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有志者事竟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相信表哥你可以做到的!”
虽然此时顾璞煜的目光格外的犀利慑人,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半步。也不知打小性子便怯懦的她,是从哪里来的这股勇气,居然敢开口安慰他。
茹春桃的这番话,久久都没等来回应。在漫长的沉默下,她心里的勇气也快速退散,本来还敢于直视的眸子,也随着低下的脖颈,落在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靛青荷包上了。
但俩人放在石桌上的手,却仍是紧紧地握在了一块,难分难解。
正当她心里为刚才发言和举动懊悔时,耳畔终于传来了顾璞煜的声音:“...表妹今日一言,表哥会铭记于心,日后定不负表妹所期所望”
茹春桃刹那间抬起脑袋,瞬间对上了那双过于沉着冷静的猫眼,在对方情绪的感染下,她满心的羞涩与关心担忧便都短暂忘记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他。
站在竹影中,离自家姑娘很远的夏至,一门心思放在了来时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以防有人来了后看到自家姑娘和表少爷在一块。若是被人瞧见了,自家姑娘总是要被说闲话的。
但夏至没有想到的是,这青竹苑隐蔽之处,有好几个暗卫在此,他们都是顾璞煜他一个人贴身保护的暗卫。
而至于她家姑娘和表少爷的谈话,此时已经被暗卫传到前院书房里顾老太爷的书案上了。
第18章 她的不甘
书房内静悄悄。
片刻后,坐在书案后的顾老太爷拈着胡子,问那暗卫:“他真这么说?”
“是”暗七回道。
顾老太爷沉吟半晌,最后挥了挥手,退下了那今日当值的暗卫。
只剩熏香相伴的书房内,最后一个人自言自语道:“煜儿不愧是我顾家儿郎,做事为人端正,又不缺乏祖辈那时的热血激情”
又想起自己的其他几个卓尔不群的孙子,心里更是满意自得。这顾家的未来,终究还是寄托在这些小辈身上。
比起顽皮的顾璞煜,顾老太爷更看重的,既不是长房的嫡长子顾璞鸿,也不是二房的,却是长房的嫡次子顾璞轩。
顾璞轩其人,打小便聪慧机敏,行事颇有章程。比起已秋闱得中的长兄顾璞鸿,才华更甚。
而顾家,终究还是要走文臣的路子。
想到这儿,顾老太爷便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去摸爬滚打吧。这煜儿终究是天上翱翔的苍鹰,还是应该困在家里的猎犬,总该放他出去闯荡一番,才能看出个结果”
想通后,顾老太爷的思绪又回转到了,自家孙子与自己名义上的外孙女,俩人在园子单独相见的这件事了。
对于他俩之前几次的碰面,顾老太爷心里也是大致有数的。之前总是以为顾璞煜年小贪玩,茹春桃之于自己的孙子,总是格外新奇。
如若硬是拦着,反倒激起他的叛逆心,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就这么纵着他,等他自己腻味玩够的那天,自然也会将她抛之脑后。而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女,最后是伤心还是如何,都不在顾老太爷的考虑之中。
这整个顾府的主子,均与顾老太爷一样,都认为此时的顾璞煜只是贪玩好奇罢了,等他再大一大,性子稳定下来,便不会如现在一样跳脱了。
踏出青竹苑门槛,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的夏至,转头回望身后竹林中幽深小径,想到里面那位刚刚作别的表少爷,在自家姑娘离别时一刻不离的眼神,心里开心极了。
在夏至心里,眼下对于姑娘来说,最好的归宿莫不过是嫁到顾府了。
“奴婢刚刚可都瞧见了,姑娘走的时候,那表少爷可一直痴痴看着您呢!”夏至夸张了几分,逗趣着她家姑娘,惹的人脸都红了。
站在往来的青石甬道,此时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再无旁人。
许是被夏至所说的画面所打动,她抿嘴扭捏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他真的一直看着吗?”
夏至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心里道这是事实,不算她夸大其词。
茹春桃慢慢转过身,想着夏至的话,脑海里勾勒着青竹苑自己离开后的画面,沉浸在自己心思中,却一不小心走过了忍冬院的大门。
“妹妹?”
前方传来长姐的声音,茹春桃这才猛然醒过来,连忙向身前不远处的长姐问好。
“姐姐安好”
茹春柔点了点头,望了望茹春桃身后忍冬院的大门,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岔口处,有些不解地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刚才因长姐的声音回神的茹春桃,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走过了,这会听到长姐的发问,倒是不慌不忙地作了回答:
“今天天气不错,妹妹想去园子走一走”
然而这话一出,便招来那茹春柔锐利的一瞥。
“哦?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顾府长房把两个大园子都占了办宴会呢,招待的都是些贵客。听姐姐的,妹妹还是乖乖呆在自家院子里,省得出去平白惹事,丢咱们茹家人的脸”
茹春桃咬紧了下唇,片刻后才轻启嘴唇,道:“那妹妹就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长姐作何反应,转过身便往回走,步子不大却速疾,几眨眼间便踏入了忍冬院的大门,在茹春柔眼前消失不见了。
见状,茹春柔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股火:“哼,也不知道是谁惯的臭脾气!”
“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将东西取了吧,想必那边的几位,怕是要等急了”茹春柔的大丫鬟白露开口道。
茹春柔却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别的主意,附在了白露耳边小声说着。
得到新的差使,白露便独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茹春柔则带着另一个丫鬟寒露,进了忍冬院,回到了自己的东厢房。
而已经回到西厢房的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榻上,喝着夏至刚刚端上来的凉茶,消解着暑意和心里突然而起的烦闷。
“姑娘待会可要写字?”夏至拿着笸箩走了过来。
茹春桃摇了摇头:“我做会针线活吧,挺长时间没绣东西了,这手怕是要钝了不少”
夏至连忙将笸箩放到了她身前的炕桌上,笑着说道:“姑娘是得好好练练了,如今表少爷也回来了,姑娘这回绣个笔袋荷包什么的,也能送过去了”
茹春桃粉着脸皮,轻敲了下夏至的脑门,嘴角却带了丝笑意:“别胡说”
夏至双手捂住了嘴,但眼睛却俏皮地眨着,茹春桃见了更羞了,只忙着低头拿起针线对着裁好的绸布使劲。
西厢房内主仆二人嬉笑间,那边寒露已带头领着几位姑娘进到了东厢房。
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的榻上,因夏至怕把自家姑娘晒黑了,所以将挨着的这扇窗户阖上了,其余的门窗到都是敞开的,好能换来些许过堂凉风。
所以,对于那几位被寒露领进来的姑娘,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比起茹春桃这个庶女,在用冰上茹春柔是不受限制,自然也不会受夏日炎热侵扰。打进入夏期以来,茹春桃便从未碰见过自家长姐屋门大敞的时候。
然而,现在耳边传来清晰的东厢房谈话声,茹春桃讶异地看了一眼夏至。
夏至收到眼神,放下手里的花绷子,走到门口往东边看了看,瞧了个清楚连忙走回来,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说了个清楚。
茹春桃同样小声地问她:“夏至,你确定那屋的门窗都开着的?”
夏至点了点头。
“这就奇了”茹春桃手里的针线也停了下来,低声呢喃着:“屋子里还摆着冰盆,却还开着门窗,真是...怪了”
夏至拿起花绷子,手里针线飞走,嘴巴上下动着,小声却清楚地说着:“姑娘就别想了,大姑娘有太太呢,这冰当然是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了,浪费也不会有人说嘴的”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夏至她想起刚一入夏时,自家姑娘被太太一句浪费,就把冰的用量减了又减的事,这之后姑娘不得已整日躲到了潮闷的内室里。
茹春桃手里的针又动了起来,心神却放在了耳边传来的东厢谈话声。
原来这跟着寒露来的三位小姐,一个姓钟,一个姓许,还有一个姓李。
“柔姐,你这屋子布置的,也很是雅致了”国公爷的孙女、李将军的女儿,李茗芮进屋转了一圈,很给面子地夸了夸。
钟蕊彤和许婉琦两个人,进屋后便先坐了下来。
闻言,钟蕊彤倒是附和着,同样地夸赞了几句。
但比起细声细语的钟蕊彤,许婉琦却很不客气地问:“柔姐姐,你叫我们过来,可就只是看那幅画的?”说的同时,手却微微扇着风。
茹春柔眼睛一转,便道:“这幅画若是拿出去瞧,自是要引来别的人,到时大太阳地下一堆人挤在一处,热得很!不若在我这儿,咱们借着冰盆凉气,慢慢欣赏,岂不美哉?”
许婉琦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这之后,茹春桃便听了半天,那边屋子里传来的种种赞扬画工绝伦的好话。而她也大致猜到了,长姐拿出示人的墨画,大概是父亲早年收集的珍品,本该被嫡母好好收藏,却被长姐瞧中要了过去。
虽此时已由夏转秋,但白日里却仍是闷热非常。李茗芮三个人贪凉,在茹春柔有意引导下,聊完了名画,便坐着喝茶又闲聊起京中那些个趣事来。
“龚七郎是不是要尚公主了?”许婉琦问道。
几人中掌握小道消息最多的李茗芮,带着与人分享的喜悦,开心地回道:“是啊,而且还是薛贵妃生的那位十公主!”
“嘶,我记得上个月,十公主不是还缠着吏部的陈侍郎不放吗?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龚七郎了?”钟蕊彤吃惊问道。
东厢房门窗大敞,然而开口的李茗芮却半点没有说闲话得背着人的念头,声音都未压低分毫,大大咧咧地便答道:“听说,是皇后下的懿旨,反正现在龚家在准备聘礼呢”
听后,几人都同情起了龚七郎。
这之后几个人又聊了聊最近京里哪个府上举办花宴时,哪家小姐出了丑,哪家和哪家又结了亲。聊了半天,话题在茹春柔有意导向下,转到了魏家。
此次战胜戎国的威武大将军魏凌元,便是顾璞煜的嫡亲舅舅。而之所以提起魏家,自然是因为今日魏将军的四女魏竹兰也来了。
同为武将之女的李茗芮,与魏竹兰虽打小便认识,但因一个好动一个喜静,从来都玩不到一块去,总是会明里暗里的拌起嘴来。
所以茹春柔只是刚一提及,李茗芮便嘴利有些气性地说:“呵,知道魏竹兰和你们顾府五少爷有姻亲,也知道他俩青梅竹马,顶顶的登对。但你们是不了解她,真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让她开口,一句话能说出八百个花样来”
许是在对方手上吃过亏,李茗芮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神情都很是愤慨,惹来旁边人的细细打量和思索。
而茹春柔也只是想从她嘴里套话出来,见目的达到,便连忙转了话题,省得将气氛搞的更僵。
“姑娘?”夏至担忧地看向茹春桃。
茹春桃手里的针线彻底停了下来,神情低落,她直愣愣地瞧着花绷子那绣了半翅的蝴蝶。
虽听见了夏至的声声低唤,但她却突然倦怠起来,对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和物。
那隔窗而入耳中的有关魏家姑娘的事,像寺庙洪钟声使人振聋发聩。东厢的寥寥数语,便打破了茹春桃一直以来的闭目塞听。
那一直存在于她和顾璞煜之间的距离和不等,她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自我欺瞒,心安理得地纵容着自己,盲目地去接近他,却又装作很规矩。
这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呢?
窗外传来脚步声,那在东厢房坐了许久的三位姑娘,被茹春柔送出了忍冬院。而院子里,很快又只剩下虫鸣声。
心情低沉的茹春桃,麻木地吃着口中的饭菜。若旁边夏至不时时给她夹上几筷子的菜,怕是要整顿都光只吃米饭了。
夜间,依然不发一言的茹春桃,由着夏至散开了发髻。
直至躺在床上,幔帐外传来夏至关门声,侧身背对的茹春桃,才拿过帕子擦起眼泪来。
这个晚上,乃至之后的几个晚上,对于茹春桃而言,久久不能入睡。
横在她与顾璞煜之间的沟壑,深达千丈,无法跨越。当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欺瞒徒然间被戳破时,带来的却是千倍万倍的不甘。
她怎么就不能成为,那个最后嫁给他的人呢?
现实的差距和内心真实的想法,像两股力撕扯着她的身体,一步又一步逼迫她认清了现实、读懂了内心,进而带来更大的痛苦和纠结。
郁郁寡欢的茹春桃,被夏至担忧的同时,也被长姐茹春柔注意到了。
“不如让姐姐我再来给你添把火,帮妹妹你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省得得寸进尺,贪图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站在游廊中的茹春柔,扶着栏杆,看向西厢房说着。
第二天,茹春桃去给嫡母请安时,被留了下来。
“一会,你跟你姐姐一道去给你们外祖母请安吧”略感风寒的顾涵柳,边咳嗽边指派庶女代替自己去给顾老太太请安。
茹春桃黯淡着眸子,低着脑袋,低沉回道:“是,母亲”
见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顾涵柳不喜地皱了皱眉毛,扫了一眼坐在身旁女儿的脸,最终什么都没说,甩了甩帕子,示意她们这就走吧。
从忍冬院到雅芳院的一路上,茹家姐妹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身边跟着的丫鬟,自是随主闭紧了嘴巴跟在了后面。
从雅芳院后门而入,还未拐入三进院子里,茹春桃便见一直走在身前的茹春柔,放缓了脚步,走到自己身旁,挽起自己的胳膊,作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若不是口中说的话有些刺耳,谁瞧都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姐妹。
“妹妹,一会无论你瞧见了什么,可都要笑呵呵的,别到时丢了咱们茹家人的脸面啊”语毕,长姐眼里带着嘲弄,瞥了她一眼。
茹春桃抿着嘴,隐约之间,感觉有什么事,在她察觉不到时,发生了。
直到进入次间,见到了被顾老太太一手拉扯一个的顾璞煜和一名少女,那空悬的心沉甸甸地砸在了地上。
“外祖母,柔儿领着妹妹来给您请安了”茹春柔开口便略带俏皮,惹的顾老太太更开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