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将药碗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卫旸垂眸看了眼,又抬眸继续看窗外的月色,没动那碗药,也没说话。
这是打算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她了?什么时候变这么幼稚了?这要是让那群见了他就哆嗦的大臣们,看见他现在这赖皮模样,只怕太医院接下巴骨的人要从皇宫排到帝京外了!
元曦在心底鄙夷地轻嗤,仍旧没回答他的话,只端起药碗道:“殿下不喝,那我便喝了。人家辛辛苦苦煎出来的,可别浪费了。”
说着还真抬手,要往自己嘴里灌。
然药汁还没真正入口,卫旸就伸出一只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碗,竖眉斥道:“你疯了?药也是能随便乱吃的?”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同样的话语,他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记忆回到二月,他刚把小姑娘从曦园接回来的时候。彼时她也是发了高热,不肯吃药,自己便是用这法子逼迫她吃下去的。
而今风水轮流转,这招竟是被她学过去,用来对付自己了。
卫旸无奈哂笑,瞪睨她一眼,愠怒中还带着几分宠溺,晃了晃碗中的药汁,仰头便喝。
药都是不好喝的,药效越好,味道越苦。宫里的贵人们活得精细,太医恐他们受不了这罪,往往开方子的时候,在不折损药效的前提之下,都会往里头添一些甘草,压一压苦味。对一些特别怕苦之人,还会贴心地配给专门的饴糖,帮忙解味儿。
然这一碗……
几乎是药汁刚一入口的瞬间,卫旸便皱起了脸,放下药碗,“你让宫人把里头的甘草全都拣出来了?”
元曦狡黠地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望住他,眸子坦荡而明亮,“我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卫旸轻嗤,“当真不是为了上次,我不准你喝完药便吃糖,而故意过来携私报复?”
“哪有!”元曦撒娇般地跺了下脚,两道柳叶弯眉微微往中间挤出个小疙瘩,樱桃小嘴也撅得老高。声音绵绵的,像是裹了层蜂蜜。
卫旸像是真尝到了一般,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原本苦涩的滋味莫名被冲淡不少。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还是重新端起碗,将里头的药汁喝完,一点不剩。
看着他两道快要拧成麻花的剑眉,元曦忍不住笑,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卫旸今日也算在她面前出尽洋相,索性破罐破摔,懒怠再摆清高,将空碗往她手里一塞,便双臂抱胸,不客气地问道:“我睡哪儿?”
元曦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脸登时通红一片,厉声道:“殿下是太子,自然是回您自己的东宫睡去。我这小破屋子,哪里容得下您这尊大佛?”
卫旸却道:“天这么黑,我也还病着呢,你让我回东宫?”
说完,他便闭上眼,扶着额,整个人摇摇欲坠,衬着那过分好看的五官,还真有几分病西施的模样。明明是第一次做这事,却是比后宫里那些争宠装病的妃子还要熟练。
眸光从将闭不闭的眼缝里飘出来,欲迎还拒,欲语还休,叫人好不怜爱。
元曦额角抽了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人是卫旸???
该不会叫什么邪祟附体了吧?
元曦抱紧手里的空碗,警觉地往后仰身。
山间多草木,昨夜一场瓢泼大雨过后,虫子便扎了堆地往外冒。元曦自小便害怕这个,便特特让宫人帮她剥了一碟大蒜子。那玩意儿气味香烈,百虫不招,往屋子里一放,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便是到现在,那碟蒜也还在她居卧里放着,没收回去。
而大蒜,又正是道家推崇的辟邪圣物之一,比桃木剑还灵验……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元曦脑海中冒了出来,她放下手里的碗,深吸一口气,起身小声道:“殿下可否随我过来?”
说完,元曦便垂着脑袋,将心底的忐忑压抑住,飞快往里屋走。
然这模样落在卫旸眼里,却成了少女含羞的娇态。
卫旸不禁挑了下眉梢。
他承认,方才是自己是跟她耍无赖来着。若不是他真的摆出了那副柔弱姿态,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还有这本事。这么诓骗她,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本也没打算讨多少好处,能让她收留自己一晚,不再赶他走,他就已经谢天谢地。
可瞧眼下这架势,他似乎还能讨到点其他意想不到的好处?
至于是什么……
卫旸眸底微暗。
仅是一个念头,他心神便克制不住荡漾起来。燥意莫名在体内窜勇,直往下冲。忽然间,连高烧都似痊愈了一般,脑袋半点也不难受。
大约是这六月的天,太闷了吧?
他忙深吸一口气,捋下腕间的佛珠,攥在指尖快速拨弄,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