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元曦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等天才。学识渊博也就罢了,毕竟都说他早慧,自小便比同龄人悟性高,他本人又十分刻苦,精通乐律,擅武能谋也就顺理成章。
可偏偏,他还下得了厨房!
明明生了一身谪仙般高洁的气质,可外袍一脱,袖子一卷,做起羹汤也有模有样。再复杂的菜色,他只要看一回,便能照猫画虎,原封不动地做下来,色香味还俱全。
以至于这么多年,她还一直惦记着。后来回了帝京,入了皇宫,尝过凌霄楼大厨的手艺,也领教了御膳房的本事,好是好,但终归都差点意思。
可卫旸毕竟不是真的厨子,她再想吃他做的饭,也只能忍着。
今日难得有这机会,她又如何肯放过?不待卫旸开口,她就主动请缨:“我去帮你生火。”
话音未落,人便兔子似地跑开,唯恐他反悔。嫣红的衣裙晚风中潋滟舒展,宛如一朵海棠,在暗夜里聘婷盛放。
卫旸心弦微动,有什么情绪纠缠上来,游丝一般,在腔子里漂浮、转移,难以捉摸。他用力抿了下唇,收回视线,可笑意还是浮起来几分。灯火映入他眼底,乌浓的眸子剔透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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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搂鱼,选用上等新鲜活青鱼。鱼不可大,大则不入味;也不可小,小则多刺。将鱼肉切成大块后便可入锅,灼之以油,喷之以酱、醋、酒,待肉熟便即刻起锅,汤汁多者为妙。
这本是临安西湖边五柳居的名菜,可若是尝过卫旸的手艺,便知何为除却巫山不是云。
元曦就差把舌头一块吞下去。
“没吃过饭吗?”卫旸鄙夷地斜她一眼,拎起铜铫子,沏了盏茶递去。
元曦接过茶盏抿着,视线从杯沿上抬起来,觑着对面的人,嚅嗫问:“陛下的千秋快到了吧?”
卫旸正帮她剃鱼肉里的刺,闻言,筷子一顿,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又继续忙活。
元曦心不在焉地转着瓷杯,“那……殿下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卫旸停下手,抬起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淡漠的视线宛如割喉的刀,把元曦盯得浑身发毛。好半晌,他才出声:“你很关心?”
语气半含嘲弄。
元曦一噎。
卫旸和建德帝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至少元曦在的这几年,父子二人一直都形同陌路。
如非必要,他们基本不见面,就算私底下见了,也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全然瞧不出半点父子应有的和睦。每年建德帝的千秋,卫旸就更是敷衍,送的东西还没别国使臣送的拿得出手。
依照她如今的身份,打听这个是奇怪了些,若不是念着太后的嘱托和今日这顿饭,元曦才懒得搅进这趟浑水。
攥着瓷杯忍了又忍,元曦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道:“你是太子,这次之事虽有太后出面作保,可到底动摇了你的威信。若是千秋节那日,你再不有所表示,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苦口婆心地分析,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打算。
卫旸却只漠然道:“无妨,他这些年吃斋念佛,想来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事。”
元曦急了,“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你送不送是你的事,皇后和恒王可就盼着你出纰漏呢。”见他还无动于衷,她一咬牙,道,“就当是我要送,行了吧?”
卫旸执筷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倏地抬眸。
小姑娘圆着两只大眼睛,也在看他,眸光干净得能掐出水来,显然并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暧昧。
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下,把他自己吓一跳,这是在期待什么?
卫旸莫名其妙,摇头扯了下唇角,将剃好刺的鱼肉夹过去,“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终于肯松口,元曦长出一口气,思忖片刻,道:“我想送陛下一份双面绣屏风,正面是千里江山图,背面则仿着殿下的字迹,绣上几句贺寿的话。”
这主意的确不错,既花了心思,让人不好挑嘴,也不至于让他为那人的贺礼多操心。
只不过……
“你的字,能行吗?”卫旸兴味地看着她,语气不乏嘲弄。
元曦的耳根“唰”地烧了起来。
因着家族蒙难,元曦虽也出身名门,却没法像其他贵女一样,正常入女学念书。只跟着流放地的一位夫子,学了几天《三字经》,拿树枝在地上写过几个简单的字。
错过了最好的开蒙时机,后来虽有卫旸亲自教导,帮她把学识补上来了,可这一手字还写得跟鸡爪子抓过一样,怎么也改不回来。
“所以才要殿下帮忙啊。”元曦也不虚,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不是说名师出高徒吗?难不成殿下对自己没信心?”
卫旸挑了下眉梢,哼笑出声,重新夹了一块鱼肉到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继续剃着鱼刺,“我对自己的字当然有信心,就是没雕过朽木,心里没底。”
元曦起初没反应过来,还乖乖“嗯”了声,夹起碗里那块剃好刺的鱼肉,正要往嘴里送,人一顿,忽地抬起头,“你说谁是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