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她,芷兮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自坐在那发呆,崔姑姑问了她也没理。
崔姑姑面色发红,又看向宸妃,宸妃随即笑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就按照本宫说的那些修改吧。”
待人都走完,宸妃摒退所有人,走到芷兮面前轻声道:“兮儿?”
芷兮这次很快回应,她笑得眉眼弯弯,软着声音道:“母妃怎么啦?”
宸妃打量着她的神情,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三姐约了我今日去园中放风筝,女儿先告退了。”说罢起身,蹲了个礼就出去了。宸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望着她的背影,面露忧色。
她之前让内务府打造的簪子据说已经成了,红缨今日去取,并未在她身边。
芷兮独自出了翠微阁,往三公主的居所而去。
踏上之前碰到许世安那条回廊,迎面来了一堆人,却是大公主靖芷枫前呼后拥的从另一头上来。
现在要回头已经晚了,芷兮唯有咬咬牙迎上去,只这次她并未行礼,这显然伤到了靖芷枫的自尊心,她仿佛忘记了上次在芷兮这吃到的苦头,扬眉尖声细语道:“吆,你们快来瞧瞧,这不是未来的掌印夫人么,恭喜了,五妹妹。”
她身后随侍的宫女太监也齐刷刷的开口:“奴才等恭喜五公主觅得良婿!”
芷兮并不打算理她们,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胸中的屈辱怒气死死压下,侧身想离开,五人宽的回廊不出意料的被靖芷枫身边的人堵了个严实。
“别走啊掌印夫人,跟姐姐说说,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为掌印夫人,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靖芷枫说着又上下打量着她,仿佛看货物一般,“听说太监们在那方面可会来事儿了,五妹妹这是有福了。”
这话简直不能入耳,饶是芷兮脾气再好,再能忍,这会也冷了脸色。她温婉一笑,双眼冷若冰霜,凉凉道:“大姐你是怎么知道太监会来事儿?”
她边说边瞟了眼靖芷枫身后几个低着头的太监,悠悠道:“莫非大姐宫里的太监让大姐领教过?”
“你!”靖芷枫听了这话,立即炸了毛,扬手想同上次那样故技重施打她,芷兮并不躲,一字一字冷冷道:“大姐可想清楚了,这只手还要不要?”
靖芷枫的巴掌马上要打到她,这话却是让她硬生生停下来,恼羞成怒道:“你威胁我?”
芷兮一瞬不瞬的正视她:“你敢动我一下,你的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明晃晃的恐吓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靖芷枫脑中不由想起上次脸颊莫名疼痒了几日的经历,不甘又害怕的缩回了手,讪讪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着就带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老远还听到她嘴里骂骂咧咧,“一个马上要嫁给太监的人,还真当自己是千尊万贵的公主不成!本公主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芷兮深呼吸了下,抬脚欲离开,走了没两步前路再次被人挡住,她一抬眼,又是许世安。
芷兮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第24章
许世安手里捧着个盒子,缓缓走近,在芷兮面前站定。
他调整了下不舒服的心态,依礼拜见,芷兮还是不能习惯别人对她行大礼,不自在道:“请起。”
许世安直起身子,温温笑着将他手中的盒子递了过来,“这个,还给公主。”
芷兮讶异,想不到他有什么东西需要还她的,她狐疑道:“这是什么?”
许世安不说话,只将盒子又往她跟前递了递。好奇心的驱使下,芷兮接过盒子,不明所以的打开,在看到里面的物件时,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是你的东西。”芷兮楞楞道,盒子里是一枚成色极好的血色玉佩,是当初父皇赐婚后许世安送她的,后来婚约废除那日,她便让红缨还了回去。
如今许世安又拿来给她,这却是为何?
面对芷兮疑惑的目光,许世安神色戚戚,叹息道:“我与公主,自是有缘无分,如今公主即将要……”
他似是不忍直说,顿了顿又颓然道:“我昨日去城外的兴国寺,将这玉佩放在佛前开了光,许世安无能,失了爵位,如今在皇上那是说不上半句话,不能为公主分忧,便让这玉佩陪着公主,替公主挡灾避厄吧。”
芷兮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不觉得我嫁给冯奕,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吗?”
许世安难掩愕然,抬头一看,见她脸上只有讽刺,便道:“公主值得更好的。”
芷兮轻轻笑了,自赐婚以来,不管真心或是假意,所有人都在恭喜她,唯有许世安说她值得更好的人。
心里蓦然酸涩的很,芷兮吸了口气,将盒子递回去,“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这玉佩贵重,送我是不大合适了。”
而且,她也有所耳闻,父皇有意将靖芷枫指给许世安,若真如此,她与许世安最好一点瓜葛都没有。
许世安道:“我与公主虽无夫妻缘分,可到底是相识一场,公主就当这是普通朋友所赠吧。”
话落,许世安便径自转身离去,只留给芷兮一个匆匆背影。
她懊恼着,只能捏着盒子先回了翠微阁。这东西还是得寻个机会交给许世安,最好是连着那一百两银子一起。
*
赐婚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有时候芷兮觉得好像接到那道晴天霹雳的圣旨还是昨天的事,可眼下她却在自己的揽月轩里穿着大红嫁衣,身旁围着无数嬷嬷宫女,耳边亦是响彻了一整天的丝竹管弦之声。
大靖公主出嫁都在晚上,可这一整日她也没闲着。晨起便由女官领着她拜祭大靖的列祖列宗,接着便是拜别皇帝皇后,以及她的母妃。
虽拜的人不多,可过程繁冗复杂,她一直到黄昏时刻,日暮西斜才闲下片刻,匆匆用了点膳食,便再次被嬷嬷们簇拥着梳洗换装。
满室皆是喜庆之色,也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给染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一片,芷兮脸颊涂了胭脂,更显得她面若桃花,娇俏可人。
只她的心,却像数九寒天里的冰块一样,没有半点温度。
嬷嬷抽出她发间一支素银长簪,恭敬道:“公主,这簪子无纹无饰的,实在与公主今日的华贵之气不搭。”说着又拿起妆台上一支烧蓝点翠凤形钗,“还是这支好。”
“不必了。”芷兮淡然笑道:“我头上的华贵饰物已经够多了,来一支普通的岂不另有一番风味。”
嬷嬷并不这样觉得,但五公主已经重新将那素银簪子簪入发中,遂只能讪讪笑着退到一旁。
这时,红缨打开门走了进来,道:“公主,掌……驸马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皇宫偏门了。”
芷兮微微笑着,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否高兴,“冯奕居然回来了么?”
昨日不是还说冯奕还未从禹州归来吗?芷兮心中只觉讽刺,成亲的日子迫在眉睫,她的太监驸马居然还在为她父皇忙碌奔波。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红缨瞧着公主脸色,小声道:“是,听说是昨日后半夜回来的。”
芷兮冷笑道:“那还等什么?咱们也该动身了。”说着便要起身,门却再次被打开,宸妃身着繁复宫装,噙着笑容走了进来。
这一月来,芷兮每每见了宸妃都要装出一副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的样子,可今日她实在挤不出笑容来。
宸妃只当她紧张,出声让其他人全部退下,屋内只余下她们母女。
芷兮微微垂眸道:“母妃,吉时已至,女儿得去了。”
宸妃替她整理着已经完美无瑕的嫁衣,温柔道:“不急,母妃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
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让芷兮心生讶异,不由好奇道:“母妃请说。”
“你还记得红缨是如何到你身边的吗?”宸妃调整了下她发间素银簪子的位置,叹息问道。
芷兮眨了眨眼,边回忆边道:“她似乎是女儿五岁那年才拨到女儿身边的。”
“没错,安庆五年,安顺侯卫英谋逆,全家被诛,红缨便到了你的身边。”
芷兮愕然,樱唇微张,脸色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微微发白,母妃不会平白无故将红缨与安顺侯府的事放在一起来说,除非……脑中逐渐冒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她张了张嘴,用极低的声音问:“红缨,是安顺侯的女儿卫元缨?”
宸妃微笑点头,“没错,当年有人冒死救出了卫元缨,她那时才三岁,还是个懵懂孩童,母妃见她实在可怜,遂设法将她带进宫中,当了你的侍女,只她也许是年幼经历灭门之痛,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芷兮喃喃道,卫元廷的妹妹,居然一直都在她身边?
她虽与卫家订过亲,可对这个小姑子却是从未见过。芷兮不由自主的抚上胸口,隔着层层嫁衣,与肌肤熨帖的是那枚龙形翡翠,犹记得当初卫元廷送给她时说:“这个,本是属于我妹妹元缨的,但你实在是太能哭太烦人了,我就先把这个送给你,你先别哭了行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元缨这个名字。
芷兮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她一直以为卫家的人都不在了,却原来他妹妹还活着……芷兮眼眶温热,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怎么会?”巨大的惊喜过后,芷兮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是当年下手之人不忍对幼童动手,这才留下红缨一命吗?
那卫元廷呢,他那会也是个孩子,是不是也活下来了?
芷兮充满期待的看向宸妃,双唇颤抖着问道:“那卫元廷……”
她听到母妃似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过了很久,她才道:“他命不好!”
芷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她抬手擦掉眼泪,挤出一抹笑容:“还好红缨还活着。”
卫元廷是很疼她妹妹的。
第25章
看到芷兮的反应,宸妃再次叹息一声,她本来不打算告诉女儿红缨的真实身份,她毕竟是逆臣余孽,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便多一分危险。
只是,她总觉得兮儿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接受这桩婚事,告诉她,也许是想让她行事有所顾忌吧。
可惜宸妃却想错了,芷兮打算做的事,已经下的决定,轻易说不会改变的,更何况,她今日嫁去冯家,并不打算带红缨。
如今知道红缨的真实身份,芷兮很庆幸自己把红缨指给张贵妃。
红缨虽想跟她同去,但芷兮告诉她,张贵妃的肚子渐渐显怀,消息马上就要瞒不住了,这个时候,她需要红缨待在张贵妃身边,帮忙照看一下。
她们主仆两这段日子与张贵妃接触的多了,越发了解她的心性,知道张贵妃心地其实很善良,红缨能理解公主对张贵妃的担心看重,她也愿意暂且留下,让公主没有后顾之忧。
迎亲的队伍马上便到,宸妃说完就离开,临走前握着女儿的手又殷切叮嘱了一番,只盼望她一生顺遂。
芷兮心里烦乱,胡乱点着头应了。
*
冯奕府上的宴席办的格外盛大,满朝文武百官皆来贺他尚公主之喜,真心的,却没几人。
拜过天地后,他本该在前院陪伴宾客,但冯奕今日一心只想着芷兮,想着与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担心,便懒得理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索□□给手下的人相陪。
匆匆回到新房,屋内乌压压站了一堆的人,皆是随她嫁来的仆妇女使,他一进去,原本还热热闹闹说话的人立时噤了声,分列两排,从门口站到床榻处,在他与新嫁娘之间留出一道两人宽的路来。
芷兮就坐在最里面的床沿上,头上盖着鲜红如血的盖头。
冯奕愣了愣,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场景,与他曾经的梦可真相似啊。然物是人非,曾经所盼望的一切如今看来皆是奢求。
他嘴里发苦,抿抿唇道:“都退出去。”
这些人对冯奕有着本能的恐惧,但今日该她们负责的仪式还未完,不能就这么走了,有嬷嬷大着胆子道:“驸……驸马,这,奴婢们还得伺候您跟公主饮合卺酒呢。”
“退下!”冯奕声音冷冽了几分,那几个嬷嬷再不敢言语,带着人鱼贯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他与芷兮两人,一时间寂静的可怕,只有喜烛不时爆出的“噼啪”声。
冯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了些,这才回身关上了门,向她走去。
走近了,他发现床上娇小的人影正微微颤抖着,冯奕心下一软,弯下腰声音轻柔了许多,道:“公主莫怕,微臣……”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银色的亮光从眼前闪过,胸口处紧接着传来让他无法忽视的细微疼痛。
那枚素银簪子,上面被她涂上了银器无法探别的毒药,亦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她趁着洞房人乱时悄悄拿了下来,捏在手里,静静等待。
机会来的很快,冯奕携着一身冷气靠近她,嘴里说着让她别怕,丝毫防备也无。芷兮知道,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银簪狠狠插入了他的胸膛。
明明已经设想了无数次,可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杀人,握着簪尾的手不停的发着抖,唇瓣亦是哆嗦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头上的盖头因为她的动作而滑落,面前人机械般的低头,目光在他胸前停留了一瞬,又转到她脸上,他乌黑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以及她恐慌的容颜。
下一刻,颤抖的手被轻轻握住,冰凉的触感竟奇迹般的让她开始冷静。
芷兮听见冯奕问她:“为什么?”
她凄然一笑,道:“你怎么能娶我,你怎么敢娶我?”
她是公主,即便是遭父皇厌弃,她依然是公主。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自尊,而她的骄傲自尊,不允许她给一个太监做妻子。
冯奕笑了,笑出了声,在这种境况下,他的笑声显得可怖。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冯奕的眼眸里,好像有极浓极浓的悲伤,又好像是心灰意冷的绝望,她还未看清,房门与窗户突然被人同时暴力的推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气息伴随着几名黑衣人飘了进来。
芷兮犹自发愣,冯奕却突然握着她的手将银簪从他胸口拔了出来,接着一手环过她腰间,将她抱起放在一边的角落,下一刻他整个人暴起,冲向那些携着刀刃利剑的黑衣人。
她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不对,那些黑衣人每一招都下了死手,要是平时,冯奕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可现下胸口有个小洞,簪上的毒药也入了皮肉,难免让他动作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