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记——年纪行
时间:2022-06-23 07:55:33

  “四妹!你冲煜儿发什么火啊!”顾璞煜一母同胞的姐姐顾慕雪也来了脾气,斥责道。
  顾慕馨鼓着脸,瞪了一眼对面的茹春桃,便低头扣手不说话了。
  坐在另一旁,同样是二房子女的顾慕梅,插嘴问道:“二姐,还是问问弟弟来这儿,可是为了什么事儿?虽然你我与煜儿是亲姐弟,但屋内不是还有几个表家姐妹,怎么说也是该回避一二的”
  闻言,沈倩茜咬了下嘴唇,带着羞涩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顾璞煜,心里压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而坐在榻上的茹春桃,脸上的表情依然保持平淡,只是慢了旁人一瞬,才望向那白日刚见过的红袍少年郎。
  听了三妹的话,顾慕雪看向自己的弟弟,倒是没开口,只是拿眼神去问。
  顾璞煜见状,心里感叹一声自己姐姐又一次入了那庶姐下的套子了,但面上却不显,依然保持进来时那副不变的笑嘻嘻样子:
  “若不是祖母发话,我哪敢来打扰几位姐妹之间说笑闲谈呢 ”
  顾璞煜笑着说完,不等其他人继续追问,就把顾老太太要他过来这边的事交代了清楚:“二院已经布置好了,祖母让我来叫你们一声”
  行六的顾慕画不解地问他:“可是祖母大可以让丫鬟来叫我们过去呀?”
  顾璞煜心里说道,这活儿自然是他在祖母那里主动揽过来的。但是嘴上却只是答不知道。眼睛却趁着众人往外走无人注意时,偷偷看向了那走在最后的小表妹茹春桃。
  茹春桃站起身,依照以往的习惯,自是低下脑袋等在最后走。然而当她刚要转过多宝架时,左手心里被人塞入了纸团。
  她惊诧间抬起头,却在视线余角看到了红衣锦袍踏出门槛的背影。
  识得了那纸团原主是谁后,茹春桃带着几分慌张,匆忙低下了脑袋,而手却握紧了那纸团,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将那纸团放入随身荷包里,而做完这一切,一身微微薄汗,见证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直至跟着长姐的步伐回到嫡母身后站好,茹春桃的心神也还未回转,仍放在腰间荷包中的那小小纸团上。
  “妹妹,妹妹?”
  “嗯?”
  茹春柔眯着眼看向这个刚才走神了的庶妹,不满却压着性子小声斥道:“赶紧跟上!没事发什么呆!也不看看这儿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无人问津的忍冬院西厢房!”
  说完,茹春柔便大步离开了。半年以来,对于来自长姐的讥讽,茹春桃已经习惯性抛之脑后。若是凡事都往心里去,她岂不是要夜夜躲在被子里哭个不休?
  依然走在最后的茹春桃,从回廊转到二院偏厅门口,跟着长姐一道坐到了桌前一处。
  没过一会,厅内用屏风隔开的两处,便都各自坐齐了。
  与茹春桃记忆里上次参与的家宴一样,仍是顾老太爷先开口发表了一番言论,倒不是什么跟国家社稷相关的高见,只是一番对小辈期许的慈爱之心。
  而之后无论是顾老太太开口,还是席间坐在同桌的几个姐妹间发生的小争执,都没分去茹春桃心神与注意。
  那放在腰间荷包内的小小纸团,此时却仿佛带着热意般,隔着衣物也灼烫的很。
  “妹妹,你很热吗?”坐在一旁的茹春柔,从刚才就注意到茹春桃不住地用手扇着。
  茹春桃低头闷声回道:“没有,姐姐”
  此话说完,茹春桃双手便紧紧地攥在一块,再也不敢有何旁的动作,怕引来他人的窥探,进而暴露了藏在荷包里的那个小秘密。
  虽然这个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过于紧张的茹春桃,此时仿若草木皆兵,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顾府家宴虽不像平日里吃饭时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也是不会有喧哗吵闹这样的事出现。所以直至老太太称累,早早便散退了女眷这边,连盏茶都未留,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而那道横在偏厅的屏风,挡住了茹春桃假装不经意间回头望去的视线,自然也看不到屏风后假作醉酒埋在手臂里的顾璞煜了。
  所以当顾璞煜被顾老太爷发话准许提早离席后,直至离开二院,假做脚步虚浮去祖母那讨杯茶喝时,才察觉到他那小表妹并不在这里。
  而已经回到忍冬院的茹春桃,摸着腰间荷包上兰花绣样,油灯灯光打在了她的脸侧,照出了少女多变复杂的愁思和小小喜悦。
  “姑娘,可要歇息了?”
  耳边传来夏至询问声,茹春桃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惹起什么疑问,夏至只以为是自己姑娘困了。
  直至幔帐放下,夏至离开内室前关上了房门,茹春桃又等了一些时候,才光着脚踩着凉凉的地面,从放下的幔帐内走出,来到桌上笸箩前,将今日所戴的那荷包拿到手心里,摸索着里面放置着的那小纸团。
  站在地上又待了片刻,茹春桃拿着那荷包,便钻入幔帐,躺在被子里,在黑暗里瞧着放在手心上的那枚荷包。
  末了,才将荷包放在枕头下压好,才阖上双眼安然睡去。
  第二天,夏至先早早去厨房领回了热水,才打开内室的门,将幔帐系好,走到床边轻声唤着:“姑娘,早上了,该醒了”
  茹春桃自幼起,便不是赖床的人,所以当她立刻睁开眼时,夏至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了笑,又到一旁去做自己的事。
  “姑娘,今天要戴哪个荷包呢?”夏至走了过来,在已经穿好衣裳的茹春桃面前,捧着装满荷包的笸箩,等待她来挑选。
  茹春桃想了想,从里面挑了素面靛青的荷包,“就这个吧”
  夏至放下笸箩,接过那靛青荷包,将它系在了自家姑娘的腰间。
  “夏至”坐在妆镜前,茹春桃突然开口道。
  正忙着给她梳发髻的夏至,连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今天有些闷热,咱们去逛逛园子吧”
  夏至插好雕燕银钗,闻言却苦了脸,她小声说道:“姑娘,今天府里两处大园子,都被定下了要待客的,要不就明天再去?”
  茹春桃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夏至又想了想,才说道:“虽然还有两处小园子,但都离咱们这忍冬院太远了,总是要从那大园子中穿过的。姑娘,不如咱们就去西边的青竹苑吧,偏僻清静不说,而且里面种满了竹子,听说还很凉快呢!”
  垂着眸子的茹春桃,抿着嘴,缓缓点了下头。
  直至夏至去提早饭的功夫,茹春桃拿起今早放入笸箩的那绣着兰花的荷包,将里面那叠的整齐的纸条,放入了今日所戴的靛青荷包里。
  直至夏至回来后,茹春桃仍如她离开前,坐在了桌边,抄写着每日不变的佛经。
 
 
第17章 述心
  “姑娘,太太和大姑娘都已经离开院子去雅芳院了,咱们就趁现在走吧”望风回来的夏至,很是小心地附在茹春桃耳畔说道。
  茹春桃点了点头,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那靛青荷包。
  迈出西厢房门槛,茹春桃一眼扫过,便看到院子里本该洒扫的丫鬟们正偷懒坐在游廊下,正三三俩俩凑成一堆热聊着。而当她的视线扫过来时,才连忙散开,又假模假样地做起活来。
  直至迈出院子大门门槛,踩在了外面青石板甬道上,望着当头高照的太阳,一直揣在心里的思绪也随着与西边青竹苑缩短的距离而炙热。
  茹春桃与嫡母长姐所住的忍冬院,在顾府偏西一些的位置。沿着波浪状白墙,向西来到了门上牌匾写着“青竹苑”的园子。
  恰是白昼,推开竹板门,紧密茂盛的竹林摇曳着枝叶,向来访人炫耀着那婀娜舞姿。
  竹林之中唯有一条小径,在层层竹叶遮挡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僻静幽深。
  当她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到深处时,便看到记忆中那一汪池水和岸边竖立的石碑,自然也看到了那穿了一身锦衣红袍的少年郎,悠然闲适地坐在石凳上品茶。
  随着她走近,脚下踩着的落叶也渐渐变多了,偶然间踩到某根枝杈发出声响来。
  紧接着,她便瞬间感受到来自对面红袍少年望过来的目光。
  四周轻风拂动竹叶,也抚过她额前碎发与裙摆,而她却无法自拔地陷在了少年一双专注似情的猫眼之中。
  “表少爷!”身后传来夏至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刚才仿佛沉淀冻结的对视。
  茹春桃带着几分不自在,却很快又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抿着嘴,眼眸再次无光黯淡下来,只听她福身开口道:
  “表哥好”
  站在竹林空地上的顾璞煜,一身亮俏的红袍反着微光,头上高悬的太阳将人的影子打在了脚。
  “表妹”他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了句 ,便向她迈出了脚步,朝着她而来。
  茹春桃不由自主的,也再次抬起了右脚,朝着他而向前走去。
  站在小径路口的夏至,看了看他俩,便慢慢向后退开了几步,更进一步躲入了阴凉庇荫下,眼睛也看向了来时的方向,盯着曲折小径拐角处,以防有其他人来时可以提前发现。
  池塘波光粼粼,四周竹林中吹来阵阵凉爽清风,带走了一路走过来身上的热气,却无法减缓躁动的心跳。
  直至顾璞煜走到跟前,这么近的距离下,茹春桃才发现,仅仅半年多未见,他却长高了许多。
  “小春桃,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顾璞煜翘着嘴角,笑弯了那双猫眼,手抬了起来隔空比划了下,又灿烂地笑道:“我又比你高了”
  茹春桃轻轻呢喃了一声后,便不再吱声了。
  见状,顾璞煜只是指尖蹭了蹭鼻子,便垂下手拽着她的袖口,领先一步走在前面,将人带到了池岸边附近。
  坐在石凳上,两个人中间虽隔了一张石桌,却没有隔绝彼此对望的视线。
  再次开口,打破此时幽静的恰恰又是顾璞煜。
  “小春桃,我走了的这大半年,你在家里有没有想我?”顾璞煜下巴抵在手臂上,趴在石桌上,脸上浅浅笑意,而清澈明亮的眼眸也仿佛浮现了丝丝情愫。
  听到他的问话,茹春桃脑海中却浮现了,今早借着第一缕朦胧晨光,她才瞧清了那藏在兰花荷包里的纸团上的笔墨字迹。
  那牵动了她整个晚上夜里的纸团,却只是仅有短短一行字——“明日午时青竹苑一见”。
  来之前虽踌躇不决,但最终想要见到他的念想占据了上风,击败了内心的安于一隅的胆怯。
  脑中杂乱纷纷,也还没有闪现关于过去的某些回忆,但她却听到自己答道:“你呢?”
  话音刚落,茹春桃却因自己的大胆反问而瞪大了眼珠。不知所措的情绪波澜,打碎了之前强行摆出来的平淡脸谱。
  而有关她一切的反应与表情,都尽收于对面而坐的顾璞煜眼里。果然,他的小表妹,总是这么好懂。
  茹春桃红着脸,低声连连解释着:“不是的,表哥,我、我不是要问你...”
  “我是想你了”顾璞煜却浅笑般答了她刚刚的那个反问,却又带着满身的纨绔气息,坐直了上身,从袖子里抽出纸扇,勾起了她的下巴,挑眉勾着嘴角,带着十足的痞气继续追问:“好啦,我可回答完了,这回可该表妹你答了吧?”
  然而茹春桃却愣了愣后,立马红了眼眶,挂在眼角的泪珠似落未落。
  她的这个反应可是把顾璞煜吓坏了。
  “小春桃,表哥错了,表哥该打!”顾璞煜连忙收起了纸扇不说,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茹春桃身旁,拿着自己的手帕,想要给她擦眼泪,却又怕像刚才一样唐突了她。
  一时之间,刚才还像个纨绔风流子的他,这会子却是个笨手笨脚的少年人。
  最后,顾璞煜讨好般赔礼道歉了半晌,才总算将人哄好,不再动不动就滚落下几滴泪水了。
  顾璞煜坐在了茹春桃身旁的石凳上,扇起了那纸扇,带起来的凉风吹起了她额前碎发。
  经过刚才这遭,顾璞煜虽一举一动都极为刻意地保持了距离,也好似遗忘了刚才反复追问的问题。但有的时候越没问个一清二楚时,有的时候反倒会越加在意答案和结果。
  而坐在另一旁的茹春桃,脸颊带着绯色,而手心里的手绢已经被揉搓得不像样子了。
  她刚刚怎么就偏偏在他的面前哭了呢!自认为丢人的茹春桃,此时更不爱开口了,脸都恨不得埋起来,不让眼角总能瞧到身旁那个人的红锦衣摆。
  茹春桃别扭下的沉默,却并没有减弱顾璞煜的倾诉欲。
  “小春桃,你知道吗?”短暂停顿后,他又续道:“我这次去北疆,是真的想挣一番功绩的”
  然而,世事难料,有些事不是你想要如何就如何的,总是会出现些意料之外的事。
  “...但别说功绩了,我连上战场都做不到!”
  此时的顾璞煜,浑身上下充斥了往日里从未有过的消沉与不甘的情绪,也没了一贯的笑脸,眉头紧锁,猫眼无光,但背部却倔强般笔直挺拔。
  茹春桃也不再沉溺在自我情绪中唾弃自己,偏过视线望着身旁的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像被剜掉肉般无端生疼起来。
  然而嘴唇翕动,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来安慰他。
  而身旁的锦衣红袍少年,仍在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他之前从未与人道明的不甘和烦闷。
  “...我舅家表哥在我这个年岁时,在北疆战场不仅杀敌数十,还斩杀了戎国顺位第一的王子!... ...反观我呢”顾璞煜自嘲般咧了咧嘴角,“在北疆走了一遭,靠着父辈余荫,倒是混了个耻辱的小武官称号!真是难堪至极!”
  随着少年人的口述心声,那入耳的字字句句,都让茹春桃离真实的他更近了一步。
  这本属于顾璞煜深埋心底的野心和抱负,在这个竹林沙沙作响的池水边,第一次向她展露了丝毫身影。而那个隐藏在笑脸下本质冷情薄凉的他,在身旁的她望过来的直率充满担忧的视线中,再一次碎裂了一丝丝心壳。
  看了眼顾璞煜那放在石桌上却紧攥着的拳头,茹春桃心一横,便将手伸出搭在了上面。与他的手掌相比,她的手看上去小小的,连手指也过于纤细柔弱。但就算是如此纤弱的手指,却慢慢解开了他死攥成拳的手掌。
  最终,顾璞煜合拢了手指,不带力道般抓住了她的手。
  虽此举并不合规矩,她的脸也红了不少,但茹春桃仍是要坚持做完她想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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