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樱目瞪口呆,脑袋瓜还真空了一瞬,一时竟不知究竟是她们巧舌如簧,还是自己多心,待琢磨明白,怒气也更上一层楼。
那厢叶轻筠已经开始下逐客令,“浮白小筑今日已经有人,还请章姑娘改天再来。”
章含樱只不屑地“嘁”了声,全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还配教本姑娘做事?听说前两日,你为了几坛酒,十几两银子,在通州差点跟人酒贩子打起来?啧啧啧……真可怜。”
章含樱婉声哀叹,抬袖挡住半张脸,五官似浸了水的纸一般皱起,抚之不平。
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她随手往叶轻筠脚边一丢,“拿去吧,少说也能买百十来坛酒呢。莫要再为这点银钱跟人吵架,给你祖父丢脸了。”
她笑着说,尖细的下巴指着面前之人,两排浓睫交织出轻曼的光,像只得势的孔雀。
元曦不由提了下眉梢。
酒贩之事,适才她也听叶轻筠抱怨过,不过是那酒贩偶然听说了叶家的背景,知道叶轻筠是头肥羊,便坐地起价,想多宰一点。这“一点”放在一坛酒上,确实不算多,可平摊到一百坛、一千坛上再算,数儿可就大了。叶轻筠不同意,二人便起了龃龉。
做生意嘛,赚得就是那不起眼的“一点”,即便自己付得起,也不能平白当这个冤大头。讨价还价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事放在商贾们眼中,根本不叫事,可放在公卿贵族眼里,那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笑料——
跟人说话张口闭口都是银子,等于庸俗;不想傻乎乎地多掏腰包,就是穷,没钱;即便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血汗钱,也是不入流的下等钱财,比不得他们伸手就来的田租铺子。
尤其当这人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子孙,一个闺阁女子,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世间为人不易,为女子更不易。北颐虽民风开放,可三纲五常的约束依旧没变。叶轻筠即便在帝京富甲一方,也终归入不了那些勋贵人家的眼。
又或者说,从她踏出闺门、自食其力的那天起,上流圈子就已经将她除名。
这些年她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将酒楼经营起来,元曦根本不敢想象。
但显然,章含樱也低估了,一个能在帝京白手起家的深闺女子的本事。
在心底为她无声祝祷一遍,元曦默默退至一旁,将地方留给叶轻筠。
那厢叶轻筠也甚是坦然,听了章含樱的话,不气也不恼,还俯身去捡她丢下的金钗,“那我就先谢过章姑娘打赏了。”
章含樱抬脚踩住钗头,居高临下地睥睨,“那浮白小筑现在可是能待客了?”
叶轻筠抽出金钗,吹着上头的灰,眯眼笑道:“自然能。”边说边扬声朝门外喊,“来人,拿上好的茶叶来,章三姑娘来了,可不能怠慢。”
门外的店小二“欸”了声,立马掉头去准备,没多久便拎回来一壶碧潭飘雪,注入茶杯,正要端给章含樱,叶轻筠却劫了去,两手捧着,亲自奉至章含樱面前,“章姑娘请。”
那奉承模样,饶是张狂如章含樱,也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收起所有不适,翘着嘴角道:“算你识相。”接过茶杯细品。
“味道如何?”叶轻筠问。
“嗯,还不错。茶是好茶,就是水次了点,换成大雪那日的雪水会更好。”章含樱拿帕子揩嘴,目光被窗外的景致吸引,迫不及待要坐过去,嘴里还不忘吩咐,“拿一碟下茶的果子来。”
可她脚还没迈出去,叶轻筠便挪身挡在她面前,“果子有,一百两,现结银子现给。”
“什么?一碟果子一百两?!”章含樱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轻筠笑:“自然不是。”
章含樱松口气,抿一口茶压惊。
然她这口茶还没下肚,叶轻筠便狡黠一笑,“一百两是这盏茶的花销,章姑娘若是想要果子,还得再加二百两。”
“咳!咳咳——”章含樱呛得两面通红,眼尾都沁出了泪花,抖着指头戳她鼻尖,“你坐地起价!”
“我哪有?”叶轻筠大呼冤枉,边说边抬起手,沿着身子自上而下一扫,理直气壮道,“我明明是站着起价的。”
章含樱:“……”
元曦在旁忍笑忍到双肩直颤,清清嗓子,帮忙敲缸沿,“章姑娘还是照她说的,把钱付了吧,都是有头脸的人家,闹上衙门可就不好看了。”
叶轻筠得了提醒,立时拿起桌上的算盘,“啪啪”拨起来,一副真要同她上衙门算总账的架势。
章含樱到底是爱面子的人,叶轻筠可以在外随意抛头露面,丢叶家的人,她却做不到。哪怕这事是她占理,赢面很大,她也不愿上衙门现眼。
咬咬牙,她主动退让一步,“成,就按你说的价算。正好刚刚我也给了你一支金簪,够买你那几碟破果子了吧?”
照常理说,自然是够的。
可叶轻筠要是个按常理做事的人,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浮白小筑是凌霄楼最高规格的雅间,价格自然不菲。恕我直言,章姑娘那只簪子,刚好只够进门费,其他一应茶水都得另算。”
说罢,她便再次低头,把算盘珠子拨得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