了一女子回来,震惊之余更多是好奇的。
结果,卷疏肿着大半张脸哭哭啼啼地来找她告状,说是那新来的姑娘欺负她,求老夫人作主。
她便借着这个由头请曦知来用膳。
女孩身着蜜合色的对襟袄,云鬟雾鬓,明眸流盼,朝她盈盈行礼:“参见老夫人。”
举手投足滴水不漏,仪态比那世家千金有过之而无不及,高老夫人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不免怀疑她出身农村的可信度。
“快入座。”面上是和蔼可亲的笑容,高老夫人执著笑眯眯地将那孩子拉到身边,“尝尝这道酱香鸭子,皮酥肉嫩,我是觉得太油腻了,你们年纪小的一定喜欢。”
皮薄汁多的菜肴散发着热气,混合着调料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动。味道确实不错,曦知动了两下筷子便不再多用。
老夫人的眸光闪了闪,恰此时卷疏忽地抽泣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让两人听见。
“丫头,怎么哭起来了。”老夫人明知故问。
卷疏假惺惺地抹着眼泪,道:“老夫人恕罪,奴婢,奴婢实在是疼痛难忍。”
她摸着脸上的掌印,演得那叫个梨花带雨。
“主公府内禁私刑,何人如此大胆?”
“就是……”卷疏吞吞吐吐,假装害怕地不敢看曦知,“是这位新入府的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