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笑着解释道：“驸马说了，咱们府离宫中不远，您多睡会儿没事，不叫我们打扰您的。”
芷兮心不在焉的“唔”了声，起身张开手臂，让红缨替她换衣。
等她收拾妥当，又过了半个时辰。
出去时，冯奕已在马车旁等着。
他今日罕见的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墨色绣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枚玉质极佳的白玉，日光下盈盈泛着水润色泽。
他没有穿斗篷，天气渐渐转凉，他恐怕会愈加怕冷。
芷兮只稍稍犹豫，便对红缨道：“去给驸马拿件斗篷。”
红缨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芷兮忍不住咬了咬唇瓣，幽怨的叹了声气，她已经是第二次下意识的担心他，怕他冷了。
听见声音，冯奕回头，眼里带着笑意迎了上来，伸出手臂横在芷兮面前。
芷兮收敛神色，不由愣了愣，明明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可恍惚间她却感觉他已经做了许多次。
冯奕声音轻柔的唤了一句：“公主。”
芷兮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与他相对，他眼中有自己的影子。芷兮倏然收回目光，暗暗调整了下呼吸，随即轻轻将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抬起脚跨过门槛，朝着马车走去。
红缨脚步快，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刚在马车上坐定，红缨就捧了冯奕的斗篷过来。
隔着车帘，芷兮听见红缨道：“驸马，公主吩咐给您拿的斗篷。”
隐隐约约她看见前边马上的冯奕回了下头，朝着她望过来。
紧接着，冯奕清淡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耳中：“多谢公主！”
*
不远处的武安侯府门口，刚打算出门的许世安目睹了这一切。
那日从登瀛楼回来，府中下人禀报平阳公主派人送来一个匣子，他打开，里面是他送出去的玉佩，以及一百两莫名其妙的银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许世安措手不及，也不明就里。
原以为她应该是很厌恶冯奕，所以他才会当众揭穿她的身份，让她收到来自陌生人的指指点点，这样她便会越发对冯奕心存怨愤。
届时自己再去找机会安慰她一二，稍加哄骗，她必定对自己言听计从，到时候再让她想办法去冯奕那说说，还愁有什么目的达不成吗？
可是，许世安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把自己送她的玉佩再还回来，还附带一百两银子，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叫花子打发吗？
而且今日，许世安跨上马背，慢慢走着，一想到方才芷兮看冯奕的眼神，许世安就觉得憋屈，她每次看自己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面上全然看不见半点羞涩喜悦。
退婚后的每次见面，她更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想要离开的模样。
这些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才是那个京城闺阁女子都想嫁的梦中情郎，怎么她眼里似乎完全看不到自己这个人？
罢了，他今日有要事处理，等这件事处理完，还得想想办法在她身上再下点功夫。
第35章
入宫的马车上，芷兮按了按叫了两声的肚子，懊恼后悔不已。方才红缨拿来点心让她先垫垫肚子，她本来就起得晚，嫌耽误时间便没用，如今倒是自食其果了。
从冯府到皇宫大门，用最快的速度也得一个时辰，她舔了舔唇，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各种美味佳肴。原本只是想试试望梅止渴的功效，岂料越想越饿。
她轻轻唤了句：“红缨？”
红缨就坐在车夫旁边，闻言掀开帘子探头，“公主，奴婢在这，可是有什么事？”
芷兮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你身上有带吃的吗？”
红缨：“……没有啊公主，您饿了？”她环顾了下四周，街边倒是有不少商铺，“要不让驸马停一停，奴婢去给您买一点？”
芷兮：“……还是算了吧，我忍忍就好。”
本来就起得迟，若是再耽搁，肯定要误了入宫的时辰，到时候皇后又有理由找母妃的麻烦了。
芷兮摆了摆手，示意红缨坐好，自己也舒了口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突然，左侧传来冯奕的声音：“公主是不是饿了？ ”
芷兮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去瞪红缨，结果红缨正一脸无辜的冲她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是了，冯奕功夫不低，想必也具有那种传说中耳力惊人的本领吧！
她稳了稳心神，道：“还好。”
下一刻，从车窗伸进来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手心放着一个白色的丝绸小布包。
“红豆栗子糕，刚买的，公主先吃块吧。”
芷兮：“……”
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声道：“谢谢。”
冯奕似乎心情很好，声音里都含着笑意，“公主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跟我说。”
“……好。”
话落，冯奕便驱马去了前边，恰巧一阵微风轻起，吹起一角车帘，芷兮看见冯奕脊背挺直，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束发的紫金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光华璀璨。
芷兮慢慢拆开包裹点心的丝绸，拿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糕点的清香味立时传遍四肢百骸，不知不觉的，几块糕点竟被她吃完了。
看着只剩几块碎屑的绸布，芷兮愕然的抚了抚脸颊，暗叹这糕点可真好吃，一点不油腻。
*
按大靖皇室的规矩，公主出嫁后的归宁礼，驸马与公主先行去太庙祭拜皇室的列祖列宗，然后再去向帝后行三跪九叩大礼的。
安庆帝在凤仪宫，与皇后端坐着，待芷兮与冯奕行完礼后，按例得到了帝后丰厚的赏赐。
辛辛苦苦跪了好半晌，得到这许多赏赐，倒也划算，芷兮很高兴。
两人谢过恩后，安庆帝便让他们起了身，看着下首这一对年轻男女，安庆帝不禁陷入沉思。
冯奕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芷兮亦是明眸皓齿，丽质天成，若是忽略冯奕太监的身份，他与芷兮实在可以称得上一对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只是可惜，冯奕到底是个阉人。
虽说这婚是自己亲赐，可安庆帝终归是有一丝不忍，再加之心中隐隐愧疚，他说完“平身”后，竟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凤仪宫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芷兮只低垂着眉眼，看着冯奕斗篷下摆的金绣花纹发呆，她对这个父皇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良久的沉默后，皇后先笑了笑，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道：“平阳在一众公主里排行第五，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出嫁的。哎呀，想必冯掌印极疼爱平阳，十几日未见，平阳的气色越发红润了。”
安庆帝闻言皱了皱眉，不满的睨了皇后一眼。又抬眼看了眼芷兮，发现她的气色还真比在宫里时好太多，看来冯奕的确待她挺好。
他抚了抚下巴，呵呵笑道：“冯奕的为人朕心里还是有数的。”
安庆帝与皇后这夫唱妇随的戏码，芷兮只觉得讽刺，她面无表情的向前一步，声音平平道：“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安庆帝神情很是欣慰，仿佛自己真的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皇后眼神微闪，看安庆帝并未生气，笑了笑又道：“如今平阳已经成亲，皇上也该替其他几位公主找夫婿了吧，臣妾觉得……”
冯奕自始至终噙着淡漠的笑容沉默着，此时出声打断皇后，“皇上，时辰不早了，微臣与公主该去探望宸妃娘娘了。”
他看都不看皇后一眼，只对着安庆帝微微躬身道，皇后一口气梗在胸口，面色一时又青又白，她不由得将视线转向安庆帝，冯奕对她如此无礼，皇上就算不略施惩罚，也该出言训诫一二吧？
没想到安庆帝丝毫不觉得冯奕有什么不对，反而应声道：“你不说朕差点忘了，宸妃一大早就起了，听说让人备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你们赶紧去吧。”
他这话是对着芷兮所说，言辞十分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父女感情有多好呢。
芷兮心里虽然生宸妃的气，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也狠不下下真不理她，安庆帝这样说了她便顺势谢恩，打算离开凤仪宫。
安庆帝也起了身，眉目间掩饰不住的笑意，“朕也去看看贵妃，兮儿你知道吗，贵妃怀了朕的孩子，朕很高兴。”
安庆帝走在前面，闲话家常般与芷兮分享他的喜悦，芷兮很不习惯安庆帝这样心平气和的待她，半天不发一语，只是低着头跟在安庆帝身后出了凤仪宫。
跨出门槛时，冯奕伸手扶她一把，低低道：“小心。”
芷兮一愣神，忍不住侧首去看他，他的鼻梁很挺，眉骨也很高，脸上皮肤细腻如玉，似乎连一根汗毛都没长。
皮肤居然比她一个女孩子还要细嫩……
真是天理不容！
身后，皇后维持着福身行礼的姿势，目眦欲裂的瞪着迈出她凤仪宫大门口的几道人影。
安庆帝竟然全然不顾她的面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离开……皇后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因为气氛。赤红的双眼似乎马上要喷出烈焰来。
她的贴身侍婢忙上前温言劝道：“娘娘息怒，忍一时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侍婢的话让她骤然明白，该忍的委屈还是得忍，她早年做了不少让安庆帝厌恶的事，如今到了这节骨眼，她不能让安庆帝更加讨厌她。等自己的儿子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自己就是大靖最尊贵的太后，到那时，看谁还敢轻视于她！
*
安庆帝在丽华宫门口与他们分道扬镳，芷兮与冯奕缓步行走于宫道上。
她走得很慢，似乎在想什么，冯奕也不催她，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的位置，偶尔见她快要走近小路两边的草坪里、宫墙上时，他便会伸手将人给拉回来。
芷兮思绪纷飞，全然没注意到这些。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冯奕，直盯得他两耳发烫。
“公主怎么这样看着我？”冯奕微微呼出一口气，强自镇定道。
芷兮扬了扬下巴，朝他走近了一步，眯了眯眼道：“我发现父皇是真的对你很纵容！”
她敢说，受宠如张贵妃，也不敢当着父皇的面让皇后下不了台，可冯奕敢！
父皇虽不喜皇后，可因着祁家手掌兵权的缘故，国母该有的敬重父皇还是给足了的，冯奕是当真毫不惧怕。
传言说他嚣张跋扈，除了父皇以外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哦，对了，他对自己，也挺尊重，什么原因芷兮目前还想不出来。
她绕着他走了一圈，疑惑道：“你不会是给父皇下了什么迷魂药吧？”
冯奕眼底深处有笑意：“公主说笑了。”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永安宫前的巷子，远远就看见宸妃在永安宫门口等着。
看见他们走过来，宸妃隔了老远便向他们招了招手，就像是一个等待自己孩子回家的普通母亲。
冯奕自然也看见了，他温润一笑，道：“宸妃娘娘很想念公主。”
她也很想母妃。
以前母妃在冷宫，一年才能见一次，她都没这么想念过，突然嫁了人，不过半个多月没见，芷兮仿佛觉得她与母妃已有多年未见。
她遥遥望着，心底对母妃的那点埋怨也消散了。芷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提起裙摆就朝着宸妃小跑了过去，宸妃亦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母妃，女儿知错了。”芷兮用脸颊蹭了蹭宸妃的胸口，软声说道。她出嫁前那一个月，当真是对母妃太冷淡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宸妃却明白她的意思。宸妃逼回眼眶里的泪水，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宠溺道：“母妃不怪你。”
芷兮抱她更加用力了。
这时冯奕也走近了，宸妃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了，进去吧，母妃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有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快去尝尝。”
平常她是最爱吃鱼的，各种烹饪方法的鱼，母妃的松鼠鳜鱼味道是极佳的，她一顿可以吃完一整盘。
等她被母妃按坐在偏厅的饭桌上，满满一桌子丰盛佳肴，个个看着色香味俱全，芷兮却觉得腹中饱饱，一口也吃不下。
她小心翼翼的觑了眼母妃，见她还在给自己夹菜，面前的小碗里已经堆成了一座山，然而她丝毫动筷的欲望也没有。
她根本不饿，非但不饿，反而觉得撑得慌。
情不自禁的瞪了眼坐在她旁边的冯奕，都怪他买的红豆栗子糕。
冯奕叫她瞪得莫名其妙，挑眉看向她，目光带着询问之意，芷兮只横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宸妃虽在夹菜，可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她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微笑道：“怎么了？不饿？”
芷兮眨了眨眼，一手按着自己腹部，对着宸妃小声道：“路上有点吃撑了。”
冯奕：“……”难怪会瞪他！
第36章
宸妃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解又好笑道：“那你瞪他做什么？”
芷兮一愣，脸颊突地有些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冲着宸妃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让母妃别提这一茬。
宸妃倒是不问了，忙转头吩咐下人去取山楂糕来给她消食。
可坐在她旁边的冯奕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上赶着揭她的短。他站了起来躬身道：“公主恕罪，怪我没考虑到公主的食量。”
芷兮：“……”她暗暗咬牙，气愤这人嘴上说着恕罪，可语气里分明就含着笑意。
他们两之间的一举一动皆落入宸妃眼中，瞧见芷兮对冯奕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冷淡，宸妃很是欣慰。
碧姑姑端着一叠山楂糕过来，宸妃亲自拿了一颗，递到芷兮唇边，宠溺道：“来，吃块山楂糕，消消食。”
芷兮满眼的笑意，就着宸妃的手吃了下去。
山楂糕见效没那么快，这一桌子菜，大部分都是母妃亲自动手的，芷兮不忍叫她一番心思白费，便又努力吃了几口。
看她吃得嘴角都是油，宸妃一面拿着帕子替她擦拭，一面笑着打趣：“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糊到嘴角。”
芷兮耳朵尖越发的滚烫，她似乎听见冯奕笑了一声。
她只好低着头，掩饰尴尬。
宸妃止不住笑意，顿了顿又道：“你的公主府，住的可还舒心？”
说到宅子，芷兮一愣，忍不住叹息了声，她看了眼身旁一无所知满脸憨傻笑意的红缨，道：“舒心，那宅子以前的主人品味不俗，格局典雅又大气，只是多年荒废，有些破败了。好在营造司的人中用，修缮的挺好。”
