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好到不行。
说完这十一个字, 他便没再多言一句。只默默站起身, 默默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
山里的晨光轻透浅淡,自他头顶繁茂的枝叶间掸落,本就瘦削的面颊越发显得清瘦惨白。即便鼻尖没有被打红,也无端给人一种伶仃孱弱之感。
我见犹怜。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一个词,元曦在心里默念完,整个人都愣住,把她自己给惊着了,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把这个词同卫旸联系到一块儿。
可扭头看周围人的表情,这么想的,似乎还不止她一个?
眼刀子一个比一个犀利,直要把连瑾捅成筛子。就连南缙那几个随从,多少也给他睇去几个埋怨的眼神,像是在说:“下手也忒重了。”
连瑾气得都快七窍冒烟,但念着元曦还在场,他又不敢胡乱造次,打落牙也只能和血吞。
可若是这时候,他能抬头看一眼元曦,大概就能看见她眼里的同情。
如若放在从前,元曦大概就和在场其他人一样,以为连瑾当真打了卫旸,而卫旸高风亮节,不跟他计较。但因着那晚某人刻意在她面前装柔弱之事,她对某人的一切都有了新的看法。
特别是在做戏方面。
摸着良心说,初上山那日,见这二位这般费尽心思地打她主意,元曦说不开心是假。毕竟谁还没个虚荣心?
然同样的戏码一天又一天重复上演,她也厌倦,以至于看见他们同时出现在眼前,她脑瓜仁就抽疼。
可他们似乎半点不觉得自己有多烦,见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同样的地位身份,旁人连朝堂之事都忙不过来,偏他们还有闲情逸致来她这儿打擂台。
是以到最后,元曦谁的话也没接,谁的马车也没上,只屈膝潦草地同他们行了个万福礼,便自顾自扶着宫人的手,步履翩跹地径直上了自己早前预备好的马车。
马蹄子“嘚嗒”一扬,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们一脸灰。
连瑾:“……”
卫旸:“……”
“呵,演啊?怎么不继续演了?方才装得那么起劲,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连人家的正眼也没得到一个?”人一走,连瑾便再无顾忌,直接“嗤”声开嘲。
虽说这结局,两人算惨到了一块。但至少自己不像某些人,在这干熬了一夜,又是假摔又是装委屈的,白费那么多心机,还捞不着半点好处。两厢对比起来,他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这局,算他小胜。
如此想着,他嘴角都克制不住,比刚才翘高不少。
直到卫旸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一个正眼也值得吹嘘,那孤亲到了她的正嘴,是不是该高兴得飞上天?”
连瑾:“…………”
仿佛被一记焦雷直击天灵盖,连瑾整个人都晃了晃,几乎是在一瞬间,将双眼瞪到了最大,“你说什么?!”
卫旸素来不爱在旁人面前提这类阴私之事,也甚少会被这等低级的挑衅刺中。可不知怎么的,只要遇上连瑾,说的还是与她相关的事,他就会控制不住,非要同他争个高下。哪怕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愿放过。
像个稚年的孩童,幼稚可笑,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可眼下,看到连瑾这副“天打雷劈”的模样,他顿时神清气爽,甚至还提起唇角,补刀道:“还不止一次。”
说完,他便接过贺延年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连瑾惊怒交加的眼神中,惬意地扬鞭,又甩他一脸灰。
连瑾:“………………”
*
永春园位于帝京东南角,自归云山过去,少不得要进城绕一番路。
天子脚下,贵人自然少不了。倘若某个地方塌了房,压底下的十个人里头,就有七个同当朝的谁谁谁沾着亲。是以城中的百姓也早已习惯,在路上遇见贵人,便自觉让道。
只是这回……
看着马车前头,太子和云中王各骑一匹骏马,像两个贴身护卫似的,一左一右在前面开道,寸步不离。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后头跟着的随从自然也不少,浩浩荡荡,都快占去一整条街,比皇帝出巡还要壮观。
大家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又是踮脚窥探,又是互相咬耳朵,猜测马车里头就竟坐着哪路神仙,能叫这二位亲自保驾护航。
那视线灼热得,好似能透过车窗帘子,直刺到人脸上。
元曦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空暇时光,她也不敢放松丝毫,一路挺着腰,直着背,比上皇后跟前请安还煎熬。
直到马车停在永春园门前,她扶着宫人的手,从车上下来,她都不敢乱动。
原以为,等她进了园子,一切“折磨”就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