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低头盯着手中茶盏,神情阴骘,忽而将其举起,用力往地上一扔。
茶盏四分五裂,碎的彻底。茶水飞溅,飞到皇后红色宫装裙摆上,迅速晕开。
望着一地狼籍,皇后蹙起秀眉,不赞同地看了太子一眼。
“珩儿这是做什么?”
“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储君,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眼前这点帝王宠爱算什么?”
天家无真兄弟,所谓父子真情,也不过是表象,何必在意这么多?
这也是皇后冷眼旁观,不加理会的原因。
可这些话太子从小听到大,早已生厌。他渴望亲情,渴望关心,而不是满口的权势地位。
他是人,不是镇国公府陈家的争权机器。
“皇位!皇位!皇位!你眼里就只有皇位。”太子失控大吼。
“小时候孤生病,你说孤不争气,祈王兄得了父皇夸奖,孤却只能躺着,白白给别人表现机会。”
“十二岁之后,父皇将孤带在身边,教以治国之策。”
“父皇说,大齐如今国泰民安,国库也富足,孤只需要做个爱民公正的守成之君便可。”
“就连功课,父皇也夸我完成的很好。而你呢?孤高兴地与您分享,您却说父皇说得不对,父皇这是在给祈王兄铺路,让我这个储君变得平庸,好让祈王兄取而代之。”
太子深吸一口气,压制心头蠢蠢欲动的戾气,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愣住的皇后。
语气平缓,带着一股无力之感,继续道:“当时孤难受了许久,也信了你,信了镇国公府,这些年来,处处听你们的。”
“外边都是如何评价孤的,你知道吗?呵呵……”太子冷笑,神情哀戚,“他们说孤胆小软弱,不堪为君,即便登上那个位置,也只是你们的傀儡。”
“这么多年,孤受够了,母后与大舅舅竟然如此厉害,就先把二舅舅的事处理清楚吧!孤累了。”
说完,太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栖凤宫,出到宫门,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巍宫城,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心中明白,自己或许到不了那个位置了,这几年,父皇对他越发失望了。
可天地之大,于他而言,竟不知何处才是方向。
这些年来,他每次面对祈王兄弟两,都会产生很多情绪。
如今看来,不过是因为羡慕与嫉妒,羡慕他们有生母撇除利益的疼爱,又有父皇耐心教导。
思及此,太子突然想到八岁那年生辰,贵妃娘娘送给他一件亲手做的衣裳,他很高兴。
可还没得上身,就被母后扔了,母后还说他眼皮子浅,别人给点东西,就高兴的不知谁是娘。
或许,他自出生开始,这一生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太子离开后,皇后也慢慢回过神来,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竟然对她如此大怨恨。
可皇后在高位呆太久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可能去反省。
在她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辛辛苦苦二十年,却得不到太子的理解。
她心中有难堪,有伤心,但更多的是气愤。气太子不懂事,气太子忤逆她,不听她的话。
“反了反了,逆子。”
皇后砸了不少东西,红着眼,大喘气,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兰姑在一旁服侍,赶忙上前扶住皇后,劝慰她,让她宽心,身体要紧。
“殿下一向懂事孝顺,想通了就好,娘娘要注意凤体。”
好不容易劝好皇后,又急急赶赶出去敲打栖凤宫的内侍宫女,避免母子的争论传出去。
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不用说满是眼线的皇宫了。
没多久,母子俩不欢而散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正德帝还是关心太子的,也没想过放弃他,只是太子都听皇后的,久而久之,他对太子,还是感到失望的。
听闻母子俩吵架,隐约也探知到一些争吵内容,便干脆将太子请过来,与周廷玉一块陪他用晚膳。
晚膳期间,正德帝什么都没问,周廷玉也假装不知道那事,还如平日那样,随意自在,时不时怼一怼太子。
这样一顿饭下来,太子心情平和许多,尽管老六那张嘴依旧讨厌,父皇话里话外,也对他没太多关心。
偏偏这样的氛围让他觉得舒心,太子不由苦笑,最懂他的,不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而是其他人。
兄弟两一起离开,顺小段路,一句话都没有说,而后分开,各回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周廷玉:太子这么可怜了,怼他几句应该也没什么。
正德帝:太子都这么可怜了,不关心他,应该也没事吧!
第22章 悄悄
刑部那边,沈大人正顺着线索往下探查,加上周廷玉有意让人散播半虚假消息,一时间暗流涌动。
承恩候得了皇后指令,当夜便遣人暗杀知情者,除了他身边的得力管事,其余替他办事的底下人几乎都被除掉。
因事情紧急,并没有做详细安排,细节上出了纰漏。
派出去的人在柳河巷杀完最后一名知情者,处理尸体时,被几个喝酒回来的醉汉碰到。
几个醉汉原本醉得半迷糊了,却目睹杀人的血腥场面,顿时吓得四散奔逃,动静闹得极大,引起巡卫司的注意。
盛京城中,天子脚下,杀人还被老百姓遇到,事情可就大了。
那杀手被围追阻截,逃不出,也避不开,耗了近两个时辰,终究还是落了网。
沈大人被搅了好梦,连夜审问。杀手拿人钱财,□□,本就不忠于任何一个人。
没多久,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招供了。
可花钱买他行凶的人未曾亲自出面,他也不知晓到底是何人,无从告知。
沈大人命人核查,发现被灭口的那几人,都是之前与舞弊案有些许关联,却又证据证明与此案无关的。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幕后之人急于将自己摘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沈大人一个人坐在官署衙门之内,没让其他人打扰,反反复复查看那些口供及凶杀实地检查的结果,一点点推敲,筛选可疑之人。
可惜看了五六遍,也依旧没有突破,线索到底是中断在此。
他摘下乌纱帽,挠了挠所剩无几的头发,无奈叹气。
那杀手还在刑部大牢之中,沈大人有意将他放出做饵,可昨夜动静闹得太大,盛京城中几乎都知道杀人的凶手被抓了。
沉思片刻,沈大人最终还是妥协于现实,让人备马,亲自到渊王府,与周廷玉商议。
他到渊王府时,周廷玉还未起身。时辰还早,王府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小厮在忙碌。
门房小厮将他引入王府待客堂,招待他的是总管桂公公。
“奴才见过沈大人。”桂公公命人奉茶,似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外边天色,灰蒙蒙的才微微亮,“大人可是有急事?”
沈大人有些不好意思,“下官冒昧前来,还望公公见谅。”
“实不相瞒,下官也不愿意一大清早过来扰殿下清梦,只是案子有了进展,已连夜审问,有些棘手,这才……唉!”
桂公公不动声色的打量沈大人,渊王府耳目众多,自然也清楚昨夜发生之事。
“大人稍等片刻,容奴才先去正院瞧瞧,殿下想必也快醒了。”
“有劳公公了。”按官阶,沈大人还是周廷玉的顶头上司,可耐不住周廷玉是亲王,两人相处,关系还是有些微妙的。
对于桂公公这个渊王府总管,随时奴才,可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
故而沈大人对他还算客气。
桂公公离开客堂,往主院去,离开时还不忘交代下人,给沈大人准备一份早膳。
正如桂公公所料,周廷玉还未醒,他便在门口等了一刻钟左右,见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将周廷玉唤醒。
周廷玉忙着洗簌,他便在一旁简单提了沈大人来意。
“他可是还在?”周廷玉没睡够,心情算不上美丽,语气淡淡地随口询问。
“沈大人还在客堂,奴才想着这般早,约摸还未用早膳,已命人多备一份。”
桂公公拧干帕巾递给周廷玉,“殿下一会儿是直接过去,还是在院中先用了早膳?”
周廷玉沉吟片刻,方才吩咐道:“人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他一直等着,将早膳摆去客堂。”
王府的早膳本就丰盛,今日有客,又多填了两样,沈大人看着王府内侍一样一样呈上来,心中不由一阵唏嘘,且还有好些花样是他未曾见过的。
正打量着桌上菜色,忽而听到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周廷玉挺拔的身影。
他一袭蓝衣,绣祥云纹,墨发高高束起,神情淡淡,无不喜,也没有客来的喜悦。
沈大人忙起身,恭敬行礼,为自己唐突上门感到不好意思,本想解释两句,可没等他开口,就被周廷玉堵回去了。
“不必多礼,还没用膳吧?先用膳,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主人家都如此说,总不能拂了对方面子。沈大人只好乖乖坐下。
这一顿早膳下来,主客皆宜。饭后,沈大人迫不及待地将事情经过陈述出来。
周廷玉听得还算认真,中途并未发表任何看法,到最后,只淡淡回了句:“沈大人,你的思路没问题,以杀手做饵,并无不妥,不过要有一个前提条件。”
他看向沈大人,笑得意味深长,故意卖个关子。
“什么前提?”沈大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
周廷玉瞥了沈大人一眼,不欲再浪费时间,直接道:“前提便是那杀手知晓是谁买他杀人。”
“至于那杀手如何知晓,就看沈大人你的需要了。”
随着周廷玉的话一句句出来,沈大人的眼神也越发透亮,到最后,茅塞顿开,“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
“嗯!”
“走吧!正好本王也要出门。”
周廷玉不是什么热心人,只是正巧也要出门,就当尽一次地主之谊,顺道送送客人。
一出王府门口,周廷玉翻身上马。
“王爷,您不……”
沈大人本想问周廷玉要不要一块去刑部,见见人犯,或者帮忙审审案子。
结果“去”字还未说出,周廷玉便已经远去,只好默默地将话吞回腹中,登上马车。
马车帘子放下,沈大人脱下帽子,又摸了摸脑门,心道自己这几根头发,不懂还能不能保住。
……
周廷玉从王府离开,就直奔敬亭侯府寻方明舒。他也不进门,就在门口向守卫交代了一句,“让你家三公子一会儿去青记茶楼,就说本王在那等他。”
守卫连忙应下,望着周廷玉远去的背影,转头吩咐门房入内传话。
两刻钟不到,就见方明舒急哄哄冲出来,门口未见周廷玉,便直接奔向约定地点。
今日,周廷玉是特意来告知方明舒入宫当值时间的,他已经与正德帝商议好了。
“三月也没剩几日了,我与父皇商议,你便四月初直接去御林卫官署,御林卫的金麟服我会让人提前送去侯府。”
“好的,表哥。”方明舒乖乖点头,“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我注意吗?”
“暂无。”交代完正事,周廷玉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这十来日,因为科举舞弊一案,表兄弟两都没得机会闲谈往来。
方明舒也因为婚事不顺利,被他母亲拘在家中,哪也不能去,他闲得快要发霉了。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能轻易放过?就这么缠着周廷玉,叽叽喳喳又说了半日话。
若不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周廷玉都想当场发飙了。
直到要离开茶楼,方明舒仍觉得意犹未尽。
雅间门打开,正好与对面雅间之人打了照面。四目相对之际,都能从对方眼中瞧出一瞬间的意外。
“咦,顾妹妹、王姑娘、苏姑娘,你们也在啊!真是好巧。”方明舒顿时又来了聊天兴致。
周廷玉在一旁,没有说话,可那发亮的双眸,暴露了他此刻愉悦又惊喜的心情。
他不是个多话擅社交的人,做不到像方明舒那般随意地款款而谈。
便冲对方点点头,当见面意会了,剩下的,就交给方明舒自由发挥。
“今日正好得空,便约着过来聊聊天。”顾若卿斟酌着回答。
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周廷玉,来来回回,不是很明显,却让周廷玉清楚捕捉到了。
他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下意识地挺直腰背。
“如此,下回若是得空,咱们可以一块去听听说书。”
方明舒的嘴巴还在滔滔不绝输出,“到时候叫上阿钧阿宇他们,苏公子若是有空,也一块来。”
他聊得正在兴头之上,压根没发现混在其中的眉眼往来。
“行,还是方公子想得周到,容我回去与哥哥说说,下回定然赴约。”
方明舒与苏澈交集不多,苏婧也没想到方明舒还记着自家哥哥,便很自然地接过话题,话语中透着些许愉悦。
这边聊地投机,很是热闹。一旁的周廷玉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都被顾若卿吸引住了。
小丫头今日穿了桃粉色流仙裙,墨发间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简洁大方中更显娇俏。
瞧她似乎在认真参与交谈,可那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还是让周廷玉心神荡漾。
小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又偷看本王了。
嗐,小丫头不会被本王迷住了吧?
算了算了,她想看,便由着她看吧!
周廷玉思绪万千,千回百转,干脆也不掩饰了,将目光赤.裸.裸地投在顾若卿脸上。
扫过眉眼,注视着她因浅笑而浮现在脸颊的梨涡,最后停留在那红润的唇上。
喉结滚动,一种陌生的悸动涌上心头,还带着丝丝甜蜜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