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玉头一回被人这么看着,还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崽子,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
“过来。”他没照顾过孩子,算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哄人是不可能的,“过来。”
他伸手过去,想拉小崽子的手,谁知那孩子竟然侧身避开,直接躲到长风身后,被周廷玉的冷脸吓得哇哇大哭。
“我不要,我要回家,坏人,你是坏人,我要回家。”
这一哭,根本无法收场,嚎得整个刑部牢房都能听到,周廷玉的脸顿时黑了。
他突然意识到,哄哭泣的人类幼崽比审犯人还难。
“瑞儿?”孩子哭喊,听到熟悉的稚嫩嗓音,杜文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
“瑞儿。”他已经能确定是自己儿子了,心下不由一慌,“你们做什么?渊王,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们不能这样。”
他想冲上去,可惜还没碰到周廷玉,就被狱卒拦了下来。
周廷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发现杜文扑过来的瞬间,把孩子吓得更呛了。
大有哭昏阙的可能,很显然,孩子没有人出来,这个像乞丐一样脏兮兮的人,就是疼爱他的父亲。
长风无奈,将孩子抱起来,他也没哄过孩子,只是本能的抱着他,轻抚他的小背脊。
杜文被拦下,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孩子的哭声渐渐消停,可还止不住抽噎,小手臂紧紧搂住长风的脖颈,脑袋靠在颈窝处,好似这般能让他拥有安全感。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周廷玉递给长风一个眼神,示意他将孩子抱走。
“我们谈谈如何?”周廷玉转头看向杜文,淡淡开口。
相比周廷玉的志在必得,杜文则多了几分颓丧。
当年他们定国公府被抄家流放,能坚持活着到西北的没剩几个人,即便是到了西北,也难免大病一场,最终活下来的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堂弟。
而小一辈的,就只有瑞儿这个独苗苗,孩子还那么小。
瑞儿也是富阳长公主的孩子,可富阳长公主所做之事若是在普通人家也足够灭九族了,即便是有太后撑腰,也未必能保住一条命,又如何保一个幼子?
想到这里,杜文没有了先前面对审问的坦然,他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刻,他竟想不如就这么认命算了。
“杜先生可是考虑清楚了?”周廷玉给他留足了考虑时间。
良久,杜文才睁开眼眸看向周廷玉,他声音干哑,好似脱了力一般,无力道:“你想知道什么?”
周廷玉唇角微微勾起,没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整整半个时辰过去,长风才见周廷玉出来。
见自家主子面带笑意,他便知此事成了。
“孩子可安置好了?”周廷玉似不经意间问道。
长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坦白了,他道:“属下将孩子送回别院,怎么哄都哄不好,别院又是一群大老爷们,没办法,属下想着王府有嬷嬷,便将他带回了王府。”
他抬眼偷觑了周廷玉一眼,继续道:“属下找桂叔时,正好遇到王妃去花园散步,就……王妃清情况,就说让属下把孩子交给她……”
“所以,孩子在王妃那?”
“是……是。”
“嗯,无妨。”
见周廷玉并无怪罪之意,长风顿时松了一口气,话也多了几句。
“王妃好像很喜欢孩子,那小崽子一见到王妃,就哄了两句便乖乖的,不哭不闹了……”
长风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周廷玉却是没了听下去的心思,早在长风说王妃喜欢孩子,他的思绪就飘远了。
嗯,他的小姑娘喜欢孩子,看来他晚上回去要抓紧些了。
此时在王府的顾若卿还不知道自己今晚的活动已经被安排好了。
她从长风手中接过孩子后,便命嬷嬷给他做了吃食,又命人将正院偏房收拾出来,给这孩子暂住。
晚上周廷玉下衙回府,孩子已经被她哄睡了。
沐浴完毕,顾若卿端坐在铜镜前,对镜往肌肤上涂抹香膏。透过铜镜侧视,隐约能看到周廷玉模糊的身影。
他正倚靠在床榻上,看似全神贯注地翻看书籍,实则他的余光早已被顾若卿吸引过去了,目前这一页看了许久,也没看完。
“元元,你还没好吗?”终是没忍住,周廷玉随手放下书,起身朝顾若卿走去。
“快了,你若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顾若卿没有理解周廷玉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夜深了,催她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一只手自领口处滑入衣襟,在她柔软处揉捏,周廷玉整个人都俯到她的背脊,唇瓣贴近她的脖颈。
“你不来,为夫一个人如何能独睡?”周廷玉轻笑,胸膛阵阵起伏,柔声细语,道:“你快些,可好?”
表现得如此明显,顾若卿就是想装聋作哑也无法了,她含羞带怯,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声惊呼,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周廷玉腿长,三四步就到了床榻边,再也没了矜持。
两人折腾至半夜,叫了三回水,被欺负狠了,顾若卿就哭着咬人,骂他是骗子。
翌日天还未亮,周廷玉便起床,在顾若卿额头落下一吻,交待丫鬟们不要打扰,而后神采奕奕地离开王府,上朝去了。
顾若卿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询问碧儿方才知道自己竟然睡到快午时。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王妃睡到这个点,定然也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她欲哭无泪,默默地在心中将周廷玉骂了几遍。
第59章 明了
“阿嚏……阿……嚏……”
周廷玉在刑部处理公文,突然间打了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头,缓了缓。
回头看了一眼沙漏,见午时已到,心想元元应该已经醒了吧?
“主子,您没事吧?”长风面露担忧,以为自家主子染风寒了,“属下传太医来给您瞧瞧?”
“不必了麻烦了,本王无事,摆膳吧!”官署的膳食一言难尽,周廷玉偶尔懒得走动,也会在这里吃。
长风闻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往刑部膳堂走一趟,原本还想着跟王爷出去吃香喝辣,谁知王爷竟然要吃官署的膳食。
失算了失算了,长风郁闷地给自己也打了一份饭。
午歇过后,在富阳长公主府外盯梢的其中一个暗卫匆匆赶回来,回禀长风,普静寺的圆慧大师已经回到盛京,刚入公主府,是否要动手?
长风不好直接下令,便敲响周廷玉午歇静室的门。
“进来。”
周廷玉睡不着,听到敲门声,就明白案子有新进展了,忙出声道。
“主子,那圆慧和尚要不要动?”长风顿了顿,“他往西北跑了一趟。”
“西北?”周廷玉若有所思,“拿下吧!”
杜文是沐王府的人,入京后与富阳长公主同一阵线,所做之事并无冲突,按理说,可以一次将富阳长公主打为沐王党。
可圆慧和尚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有杜文这条线联系沐王,为何又特意让圆慧和尚去一趟?
圆慧和尚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是否是与杜文所谋一致?
周廷玉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通。
“是!”长风领命,就直接退下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富阳长公主的人也回到盛京,带回小公子失踪的消息。
富阳长公主大怒,第一反应是被宁川县主的人绑走了,没多思索,就直接冲去宁川县主的院子,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
“孽障!”富阳长公主大口喘着气,食指微颤指着宁川县主,“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也从未亏欠过你这个女儿,你为何就容不下他?”
“你是本宫一手抚养长大的,这十八年来,要什么有什么,尊贵的身份、荣华富贵,你哪样都不缺,就是犯了错,也有本宫替你兜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何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小孩童?”富阳长公主居高临下看着宁川县主,眼中早已没了以往那些慈爱与温度。
看着亲生女儿,也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呵呵……”
听了这么多,宁川县主总算明白今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
她敬爱的母亲,问都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罪名扣在她身上,然后再义正言辞地跟她谈多年感情?
这一刻,宁川县主整颗心如同坠落冰窖,通体生寒,悲哀之情由心而起,将她拖入深渊,一点一点沉沦。
曾经她对于身份的自傲,对于恩宠的自得,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顾若卿,这个她讨厌多年的人。
“你笑什么?”富阳长公主可不管女儿心中是怎样的千回百转,她只想尽快知道幼子的下落,“还不快说,你将瑞儿藏哪里去了?”
“藏哪了?弄死了。”
宁川县主露出癫狂的笑容,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就算她说不知道,估计也没人信,那还不如添把火,大家一块不得好过才好。
“弄死了,这个小东西,不识抬举,我便让人将他弄死了绑了石头沉河里了。”
“您找不到他的,哈哈哈……”
“啪……”
清脆的掌掴声将宁川县主心中最后一丝情分彻底打碎。
“你……你……你怎么变得如此恶毒,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年我就该直接掐死你。”
“瑞儿他有什么错,他还那么小,你……你……”
富阳长公主气得浑身颤抖,双目通红,加上信了宁川县主的说辞,悲痛难耐,一口气上不了竟直接晕了过去。
“公主。”一声惊呼,随长公主来的下人顿时手忙脚乱,离开前,长公主心腹还不忘命人将宁川县主锁起来,以防她趁乱逃跑。
房门一关,院子里又恢复寂静。
宁川县主呆愣愣地看着门口处,这一刻,她的内心出奇的平静。
她不关心母亲如何,也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她。
现在的她,只觉得眼前有一团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前路,甚至不知道前面到底还有没有路。
她迷茫,她无助,说了想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曾经她是盛京人人艳羡的长公主独女,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孙辈,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头无两。
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第一个坎。
顾若卿那个乡巴佬从西南回来了,拥有手握实权得帝王恩宠的父亲,三个处处优秀的哥哥,英勇候爱女的身份,顿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后来,她十五,顾若卿十四,她梅宴设计,最终被反噬,失了清白,毁了姻缘。
似乎从那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报应,这是报应吗?”一行清泪滑落,她心里还是很不甘心啊!
“不,我没有错,错的都是她们,是她们害的我。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一定是!”
哗啦啦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接着就是宁川县主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门在守着的内侍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吭声,又默默地低下头。
富阳长公主晕倒,她的心腹急急遣人入宫请太医,这事根本瞒不住,太医到公主府没多久,消息就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太后当下遣心腹嬷嬷去了长公主府,确认长公主无事,就将长公主心腹带入宫内盘问。
刚开始还支支吾吾,最终顶不住太后威压,终将孩子的事全盘托出,而长公主私下谋划的事,却只字不提,打了能瞒一时是一时的主意。
人离开之后,太后又立马派人出去调查,替富阳长公主稍后清理尾巴。
她在深宫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自己的女儿,总是了解的,稍微花点心思,就将事情始末还原得七七八八。
这一查,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富阳长公主竟然瞒着她做了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
“哀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不管她。”
太后怒其拎不清身份,弃明投暗,可又不得不在正德帝反应之前,派人出去处理。
只是她低看了皇子们的实力,到底还是老了。
周廷玉在长公主府安插了眼线,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皇祖母这一步棋算是走错了。”祁王手执白子,看准了位置,一击即中,吃了周廷玉一般黑子,赢了这一局。
“皇兄打算怎么做?”
兄弟两时常切磋,输输赢赢,乃是正常之事,周廷玉也不在意,他比较关心朝局变化。
“我什么也不能做。”祁王停下手中动作,意味深长地看向周廷玉。
周廷玉立马明白过来,是啊,皇兄确实不能插手此事。
“圆慧和尚那里怎么样了?”祁王落下一子,紧接着问。
“还未来得及审问,我已经交给暗四去做了。”对于这个和尚,周廷玉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六根不净,趋利而往,并不难对付,有暗四就足够了。
“等拿到口供,你直接交给父皇便好,其他事都不要管。”
“是,皇兄。”周廷玉也正有此意。
太后一族有从龙之功,这些年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正德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来。
只是富阳长公主这回做的事,着实触及底线了,就是太后豁出那张老脸,也未必能善了。
兄弟两心知肚明,也为戳破这事,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盘棋结束,长风在外轻叩书房门,道:“主子,暗四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